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一覺裏,淩钰做着美夢。她夢到她仍生活在虎丘村,天空很藍,白雲卷卷,爹爹背負滿箱書冊從山頭跑下,跑回她們的院子。娘親很高興,娘親沒有生病,爹爹箱子裏裝了好多銀子,他們有了新宅子,很寬敞很明亮的新宅子。
只是耳側有人喚她,漸漸将她從美夢中喚醒。
淩钰迷糊睜開眼,瞬間感覺周身泛出冷意,熱水已經涼了。
“阿钰。”
有人?
擡眸,子陸正立在一扇屏風後,露出隐約的衣袂,身影朦胧透來。
“啊!”淩钰霎時一聲嬌呼,忙将雙臂嚴嚴護在胸前,一臉驚慌與窘迫。
子陸微頓,沉沉的聲音從屏風處傳來,“我本不欲來叫你,只是熱水應該已是涼了,你不能再睡了。”
016 亂世諸侯
淩钰雙頰霎時飛起紅雲,不知如何回答子陸的話。
子陸已從屏風後緩步走出,離開營帳。
淩钰終于落下口氣,忙出了浴桶去抓衣服。
窘死了,羞死了!她出醜了!
為什麽要睡得像頭豬一樣沉!這裏是子陸的營帳,她霸占他的地方睡了多久啊!
淩钰這才瞧見帳中已經點了燈,而四處帳壁投來外面巡邏士兵的身影,已經天黑了。難怪子陸會忍不住過來叫她,她竟然從正午睡到晚上!
熱水變成涼水她都感覺不到,這一覺真是睡得沉。淩钰倉促穿戴好,這身緋紅衣裳裙擺很長,她個子也是纖細高挑,裙擺卻也繞了一地。每走一步,都會不小心踩到裙擺。而且她沒有鞋穿,一雙白襪也再穿不得。此刻光着腳丫走在地上,想着方才之事,更是窘迫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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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了一下子,淩钰硬着頭皮朝帳門外喚道:“子陸……額,我好了。”
低着頭,地面正投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子陸已經進來了,立在她身前。可是淩钰不敢擡頭看子陸,她雙頰好燙!雙手也局促不安地抓着衣裙,這一身穿在身上不知是什麽樣子,不過這料子卻是華貴的錦緞。抓在掌心,絲絲滑滑,冰冰涼涼,恰恰與她雙頰的溫度成對比。
子陸的聲音從她身前傳來,“怎麽不穿鞋?”
淩钰這才瞧見自己一雙小腳正裸露在外,她緊張得不停抓着衣裙,致使裙擺被高高提起,現出一雙裸足。飛快放下提起的衣裙,淩钰已是大窘!
“沒,沒有鞋。”
“此刻已是夜深。”子陸微嘆口氣,朝帳外吩咐小兵去尋女子的鞋來。
淩钰忙擡起頭,脫口道:“不要死人的,我要活人的。”卻見子陸沉穩的面容一愣,淩钰更加局促,“額……”好吧,只要是鞋都可以!
卻聽子陸輕笑一聲,“我自然是給你尋新鞋。”
淩钰忙道:“可是方才雲将軍就是給我找了一雙死人的鞋,還有我這身衣物,這身衣物你瞧,也是死人的。”竟然沒有了那份無措,淩钰上前一步,想讓子陸看得更清楚,好像便可讓他明白她心底的那份無奈。
子陸卻是抿唇輕言:“戰亂中,你暫且将就,回了胡我自會命人給你裁新衣。”他朝淩钰深望一眼,又移開目光,往小幾走去,“這身衣物也不錯。”
不錯,死人的衣服還不錯?
淩钰登時愕然,瞪眼瞧向子陸。這一眼,她卻才望清子陸眉宇間的倦意。他肯定很累,才趕赴到此,便開始率軍征戰。
心上突然被什麽揪住,泛出疼。淩钰望着子陸,想都未想,徑自脫口而出,“累嗎,要不要我給你捶捶背?”她的聲音出奇地溫柔,語氣也那般自然,仿佛兩人就是相伴多年的夫妻。只是話才脫口,淩钰便已知自己說錯了話。她臉色略白,偏過頭,又低言,“曾經我也這般給忙碌一天的娘親捶背。”
子陸道:“過去之事不可追,阿钰,回胡後你便是嶄新一個人,嶄新一種身份,你必須要活得好,不能沉浸在悲痛裏。”
淩钰偏着頭,淡淡“嗯”一聲,再輕問:“這一場仗是不是你們打贏了?”她突然轉頭緊望子陸,“你為什麽要屠城?”屠城,這麽慘絕的事情,子陸怎麽能這樣做!
“我并未大肆屠城。”子陸淡聲回她。
“可是百姓都是無辜的,你是主帥是不是,你如何能這般殘忍地害人性命!”淩钰雙眸淩厲望向子陸,語氣裏皆是憤恨。
子陸挺拔的脊梁突然有些僵硬,他端坐那裏,一動未動,卻仿佛透出一股深深的寂寥。
好久未語,滿室寂然。
淩钰雖然生氣,卻漸漸覺得自己說重了話,可是子陸為主帥,萬馬千軍皆聽他令,他怎麽能這樣狠心殘忍地屠城!
但這般安靜僵持也沒有意思。淩钰正要開口言他,子陸的聲音卻在此刻響起:“我效忠的是梁天子,天子之命不可違,我并不願屠城,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殺雞儆猴,做做樣子。”他的聲音在寂然的夜晚透出深深的無奈與沉痛,昏黃燭火跳躍不休,将他的影子變得顫抖起來。
淩钰疑惑,卻恍惚明白,“是梁天子的命令,不是你下的令?”
“是的。”
淩钰怔怔望住子陸,忽然覺得他此刻萬分可憐。縱算他身為主帥,卻也被迫臣服于梁天子。她沒有看錯,子陸的為人不是此般兇惡殘忍,子陸如何都不會屠城。而這始作俑者梁天子,明明身為天子,卻這般,這般!
淩钰心底燃燒起了憤怒,雖然她不知梁天子何人,也從不曾聽聞過此人,但卻由衷開始了這恨。
帳外有士兵走進,恭敬地呈來一雙好看繡鞋,弓彎了腰,朝淩钰高舉于頭頂。
淩钰自然受不得這陣勢,忙接過,又道了聲“多謝”。她光着腳走到那扇簡易屏風後穿好,又慢吞吞走出來,朝子陸點點頭,“我誤會你了,謝謝你,你也不要難過,我知道了你是不得已。”
子陸面容依舊沉穩,像是不曾發生過任何事,“這是帥營,我替你準備了營帳。”他起身朝帳外走去,淩钰也忙跟在他身後。
一出營帳,帳外五六名士兵便尾随在子陸身後。淩钰與子陸并行,一時難以适應這樣的陣勢,微有些局促。
夜幕下的座座營帳被火把照得通亮,不斷有巡邏士兵結隊走過,軍容嚴肅地朝子陸行禮,“将軍。”
淩钰忽然側頭望着身側子陸,他的身姿挺拔,寬闊的肩膀上頭頂着一顆星辰。順着她的這個角度望去,那顆星辰透亮,是她喜歡的那顆宸星。而這個頂着宸星前行的男子,身上也有那比星辰耀眼的光芒。
子陸忽然扭頭看她,淩钰一時收不回視線,四目相對,淩钰率先慌亂移開目光。
“你身上的傷要不要緊?”
“啊?”淩钰忙反應過來,“不要緊不要緊,已經無事了。”
“我還需要處理一些事情,你與三郎先回胡。”
“你不一起走嗎?”淩钰忽然失落。
子陸颔首,他留下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還需處理。淩钰應承下來,有些黯然。她随意找着話題,“雲将軍是你的弟弟嗎,他好像很尊敬你的樣子。”
“他是青國的王。”子陸這樣回她。
淩钰愕然,瞪大雙眸,“他,他是胡國諸侯,是小王?”
子陸停下腳步,朝淩钰凝眸,“是,阿钰,我不叫子陸。”他朝她穩聲說道,“我叫陸?,是胡的諸侯,是你口中多次提及的那無能的卞耶小王。”
017 身份距離
霎時,淩钰呆呆愣住!
轟——她腦中沒了思考!
子陸說什麽,他說什麽,他不叫子陸,叫陸?。他不光光只是将軍,還是這亂世裏的諸侯!
瞪大雙眼望住身前這名喚陸?的子陸,淩钰喃喃道:“你說什麽,你原來都騙了我?”
是呢,是呢,之所以震驚,是因為子陸一直都騙了她。她心中難受得要命,曾經他說他不是商賈出生,她也有些黯然,覺得他在她信任的時候騙了她。可是她清楚他也是不得已,是為了保命,所以雖然有些失落,卻也還是明白他的不得已。可是此刻呢,她心底說不清是什麽感覺。她難過,有點氣,也有些……有些自卑。
是呢,震驚,傷心——都是因為在他身前她自卑。她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趕不上他,原以為她已經說服自己不去喜歡他,可是此時此刻,這份自卑與難過冒出來提醒她:她永遠都得不到他。
農女與諸侯,怎麽可能有結果!
見她一直沉默着不說話,陸?緩聲道:“我并不是存心欺瞞,我的身份不可輕易洩漏,此刻告訴你,也是因為我已信任你。”
“……我知。”淩钰聲音有些幹澀。
胡國的諸侯因魏軍設計而落敗,狼狽逃離到魏國,他自然應小心謹慎。
淩钰漸漸将頭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