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在故事結束之前
“怎麽可能……這世間,怎麽可能會有第二個光之本源?”
向來對萬事的運籌帷幄的女人,已經完全失去了表情管控。她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路西菲爾頭上的金紋。
“難……難怪,祂最近如此虛弱!你動了祂的本源嗎?”
吼完又自言自語:“不對……上一次吾将你染黑時,你身上還未有本源,那時祂已經很虛弱了。不對,方才吾也未有發覺你身上有本源……”
女人已經混亂得有些瘋魔。
忽然幻化出權杖,直指面前幹淨純潔的天使。
黑色的霧氣纏繞在黑色的權杖。
在權杖頂端的龍頭,忽得發出一聲震天的咆哮。
“去吧,撒旦!吾的黑暗使者!”
女人一聲陰沉沉的命令,龐大的青黑色巨龍便從權杖的頂端幻出。
随着這聲龍嘯,巨龍張開血盆的口。
口裏布滿森森的白牙。
就在同一時刻,炙熱的黑色火焰,自龍口噴出。
目标直指披了聖光六翼的天使。
路西菲爾一聲不屑的冷哼。
金色大天使之劍單手一揮,便幻化出沾滿荊棘的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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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光火石之間,這鞭子便打在了巨龍噴出的火球。
頓時霧氣飛散。
在煙火熄滅的濃霧之中,塵埃都未落定之時,天使已是又抽出一記帶着殘影的金鞭,狠狠地,且無比精準地,打在巨龍青黑的磷。
阿瑪拉見狀,将權杖敲在地上,發出有力的三聲急響,沉聲命令:“再上。”
這來自黑暗之神的谕旨兀一落下,空中便又響起劇烈的嘶鳴。
巨龍痛苦地仰頭長嘯,在黑暗之神的操控下,噴出更加濃烈的火焰。
路西菲爾見狀,不疾不徐地将聖光六翼轟然張開。
風青色的眸子裏,露着淡漠清凜的光。
狹窄的甬道,因他龐大舒展的翅膀,而四壁盡毀。
“轟”的一聲隆響,磚石嘩啦啦地往下落。
天使的羽翼,如蝶翅般輕盈地扇動。三兩下之間,便蜷着磚石,刮起一股純淨的風。
飛速旋轉的磚瓦,在聖光之中如旋風般朝巨龍襲去。
眨眼之間,便将巨龍整個圍起,卷得它再也動彈不得。
青色的龍在聖光旋風裏,又是一聲痛苦的吟叫,長長的尾巴甩在四壁,釋放出一股強過一股的濃烈邪氣。
就在黑霧在整個黑暗空間彌散得越來越濃,濃到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之時。
忽然。
半空中閃出一個金色的光點。
這光點在黑霧之中越來越大。
聖潔的力量忽得大盛,最終刺得世界一片失明的白。
“轟……隆……”
一聲巨響。
青色的巨龍猛然自空中墜落。
披了一身聖光的天使,就單手執劍站在巨龍的頭頂。劍體深深地,沒入龍的頭頂。
這強烈的沖擊波,惹得阿瑪拉都忍不住後退幾分。
路西菲爾将大天使之劍自巨龍身上拔出,青黑色的龍便化為黑色的霧氣,在甬道裏徹底消失。
塵埃落定的黑暗空間,靜得不可思議。
天使緩緩在空中降落,足尖踏在爆破過的廢墟。淺青色的眸子,靜靜地望着面前的黑暗之神。
咔噠一聲,女人權杖頭頂碎開。
天使手中的劍立刻化為一張彎弓。
他右手拉起劍弦,金色的箭矢便又一次搭在了弦上,矛頭正正對準阿瑪拉的心髒。
“你的龍輸了,下一個便是你。”路西菲爾說:“阿瑪拉,吾以□□義審判你。判你肉身離散、靈魂死亡。”
在光明本源的輔助下凝成的箭矢,在這一聲“死亡”裏,直直地朝着女人襲去。
“呵,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連你的父神都不能殺我,你一個得了一半光之本源的崽子,也敢對吾口出狂言?”
阿瑪拉面露嘲諷。
她幹脆棄了手中權杖,雙臂垂落,開始了口中的吟唱。
古老而繁複的咒語,自她口中一下下地吐出。
路西菲爾的箭矢,在這咒術之中,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最後在離阿瑪拉不過一個手掌的距離之下,硬生生地停下。
不止停下……
這支動用了光之本源的箭矢,分明還維持着進攻的姿勢,現在卻抖着箭身,分毫也動彈不了。而且……自箭端開始染上了一層可怕的黑色。
路西菲爾察覺到不對,連忙想将箭矢往回召。可是,卻來不及了。
自混沌之初便早已存在,甚至比上帝還要早上億年凝成神格的黑暗之神,對這世界的規則了解得無比透徹。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咒術,便有了将光源力量化為己用的趨勢。
路西菲爾望着越來越黑的箭矢,心裏閃過一絲的慌亂。
他不由得咬緊了嘴唇。
因為,他知道。剛才阿瑪拉的戰敗,不過是因為她還未有動過黑暗本源罷了。
更加可怕的是,藏在他心髒裏的那顆光之本源,竟也在這咒語之下,開始松動起來。
他感覺到自己下腹處、護住生育子宮的金線,正在緩慢地收回。
周身的聖光之力,也正因着這一聲又一聲的咒語,而漸漸回落。
黑暗的邪氣,重新将他包圍。
初初醒來時那一身的刺痛,也跟着,席卷到了周身。
光之本源沉睡了。
在阿瑪拉的咒術裏,徹底陷入了沉睡。
而失了金珠保護的天使,下腹的生育子宮處,首當其沖。
不過片刻,他便因這黑暗的壓迫而搖搖欲墜。
下腹的痛感,更是強烈。
這是他懷孕的……第二個禮拜。
肚子裏的那顆小胚胎,是神的孩子。
無法自光之本源汲取能量的祂,開始本能地吸收一切能夠吸收的光明之力。
咒語才念到一半,天使就已經連站着的力氣都要沒有了。
外有黑暗的壓迫,內有神子在吸着他的力量……
路西菲爾面色慘白地捂住腹部,額上滲出汗來。
直到此時,他才終于明白了,上帝在九重之巅的神殿裏,對他說過的那一句“你的身體不足以支撐神子的孕育,你會死的”,究竟分量有多重。
也終于明白了,當初,神為什麽無論如何也不許他離開九重之巅。
好難受……
身體在一點一點地幹枯。
羽翼一點點地被侵蝕,他的羽毛都開始變得枯黑。
吟唱中的阿瑪拉看着天使緊緊捂着腹部,寬大的羽翼開始不正常地收縮,也終于察覺出幾分不對。
“路,路西菲爾?怎麽回事?你的翅膀……”
可是,天使的枯竭卻只是一瞬間的事。
就在她這聲音落下的瞬間,路西菲爾的羽翼因為太過幹枯,而自中間斷裂。
黑色的羽毛輕飄飄地落到地上,發出落雪般簌簌的聲響。
天使疼的意識都開始渙散。
“路西菲爾!”
阿瑪拉一聲驚叫,連忙瞬移到他面前。
“該死……路西菲爾!這是怎麽回事?吾只是将你身上的光之本源暫時壓制而已,你怎麽!”
她不明白,天使怎麽瞬間就有了枯竭的征兆?
“路西,你怎麽回事,為什麽會這樣?吾只是想替吾的弟弟拿回屬于祂的光之本源……你為何會傷得如此重?”
路西菲爾一把将他推開,緊緊的護着下腹。
天使明明半個羽翼都已經枯了,臉上也泛起被魔氣沾染後的灰白,卻獨獨只有下腹處,始終泛着淺淺的金光。
“不要碰我!”他艱難地說。
卻是膝蓋一軟,再也支撐不住,狠狠地跪到了地上。
“路西菲爾!”阿瑪拉失聲驚叫。
與這聲音一同響起的,還有頭頂越來越大的水聲。
天花板亮起明亮的金光。
一聲山河動蕩的巨響過後,頭頂的牆壁乍然裂開。
滾滾的洪水,連同純淨的聖光之力,一同湧入這狹窄的甬道。
金霧降臨。
而後銀發的神祇,便立在了這洪水的正中。
淺金的繡袍,随着洪水的方向漾着。金色的瞳,撞見羽翼枯竭的天使,驟然緊縮。
“路西!”祂一聲低吼,忙瞬移到天使身側。
雙手想要捧住天使的身體,卻在看見他已經焦黑的羽翼時,顫抖得一下也不敢再碰。生怕一下輕柔的碰觸,都增加他的痛苦。
只能小心翼翼地将他周圍的水都散開,留給他一個纖塵不染的空間。
“唔……”
察覺到熟悉的氣息,天使這才褪了一身的堅強,在祂面前叫出一聲本能的呻|吟。
上帝心疼地用結界将祂護起來。
發覺是體內的神子作祟,又忙将掌心覆于他的下腹。
柔和的聖光,順着天使肚子上的皮膚,緩緩地推入。
閉了眼,看見天使心髒裏的光之本源已經徹底陷入昏睡,甚至離開了原有的位置,馬上就要脫離天使的身體。上帝怒火中燒,一巴掌落下去便将光珠狠狠拍醒。
圓滾滾的珠子乍然驚醒,便看見自己前主人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它。
緊接着,又被天使體內的狀況驚到,頓時整顆珠子一跳,唰啦啦地散出數十條金線,慌慌張張地往天使身上散。
一邊散着,一邊抽出金線來,朝着上帝的方向瘋狂地鞠躬。
上帝盯着光之本源動作。
待金線又落回天使的下腹,将力量輸送給那顆小繭裏的胚胎,這才将探查天使的意識收回。
天使灰白的面容,在光之本源蘇醒之後,終于有了漸漸轉好的趨勢。
身後焦黑的羽翼也在這聖光力量的推動下,緩緩充盈起來。
上帝溫柔地抱起他,緊緊按進懷裏。
有了聖潔氣息的包裹,天使眉宇間的褶皺才終于舒展開來。他鼻尖輕輕地嗅了嗅,将臉埋進了男人的胸口。
長長的睫毛,落在上帝的肩窩,眨出淺淺的濕。
而後,虛弱軟綿的聲音,便響在了耳邊。
“嗚……父神……”聲音因為疼痛而輕輕地顫着。
神的心裏也跟着,漾起無邊的疼。
“乖,吾在的……路西,吾在呢,不害怕了。”
祂聲音輕柔地哄着全身都在顫抖的天使。
卻聽見天使內疚地同祂說:“對不起……路西還是沒能保住那些,生靈……”
上帝安撫地吻吻他的發穴,輕聲說:“沒有關系。”
每一個動作,都極盡溫柔。
待天使的情緒穩定了,昏睡過去。上帝這才目光淩厲地,看向對面的女人。
“阿瑪拉,上次在地獄時,你是不是忘記了吾說過的話?”
女人一怔,未有回答。
她的目光還落在祂懷裏的天使,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遲疑着問:“他這是……懷了嗎?”
上帝擡手,金色的氣便順着祂的掌心散出,将阿瑪拉狠狠地按到了壁上。
“與你何幹?阿瑪拉,你要毀掉這個世界,吾陪你玩。但這一次,你挑戰了吾的底線。”
被按在壁上的女人,依舊失神地望着祂懷裏美麗的天使。
被邪氣折磨到一身殘破的路西菲爾,靜靜地躺在神的懷裏。
失了光澤的金發,散在上帝胸口,長長的睫毛安靜的垂落,這會兒正沉沉地睡着。
阿瑪拉緩緩地收回了目光,頹然地閉了眼:“耶和華,吾很抱歉。吾确實有給世界重新洗牌的計劃,因這世界對你過于消耗。但傷到路西,并非吾的本意。也未有料到,路西在你心裏如此重要……”
她說:“三個月前,吾察覺到你神力不穩。于是,動了你的路西,将你逼到了地獄……剛才,吾在路西身上看到了光之本源,吾就……吾只是想将這本源還至你身上。未想到,險些釀成了大錯。”
她說着,無力地垂了雙臂。
猶豫幾番之後,最終頹然地說出一句聽起來無比諷刺,卻也真心實意的話:“吾只是……以為這是對你好的。”
[我以為,這是對你好的。]
上帝一怔。
原來……
是這樣的感覺……嗎?
自以為是對疼愛的人好,為他做出“自以為”最正确的決斷,甚至都沒有告知對方……
當這一切原封不動地返回到祂自己的身上時,上帝覺得,仿佛有一柄劍,刺在了祂的胸口。
祂心底一陣恍然:原來,前幾日在九重之巅上,得知了一切的路西,是這樣的感覺啊……
神低頭望着祂最疼愛的天使,手臂忍不住收得更緊。
祂現在連殺了阿瑪拉的心都有,可祂的路西那時又是如何做的……?
那時的天使氣急了,也只是破釜沉舟地問上祂一句:“如果沒有了這身份的差別,你會愛我嗎?”
在得不到回應的時候,也只說了一聲:“算了吧。”
上帝緊緊地抱着祂的天使,心裏滿是悔恨:祂的路西……那時,心裏該有多憋悶、多絕望啊……
挂在壁上的女人,看着上帝的每一個動作。
看着祂痛苦了閉了眼,又動作分外輕柔地執起天使垂落的手,吻上他的手指尖。
她說:“吾做的事,已經無可挽回了……是嗎,耶和華?”
聲音很淺、很輕,像是喃喃的自語。
上帝看向她,說:“阿瑪拉,你做錯了。吾……也做錯了。”
後一句說得無比的輕,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路西原諒了吾,吾卻不能原諒你。因吾不比路西良善,也不比他……癡傻。”
神的眼底暈出淺淺的水光。
下一刻,又變得無比的陰狠。
“吾要你,血債血償。”
古老的咒音,響在這黑暗的洞穴。
金色的光耀,充斥着整個黑暗空間。
女人黑色的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眼睛卻越來越無神。
在頭顱支撐不住,越來越低垂的時候,她嘴唇動了動。
沒有聲音。
但那唇語,卻極其容易辨認。
“罷了。”
她說的是……罷了。
毀滅世界,罷了。
做錯了事,便不再掙紮的,罷了。
黑色的珠子,在她胸口緩緩凝聚,又一步步向上攀升。
女人的身體在黑暗本源的沉眠之下,化為一團黑色的霧。
霧氣環在黑珠周圍,又盡數被吸了回去。
上帝将這顆黑色的珠,封入這黑暗世界最深處的甬道。
祂淡漠地踩着甬道裏淺淺的水流離開,再未回頭看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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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哎……真的不能無視他人的意願,甚至不告知別人,就一意孤行地為人做決定啊……
這真的不是對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