第32章 原來情已動(一)

三月初八辰時末刻,天晴雲稀。

方蘭從家裏頭給鳳晞稍信,到陳國一趟辦事,但又不說是甚麽事。玉袖想左不是些凡人家的瑣碎事,同自己不搭介。她身為一位英明的上仙,凡人的事不能多管,須得持着一副超脫塵世的态度。

她認為自己這方面做的是極好的,應該成為神仙的表率。

鳳晞聞此,冷冷瞧了她一眼,冷冷道:“我以為你早不将我當外人了。”随後滄海桑田的一番嘆氣:“你到底懂沒懂,你要我将心拿出來在日頭底下曬得幹淨利落才明白?”

玉袖在心裏暗暗琢磨一番,覺得他說的這個不明白,問題決計不出在她身上。她坑蒙拐騙至此整三萬三百年有畸,見識不算淺薄,加之大哥的幫村,四海八荒沒有自己不曉得的。鳳晞說的這個不懂,實乃他這番話道得不大清爽,沒個頭也沒個尾。

她因近日同他傍一處,也稍稍摸出點他的脾性,乃是個乖僻偏執況兼忒糾結的左性。

要說這個左性,玉袖想,一如鳳晞睿智深沉的人,大約都是政客。但凡是個政客,對旁的人必然是對答如流,縱橫捭阖,一番惓惓諄諄的假話。因他們不能令對方曉得自己心裏想些甚麽,倘若哪一天被他人一眼看穿心事,要不就是深沉得不夠,要不就是對方略勝一籌。如此,他決不會讓這個勁敵好過。操掌全局的他必然将對方祖上八代的隐秘挖出,然後捏住了刀把子,好好折磨這位勁敵一番,此乃天下政客的通病。

所以說,世人所謂女人心海底針,在玉袖心裏乃有另一番理解。試想海底針雖摸不着,但也難以刺着。可男人心就是那棉裏針,你摸不摸都要被刺着。真是,寧猜女人心,莫測男人意。

回頭再說道鳳晞。這個人她從來沒有看透,譬如方才所說,對旁人假笑都能笑得那樣幹淨利落,遇上她後,卻能拿出一派真摯相待。他這番真性情令她感動之餘,又十分頭痛。他方才的形容,明明急如熱鍋裏頭螞蟻,卻硬生生拿桶水往自個兒身上澆,澆成一窪死水,道了一句拳拳冷言後,她愣是一句話都沒明白。

但礙着是他的肺腑之言,她自是也要肺腑地言一言了,因拉過他的手,親切道:“你說的這個明白,我當是明白的,明白的,哈哈。只是既然你的庇從不願說,我也不好相逼。倘若我诓你說出來對我也沒好處。萬一你覺得受了騙,終究是要往心裏去的,這便影響了我們的友情。”

如此肺腑的情深義重,卻惹得他猛然擡頭,裹住她的手,幽怨地将她望着,望出她一身冷汗。

他搖頭道:“且罷,金誠所至,金石為開,我做的這些,總有一日,你能明白個剔透。”

玉袖望了回穹窿,這一趟下來恐怕是她造了孽罷。

行了一月,待清明時節,陰雨連綿,路上的行人卻詩情畫意地執着撐花傘邁上探魂的路。

因着陳國位于揚州江南,玉袖等人便沿長江而下。

雖途遠遙遠,但玉袖想游歷一番,鳳晞便雇了兩輛馬車。禾尋将扇一收,二話不說上了輛。綠頤紅着臉跟上。方蘭在鳳晞的會意下,毫無選擇餘地的去打擾綠頤同禾尋的二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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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晞同玉袖順帶便稍了那頭開明獸。

禾尋說這頭開明獸受了人鼓弄,額上給下了黑伽印,才落得魔瘋。開明獸算是比較和順的神獸。玉袖曾經從昆侖山腳朝鳳梧宮遙遙一望,白雲缭繞,瑞氣四溢,金碧輝煌間,開明獸持着紅纓畫戟嚴把宮門,八個腦袋皆收了起來,同白虎沒甚大區處。

綠頤将它治好,交與玉袖。較之初初那會兒,現在塊頭小了一大圈兒,能縮到懷裏,抱着也挺順的。

它擰了擰眉頭,顫悠悠地睜開眼皮,一雙水潤靈動的大眼兒骨碌碌轉了兩圈,緩緩從座上翻身爬起來,抖了抖毛,張開虎口打了個哈欠,粉紅的長舌舔了舔鼻子,将黑黝黝的鼻舔得越發水潤。

而後它爬到玉袖腳旁,怯怯地嗅了嗅,前爪突然抓住她的小腿,将臉往上面蹭了蹭,嗚嗚叫了一聲。

感受到它的親昵,玉袖将視線從鳳晞眼裏拉出來,落到腳邊上,只聽這個小東西又嗚嗚叫了聲。

她立刻甩開鳳晞的手,将它抱起:“唔,你是曉得本上仙仙氣淩然純正,便一爪……一爪相中本上仙了?”再點點頭:“嗯,你确然是頭有仙根的開明獸。”

它似有感應,兩只前爪在半空中抓了兩下,濕漉漉的鼻子皺了皺,朝玉袖低低嗚了聲。

得恁樣一番趣弄,玉袖的心情豁然拔高一個層次,她樂滋滋道:“本上仙便賜你個名兒,呃,便喚小明罷。”

小明皺着鼻子低嗚了聲。

嗯,看來她取得這個名字果真不錯,它很受用嘛。

鳳晞的長眉稍動,捉過小明的後頸,從玉袖懷裏拉出:“它身子方好,你這樣不小心動了它的傷口可怎麽辦。”

小明眼中似有委屈,哀叫了一聲。被鳳晞涼涼看了一眼,便乖乖地閉上嘴。

玉袖覺得鳳晞這番話有些纰漏。綠頤能将他背後那三道血爪治得猶如新生,豈會叫小明落下病根。但考慮他方才心上不爽,暗覺還是覅駁了他的好,他生氣必會累的自己難受,只得點頭表示贊同。

小明哀怨地瞅了瞅鳳晞,趴到一旁,蜷起身子嗚嗚嗚了。

到了過江河時,便發現一個問題。

附近的船普遍容積小,正宗的一葉扁舟,一般容下四人,五人已算超載,甭說讓船家冒着生命危險載一頭開明獸。他們暫且在江邊住了一宿,期間玉袖想了個法子。凡世有句話,有錢能使鬼推磨。除了她,他們各個有本事弄到許多錢,發散些黃金白壁,超個載不是問題。至于小明,因它體積小,玉袖便想将它塞到某個人肚子裏,全全充個孕婦罷了。而這項艱巨的任務,她左看右看,前思後想,便只能交付綠頤完成。綠頤生性腼腆溫柔,當玉袖說将禾尋借她充當相公時,她簡直成了一只熟透了的番茄。

一切安排托當時,第二天卻見到禾尋的留言,意思是他暗覺前方有異樣,決定前去探查,但只身一人不大安全,便攜了綠頤一道私奔。

玉袖抽了抽嘴角,手裏揣着一把仙扇的家夥都覺得人身不安全,要她這樣的廢柴該如何是好……

玉袖心裏暗暗罵娘,他們這一私奔,計劃便稍有改動,她只能将小明塞到鳳晞或者是方蘭肚子裏。但這項浩大的工程顯然難以完成,也難以掩人耳目。且令她大跌眼珠子的是,兩人認為貞潔這物事實在重要,竟寧死不屈,沒奈何下,便只能将它塞到自己肚子裏。

玉袖覺得很委屈,認為此番純屬是敵衆我寡,她被欺負了。大哥曾教導她要記住他們軒轅丘的一道明令。這道明令便是:人不犯我,我要犯人,人若犯我,我定殺人。她暗暗在心裏揣摩了這道明令幾番,各中奧秘委實難表,卻得一記丘壑泾渭油然而生。

是以當船家問她:“夫人和小相公一同出游?呃,看夫人怕有三十多周的身子了,要着緊些,着緊些”時,她便抹了兩把淚珠兒道:“他才不是我相公。”摸了摸圓滾滾的小明,它的毛弄得她有些癢,她強忍笑意道:“我相公不要我了……”而後哭得抑揚頓挫,擲地有聲。

船家自不會順着玉袖的話想,他們一致認為,是鳳晞照顧不好她,兩夫妻賭氣來着,便時常朝他投以輕蔑的眼神。這腔眼神投得卻沒多大派場,鳳晞倒笑得很歡愉。

起初,玉袖哭得很紮勁,但她發現鳳晞恁樣從容不迫地欣賞兩岸風景後,便不怎麽紮勁了。

她猶豫了兩日後,歡喜地另劈招數,便特招了船家與他道,她肚子裏的孩子是方蘭的。恍然大悟的人們倏爾便換成了同情的臉,看着被明晃晃戴綠帽子的鳳晞,大感唏噓。

但這件事被刻不容緩地揭發了,她果然看見方蘭綠了臉,鳳晞黑了臉,她心底暗暗偷樂了好幾天。也正是這幾天,鳳晞沒理她,導致她一顆心上似挂了一铛鐵鑄,怏怏的模樣沒能吃上黃湯食馔,餓得肚子小了一圈,小明估計着也小了一圈。大家見了屈了的自己,紛紛指摘鳳晞沒有肚量,不若是被扣了一頂锃亮锃亮的綠帽子罷了,沒甚想頭的。

玉袖卻不曉得凡人又是個甚麽想頭,按理說這種事一旦被揭發了,必然要鬧一鬧方算合乎情理罷。但從此番勸解看來,凡人很是大度奔放的嘛。

但不拘如何,礙于輿論的壓力,鳳晞旗纛漸倒,妥協了。

在他妥協的這段日子裏,玉袖被顧得很是好,唯一的要求便是要同他擠一擠睡覺。和他擠一擠沒甚麽問題,但多個小明便很有問題。鳳晞沉思多時後,決定将它交于方蘭,讓他倆睡一起。雖能從方蘭僵直的面皮上不難看出他的不情願,但誰讓鳳晞是主子,必然是得鞍前馬後,盡忠職守的。此後每晚夜深人靜時,他便将小明偷偷抱走,天熹微再将它送回。

小明身為一頭獸,嗅覺大多比較靈敏。方蘭身為侍衛,洗澡大多不能盡如人意地準時。這便叫小明總能嗅到方蘭身上的汗味,每晚捂着鼻子,用虎口吸氣,導致多日後,它成功變為熊貓與開明獸的雜交體。

玉袖雖大惑不解它如何将自己在開明獸和熊貓之間進行轉換,從而結合的,但這樣看去,覺得還挺特別的,挺好看的。

小明又委屈地趴到一旁嗚嗚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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