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追逐的是你

趙穎走後,  翟深看着裴征手裏的那包紙巾,笑也不是罵也不是。

裴征順着他的視線低頭,“哭嗎?”

翟深這回再忍不住了,  被氣笑道:“哭個屁!”

說矯情也有,今天這事兒鬧得他心裏不是滋味,  他從前不在乎自己的成績,  因為從來沒抱希望過,可現在他真的認真學了,得到的回報卻是以此作為證據被人驅逐。

“謝有為帶的七班容不下我,我知道。”翟深說,“其實我也不想在七班待了,你之前說得沒錯,成績沒達到七班的線,還待在這就是自找罪受。”

裴征神色微暗,  當時一句随口說的話,現在也成了翟深心裏的一根刺,如果知道會有今天,  他肯定不會開玩笑地說出那句話。

“七班,  也不過是個尋常的班級而已。”裴征喉間有些幹澀。

翟深聽他語氣,  擺擺手笑道::“我随便說說你怎麽還上綱上線了,  也不怕你笑話我,  其實我也就是沒臉待了,剛那話也是找個借口而已。”

裴征明白,  今天謝有為當着七班的面說的那些,哪怕翟深的心理素質再好,也沒法像之前那樣與七班人相處了。

翟深雖然平時臉皮厚了點,但玩笑和辱罵卻是截然不同的。

“七班不是謝有為的七班。”裴征說,  “你別往那上面想,沒人會覺得是你不對。”

翟深“嗯”了聲,裴征還真是一如既往直戳重點,這話說得他愛聽。

“行了,火氣消了點兒,我去政教處,你呢?”翟深站起身,問道。

裴征說:“我在等着跟你一起去。”

翟深勾上他的肩,“那就帶上你給我壯膽,老楊一看你的臉,估計我說點難聽的他連火都發不出來。”

他這個時候還有心思開玩笑,裴征心裏松了口氣,雖然翟深不是那種愛鑽牛角尖的人,但真戳到心了,越是平時不計較的人,越容易走到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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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顯然低估了翟深,能在被謝有為指着鼻子時依然保持理智,能在緩解情緒後記得卸下污名,或許翟深也沒有他想的那麽脆弱。

兩人重新回到教學樓,隔了挺遠,突然聽見一聲水杯砸在地上的聲音,翟深和裴征對視一眼,看向三樓轉角的辦公室。

“趙老師,那是我的杯子!”

“砸的就是你的,謝胖子,你看不慣翟深就直說,非要弄這些惡心人的東西去禍害一個學生嗎?”

和裴征蹲在角落裏偷聽的翟深從來沒有見過趙穎發這麽大大脾氣,她年輕愛打扮,還容易遲到,總是笑眯眯的,每次裝嚴肅也撐不過五分鐘。

這大概是翟深聽見趙穎最激動地聲音的,可他此時笑不出來。

謝有為的聲音傳來,“這個安排很合理,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待在七班。”

“你不滿意他進七班跟校領導反映去,給他弄個通報的處分是什麽意思?你作為一個老師,不知道這代表什麽嗎?”趙穎怒道,“別口口聲聲打着什麽學生公平的旗號,他當初能進七班,就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兒!”

謝有為:“他處分那麽多,也不在乎多一個。”

趙穎怒道:“他跟你說他不在乎了?你怎麽不給自己臉上貼作弊兩個字?你知道要臉人家不知道要臉?你還當什麽老師,我看你就适合去看動物園,跟猴子去扯你那套不要臉的理論。”

謝有為:“趙老師,你冷靜點,平心而論,就他考的這分數,真的假的又能怎麽樣,還能上大學嗎?”

趙穎:“你別給我扯東扯西,考不考的上大學是他的事,你給他随便弄個處分是你人品有問題,我不管你怎麽讓政務處蓋的章,我的學生就不能背這個鍋!”

謝有為:“就為了一個差生有必要嗎?你這樣吼得整棟樓都聽見,影響多不好,再說,你現在已經不是七班的班導了,是我在帶七班。”

趙穎:“你帶的是七班?不知道還以為你捧的是個金饽饽呢,我現在就去問問楊主任,這處分的依據在哪,楊主任不說我就問校長去,還市重點一中,什麽狗屁學校!”

謝有為厲聲道:“趙老師!”

“……”

辦公室裏面的争論不休,裴征看向翟深,他臉色微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裴征剛準備擡手去碰翟深的背,翟深的手機在他褲兜裏震動起來。

翟深回神,掏出來看,是翟媽打來的,他皺了皺眉,走遠幾步按下接聽鍵。

“喂,深深,你的班主任怎麽聯系我說你在學校有問題啊?你爸出差了,媽媽在校門口,你來接一下媽媽。”翟媽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

翟深握着手機愣了幾秒,說了個“好”就把電話挂斷了。

裴征跟上去沒聽清電話那頭的聲音,看翟深一臉絕望的表情,“怎麽了?”

翟深趴在欄杆上一臉絕望,“操了,我媽來了,紙兜不住火了。”

裴征瞬間懂了,他去過翟家許多次,知道翟家都瞞着翟媽翟深在學校的狀态,現在謝有為這一通電話,翟媽來了學校,翟深這兩年多在學校的表現就直接暴露了。

事到如今,他只能給翟深一個同情的眼神。

接翟媽進了學校以後,謝有為辦公室裏,趙穎早已不知去向。

翟媽優雅坐在辦公桌旁,笑容恰到好處,話語裏卻沒有半分客套,“謝老師,你說我兒子作弊?監控呢?或者是作弊工具在哪?”

謝有為裝得一副中年先進教師的嘴臉,把一摞紙放在翟媽面前,“翟深的媽媽,這是翟深這兩年來所有的考試成績,你可以過目一下,這些分數應該比你要的證據更能體現。”

翟媽拿起桌面上的排名表,眉頭微皺,倚靠在辦公室玻璃窗外的翟深對裴征說:“這回算是把老底都給掏出來了。”

裴征看了眼辦公室內的場景,“瞞了兩年已經出乎我的意料了。”

翟深嘆了口氣,“我爸早不出差晚不出差,偏偏趕上今天。”

裴征也無話可說,這事說不準,他現在更擔心的是,翟媽那麽柔情的女性能不能應付謝有為。

“裴征,要不你今晚收留我吧?”翟深說,“不然我媽一發火,不是我遭殃就是我爸遭殃。”

裴征猶豫了兩秒,“我是可以收留你,可讓陶阿姨一個人在家生氣是不是不太好?”

翟深回答得幹脆,“沒事,我爸訂的是今晚到的飛機票。”

裴征:“……”

辦公室裏,翟媽細細翻完翟深高中的所有考試成績以及排名,然後把一摞資料放回桌面上,“我都看完了,所以謝老師你想表達什麽呢?”

謝有為沒料到翟媽是這個反應,眼神一轉,喝了口茶,幽幽開口道:“以翟深在學校的種種表現來看,他從一開始就不适合七班,至于為什麽他會在重點班裏,相信您也了解,只是翟深的成績你也看了…”

翟媽纖細白皙的手臂搭在辦公桌上,從容打斷謝有為的話,“我想謝老師可能沒聽清我的問題,我作為翟深的家長,現在最想了解的是,為什麽認定是我兒子作弊?成績是其次,這對于我而言,這是一種原則問題。”

謝有為看向翟媽,抿唇半晌,翟媽直視着他,眼眸裏滿是淩厲與毫不退讓,僵持半晌,翟媽站起身,語氣平靜道:“謝老師無法給我答複的話,那我去預約貴校的校長談話,也很感謝謝老師對我家翟深學習的關注,打擾了。”

翟媽吐字清晰,說話不緊不慢,那語氣和陣勢,倒讓謝有為沒了再開口的必要。

裴征隔着玻璃看向翟媽,眼睛裏有些詫異,眼前那個步步緊逼的女人,和他記憶裏那個散發着母性光輝的翟媽很難重合。

翟深窺他神色,十分淡定解釋道:“我媽以前也是個事業型女強人,負責過的大項目無數,我說過,我媽的溫柔,也是分人的。”

翟媽踩着細高跟走出辦公室,翟深不自覺往後退了半步,在學校裏嚣張到所有學生見着都得喊聲“翟哥”的翟深,遇見翟媽時像個見了貓的老鼠。

翟媽看了眼翟深,“你爸投了多少錢?”

翟深伸了個手指,在翟媽的視線中又加了兩根,最後無奈道:“具體我也不清楚,只多不少…”

“出息。”翟媽瞪了翟深一眼,又奔赴向她的下一個戰場。

翟深看着翟媽的背影,不停道:“完了完了我完了。”

裴征:……

也不知道翟媽和校長怎麽溝通的,總之出了校長辦公室的時候,翟媽臉色依然不太好看,翟深立馬扒向裴征,“媽,那個,今晚我去裴征家,和他探讨學習。”

翟媽伸手捏住自己兒子後頸,“有什麽明天再探讨,今天這鞋不合腳,你給我當個拐杖。”

“征征今晚去吃飯,我給你們做糖醋排骨。”手還捏着翟深後頸的翟媽笑眯眯看着裴征道。

裴征見證了大型變臉現場,抿了抿唇後婉拒,“下次吧,謝謝阿姨。”

裴征在翟深懇切的眼神中拒絕了,見到翟深面如死灰,又有點于心不忍。

只是這是翟深家事,他們今天勢必要好好談明白的,他一個外人去算什麽。

翟深幾乎是被翟媽拽着離開,走遠了他還在一步三回頭,裴征沉默看着翟深走遠,直到消失在樓梯轉角,這才擡腳向政教處的辦公室走去。

晚上八點,平時叽叽喳喳的翟深今天一條消息都沒發過來,裴征坐在書桌前,糾結了半晌,還是掏出手機發了個消息過去。

成真:你還好嗎?

翟深的消息過了兩分鐘才回複。

翟深:不好,我手要斷了。

裴征心頭一跳,立馬撥通他的電話,沒等兩秒,那邊就接通了電話。

裴征:“陶阿姨打你了?”

電話那頭的翟深笑了聲,“沒呢,我把試卷的錯題給記到錯題本上了,手都快抄斷了。”

裴征松了口氣,“有些錯題不用抄,考點相同的只用記一題就可以了。”

翟深嘆息一聲:“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我翻書找知識點,記這玩意兒都記了上千字。”

“明天我幫你區分。”裴征說,“陶阿姨沒有罵你吧?”

翟深活動了一下酸脹的手腕,“沒呢,我把沈詩蕊叫家裏來了,她在我媽不好意思罵我。”

裴征看着手中握着的那支筆半晌,他想起今天下午翟深期待他能一起回到模樣,當時他覺得自己是個外人,不該摻和進翟深的家事裏,可自己拒絕後,翟深也能找沈詩蕊去。

自己不是那個唯一的選擇,他退一步,總有人能往前一步。

電話那頭半晌沒聽到裴征的聲音,翟深拿開手機看了看,通話還在繼續,“裴征?”

裴征回神,不鹹不淡地應了聲,“嗯,那就好。”

翟深的直覺告訴他,裴征現在的情緒很低落,“你是不是…”

翟深說到一半,突然不知道怎麽說了。

電話裏,誰也沒說話,兩人互相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裴征才低聲問了句:“嗯?”

翟深丢下手中的筆換了個坐姿,覺得還是憋得很,起身走到窗前,小區裏家家燈火通明,遠遠看着像星星點點的光。

“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意見?我最近做了什麽你不喜歡的事嗎?”翟深手肘撐在窗臺上問道。

兩人的關系像是進了個瓶頸期,卡在那不上不下,一個用力過猛就像是會倒退回原點一般,翟深本也不想問的,顯得自己像個饞糖的崽,一點苦味兒就要計較。

可他憋着不說,裴征就一直這麽不遠不近的,翟深不想兩人越走越遠,思索後幹脆攤開了說吧!

“沒有。”裴征說,“你很好。”

翟深聞言卻并沒有松口氣的感覺,既然他沒有做裴征厭惡的事情,為什麽會到現在這個地步?

可話題到了這就是僵局,再纏着問下去也不知道怎麽開口了。

翟深沉默了半晌,收起心裏的那些紛雜情緒,開口道:“裴征。”

裴征:“嗯?”

“其實謝有為有一句話沒說錯,我這個成績,想考大學就很危險。”翟深說。

裴征聽見電話那頭牆壁上秒針走動的細小的聲音,安撫道:“你還有時間。”

“嗯,我還有大半年,努力或許真的能考上。”翟深說,“可我追逐的是你的步伐…”

翟深說到這,驟然停了下來。

如果是別人,他還有機會,可他想要追逐的人是裴征,就是幾乎沒有可能的事情。

可他說這有什麽意義,讓裴征停下來等他嗎?

“沒事。”翟深笑了聲,聲音裏卻沒有多輕松的感覺,“所以我要繼續努力。”

電話挂斷在兩人都無法繼續交談下去的時候。

裴征一夜沒睡好,他滿腦子都是翟深說的那句“可我追逐的是你的步伐”。

他從來不知道,會有一句話,讓他覺得心裏五味雜陳。

本以為離得近了所以自己內心感情發酵,會克制不住地喜歡翟深,他冷處理,試圖讓自己冷靜;可現在發現,哪怕保持距離,翟深的一句話也能讓他徹夜難眠。

追逐的是他,所以這條路更漫長,更沒有太多成功的可能。

那翟深還會願意繼續追逐嗎?

努力了一個月多月好不容易見到成績,卻被謝有為的一張作弊處分按在排名榜之外;而那個令翟深興奮的成績,卻離目标很遠很遠。

翟深還會堅持嗎?

裴征設身處地想,如果是自己,一定是會,可他和翟深不一樣。

自己是不得不繼續,可翟深呢,他想要的東西總能得到得很輕易,他沒經歷過太多的挫折,是個被寵愛長大的小少爺。

所以,他會怎麽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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