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回天堂

晨起過後,上帝便攜着創世之書離開了人間。路西菲爾又投入到繁忙的公務之中。

事情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他才剛辭別了上帝，将自己收拾好了準備出門，就見一位下三級的天使,跌跌撞撞地闖進了院子。

天使身着潔白的裙衫,身後羽翼不大,泛着淺淺的粉色光芒。

是位漂亮的小姑娘,眉眼純淨。路西菲爾記得,她剛從學院畢業不久,之前去學院客座講師時，還曾見過。

小姑娘一進門就“噗通”一聲跪到他面前，臉色慘白。

“殿下！”她急急地叫。

路西菲爾連忙把她扶起來，問：“怎麽了,小鈴？出了什麽事？”

“殿下,我與阿果哥哥按照您的吩咐，去巫族內部排查。如有任何使用黑魔法的巫師,一律由阿果哥哥就地處決。”

路西菲爾點點頭：“是這樣,你們是遇見什麽困難了嗎？”

面前的小天使被他問話之後，眼睛裏露出驚恐的光，腿上半軟，大半個身子都靠到了他的胳膊上，說：“殿下……我們排查了許多黑巫師，多達十幾個……可是，阿果哥哥準備處決他們的時候，他們的家人也過來了。大家拉拉扯扯，阿果哥哥的天使之刃就不小心刮到了一位黑巫師的母親……”

說到這裏,路西菲爾就已經大概明白了。

“黑巫師的母親不在排查之內，卻被聖光力量灼燒了,是嗎？”他平靜地說。

小天使連連點頭：“那位黑巫師的母親，只是被阿果哥哥蹭到了一點點，也沒有造成什麽傷害，她突然就被灼燒消散了……殿下，怎麽辦啊，嗚……我們是不是排查的方法不對啊，怎麽還有漏掉的？可我們都是按照巫族族長給的方法排查的……”

路西菲爾的眉頭也凝起來。

族長給出的方法，向他出具過，也是經由他同意之後才使用的。

Advertisement

但現在卻出了巨大的漏洞。

路西菲爾能想到的唯一原因，便是：黑暗之力在此處蔓延的時間已經太久，整個巫族怕是都岌岌可危。

畢竟，當初在埃及的那位上三級天使，若非神動用力量将他身上的黑暗之力顯現出來，路西菲爾單憑自己也沒有看出來。

路西菲爾不知道現在巫族嚴重到什麽程度，不敢亂揣測，但他知道自己須得穩住。現在雅威初掌世界，日日忙于注視和修補世界，他不敢再去打擾。這一次，他要全靠自己。

他深深地吸下一口氣，轉而摸摸小鈴的長發，說：“別害怕了，我不是還在麽。”

而後理理自己的衣衫，步履沉穩地邁步向前，說：“走吧，我們過去看看。”

他們來到黑巫師的關押處。

烏烏泱泱十幾人，都被圈到一起。外圍有昨日吩咐下去的智天使，和其他許多低階小天使看守着。

在天使圍城的大圈子之外，是哭哭啼啼的他們的家人。

顯然，現在已經陷入了僵局。

見到路西菲爾過來，所有天使、巫師，都連忙跪下來行禮。

“聖天使長殿下。”

齊齊的聲音在空中響起。

在這陰雲密布的天裏，顯得格外沉悶。

路西菲爾點點頭，朝往正中間的黑巫師關押處走去。

大家自發得分散到兩側，為他留出一條寬闊的路。

正走着，人群之中忽然沖出一位姑娘。

那丫頭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摘了頭頂的黑色兜帽，露出兩顆粗粗的麻花辮，張開雙臂直接攔在了這位聖天使長面前。

“殿下，為什麽要抓我的哥哥！我哥哥沒有綁定任何精靈族，我日日同他生活在一起，從未見過他動用黑魔法！”

她這一句話，就好似油鍋裏低落的一滴水，頓時激起所有人的沸騰。

“沒錯，我的孩子也沒有用過黑魔法！你們真的是天使嗎？該不會是冒充天使的魔鬼吧！”

“你們這群冒充天使的惡魔！還我們的親人！”

“還我的弟弟！”

“惡魔，惡魔，惡魔！”

帶着恨意的情緒，在人群之中迅速地漫延。人群開始漸漸往中間擠來，空中立刻連續降下幾十位天使，在路西菲爾的身側連城一堵密不透風的牆。

但這些巫師仗着自己不會被天使傷害，拼了命地往前擠。

沒過一小會兒，就已經有人推開守護的天使，擠到了路的正中央。

他知道站在正中間的聖天使長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轉頭就匆匆地往路的盡頭跑。那裏，在為期的栅欄裏，是被關押着、還未處決的黑巫師。

這裏一片混亂。

路西菲爾就一直站在最中間的位置，安安靜靜地看着。

沒有人能猜到這位伴神身側、常年身處天堂金字塔頂端的天使殿下，心裏在想些什麽。

看不出他的情緒，也看不出他任何的面部表情。

他清澈的青眸裏，一片沉靜。

剛開始攔在路西菲爾面前的麻花辮小姑娘，心虛地問：“那個……聖天使長殿下，您……不要管管嗎？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為哥哥伸冤，真的沒有想到會引起這樣的後果……”

身後站着的小天使，也小心得抻抻他的衣角，弱弱地叫他：“殿下……”

路西菲爾這才回身，看向身後的天使：“小鈴，你覺得這正常嗎？”

小鈴咬咬嘴唇，看看混亂的巫師人群，又看看攔在栅欄外苦苦看守的智天使麥果。

空氣中，全是巫師們“惡魔”的呼喊和控訴。

她身形一滞，連連搖頭：“不正常，殿下……這不正常！怎麽會這樣……阿果哥哥平日裏也經常在這一帶巡查，他們見到了都會恭恭敬敬地行禮。”

她說着，指向人群中的一位巫師老人：“那位爺爺，半年前還采集了新鮮的露水和果子，給阿果哥哥吃。”

路西菲爾點點頭，又看向那位麻花辮的小巫師姑娘：“你覺得呢？”

小姑娘一臉茫然。

她抿抿嘴唇，喃喃地說：“我……我也不知道，大家最近似乎都有一些不太對……脾氣很暴躁，動不動就會因為奇奇怪怪的小事吵起來。哥哥好像也不如以前溫柔了……”

路西菲爾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而後擡步走到路正中。

目光所及之處：黑巫師的關押處，與吵吵嚷嚷的巫師們，被他的身體所隔開。

兩群人之間泾渭分明。

他緩緩地将身後羽翼舒展開。

強烈的聖光，随着翅膀翩然扇動，散出金色的光點。

他是強大的熾天使，是受神寵愛、伴神身側的天國副君。

當金色的聖光六翼全然展開，便是開啓戰鬥形态之時。

[當強大的聖光之力，覆蓋整片土地，黑暗将在光明的照射下，無處遁形。]

這是神為每一位熾天使加翼時，所說過的話。

而現在，在這個看似和平的時代，天堂最高貴的聖天使長殿下，卻展開了他的戰鬥形态。

身形龐大的天使，忽得沖上天空。

金色的巨大翅膀，如同淬了火的巨鷹，盤亘在這片巫族的土地上空。

忽然，喧鬧的人群之中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

那聲音極極痛苦，比之幽暗森林下的地獄，竟有過之而無不及。

順着聲音望去，便看見推推搡搡的人群之中，有一個人正焦灼地撓着馬上就要潰爛的臉。

原本只是小塊的潰爛，被他抓撓得鮮血淋漓。

驚恐的吸氣聲，在人群中起起伏伏。

所有人都擡頭看向天空，這才發覺，方才還落在地上的天使們，不知何時已經有一大半都飛上了天空。

每一位天使，手裏的天使之刃都換成了金色的弓弩，箭矢齊齊指向下面的巫師。

“以創世神耶和華之名，消除巫族中所有不潔生靈。”

聖天使長的聲音，自半空之中落下，在寂靜的山谷裏，擲地有聲。

“準備。”

大天使長沉靜的聲音，像是一塊沉重的巨石，狠狠地拍到每個人的胸口。

最先開口的，确實那個被聖光之力灼燒的巫師。

“你是魔鬼！你們是魔鬼！你們都是披着天使衣服的魔鬼！你憑什麽說我不潔，你憑什麽要消除我！天父，我仁慈的天父！求您救贖……”

怒吼的話，說到一半徹底噤了聲。

因為處在正中間的大天使，率先拉開弓箭，分毫不差地射中他的心髒。

黑色而粘稠的血，自胸口緩緩暈開。

他雙腿一軟，跪到地上，黑色的血塊從口中大塊地湧出……

這個巫師，從心髒就開始被腐蝕了，身上流着的也早已不是血，而是粘稠的邪氣。

這駭人的場景并沒有維持多久，因為那插在他胸口的劍，在黑色血液流出的瞬間便綻放出強烈的金光。

短短半刻鐘，巫師被聖光之力徹底解離、淨化，最終變成煙霧，散在了空氣裏。

路西菲爾收了弓箭，嘴唇抿成一條沒有弧度的線。

寬大的羽翼，迸發出更加強大的光明力量。

他像是一顆無比灼熱的太陽，用光明的力量檢驗着這裏的每一個生靈。

撕心裂肺的叫聲，一聲高于一聲，此起彼伏。

路西菲爾目光沉沉地望向腳下的每一個人，肅聲說：“放箭。”

十多支箭矢，拖着長長的金光，如流星一般墜向巫師群。每一箭，都正中這些邪靈的胸口。

一波消散，又放出更強的力量，但凡有半點黑暗的跡象，都絕不放過。

這簡直就是個大型屠殺場。

對所有惡靈的屠殺。

從最初的方圓土地，輻射到整個巫族。

路西菲爾也沒有想到，在聖光之力的映照下，邪靈無處遁形，竟然照出九成被污染的巫師。

身側的天使們，望着地面的目光越來越複雜。

路西菲爾手段雷霆，事情做起來便是沒日沒夜，他們也跟着熬了好幾日。

每位天使的眼底都因為過度勞累而帶上了烏青。長時間的力量消耗，令他們筋疲力竭。

最後，麥果忍不住憂心地開口：“殿下，巫族怎麽會變成這樣……”

神的孩子，置于第一位的，當然是在天堂的天使們。

第二順位的，便是巫族了。

這一支靈力強大的族類，是從人類之中挑選出來的、對世界有着強烈感知能力且心思極為細膩的人。

他們是上帝的第二寵兒。

現在，這一支被神寵愛了上萬年的族類，在短短數日的時間裏，幾乎被滅掉了全族。

這怎不令人心驚？

[怎麽會變成這樣？]

相信，這是經歷了這幾日屠殺之後的天使與巫師，都想問出的一個問題。

可路西菲爾卻不能回答。

不能告訴他們，這個世界正在崩壞。

也不能告訴他們，神的力量倒退許多，給了黑暗生靈可乘之機。

更不能告訴他們，黑暗正在侵蝕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對此……我們只能迎來一場億萬生靈的大清洗。

神的目标是，重建一個世界。

而這個目标實現的前提，是犧牲世間百分之九十的生靈。

路西菲爾閉眼揉揉眉心，只說了一句：“這件事需要大家知曉之時，自然可知曉。一切都以神的旨意來。”

之後，便叫天使們都回去休息了。

早已疲憊至極的天使們，聽見可以休息了，立刻将所有的疑惑都抛之腦後，向路西菲爾行過禮，便紛紛往聖堂的方向飛。

不多時，便走得幾乎沒人了。

身側站着的，最後只剩下麥果一位天使，恭恭敬敬地站着，還在等着他的差遣。

路西菲爾回頭，說：“麥果，你也累了許多日，先回去吧。”

天使擔心地問他：“您不回去嗎？這幾日，您力量消耗很大，也很需要休養。”

路西菲爾搖搖頭：“我很快就回去，你先回吧。”

天使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飛離此處。

路西菲爾閉了閉眼，淺青色的眸子，因為連日的力量消耗也沒了往日的光亮。

雖然臨行前，在九重之巅的時候，上帝就有囑托過他：人間邪氣滲透已久，巫族的事不是一下就能做好的，要他不要太過勞累。

但他還是一口氣将整個巫族都淨化了。

剛剛經受過聖光洗禮的山谷與川河，潔淨又透亮。

路西菲爾自羽翼上拔下一支羽毛，對着它輕輕吹了口氣，潔白的絨羽上便立刻染上一層金燦燦的光。

而後，他将羽翼插到地上。

白色的羽毛立刻隐沒到荒草之中。

以羽翼為中心，形成一圈又一圈的聖光漪紋，順着每一寸土地而蕩漾開去。

一個巨大的、有着強大淨化之力的結界，便瞬間落成。

與這結界一同落下的，還有壓在天空多日的雪花。

起初是一片片的，每一片都棱角分明。路西菲爾伸手接到掌心，還能看到小家夥六瓣的花葉。

後來便越來越大，一團一團、一簇一簇，落到他的肩膀和頭頂。

剛經歷過一場浩劫的巫族，一片死寂。

這簌簌的落雪，倒成了世間唯一的聲音。

天使搓搓雙手，哈出一團白白的霧氣，後知後覺得意識到：待冬日的雪落下，便又一年過去。

接下來天氣便開始回暖，春回大地之時，就是為期七天的創世慶典。而他的誕辰，就在創世的第一日。

路西菲爾擡頭望望天空。

他好累啊……

忽然之間，有一些想念那個身在九重之巅的人了……

自從上一次的分別，已是約摸十日過去，不知道雅威最近在做什麽，是不是又在忙着修補人間的裂縫？還是……在水晶屏前，晝夜不息地注視着他？

想到這些，天使立刻匆匆回了聖堂，輕手輕腳地為麥果留了一封書信，而後便展了雙翼，直直地往天堂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