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淩晨三點,秋風瑟瑟。

漆黑的夜空上孤月高懸,像一面冰冷的鏡子俯照着人間。地上的城市還沒有完全入睡,點點燈光如星晨裝飾着黑暗的城市。林立的高樓像一座座黑山,明亮的馬路像一條條光的河流,穿梭在那些浮華的山巒之間。這些河流沒有源頭,沒有終點。來來往往的車輛像一個個迷失自我的人,在各自的旅途上彷徨。

就像那個在紅色山丘上流浪的人……

那個故事,秦複寫得很隐晦。天際的金光是什麽?蘇曉的繪本也沒有給出明确的答案。每個人的苦難不同,因而渴望不同,對光明的理解也就不同。那麽,秦複心中的那道光是什麽?李求安呢?她呢?

是自我的解脫,還是與命運的和解?

蘇曉在秦濤的車中望着窗外的夜景,心中浮想聯翩。

“你怎麽知道我父親這棟別墅的呢?”秦濤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索。

“偶爾聽他提到過。”

“這棟房子是父親在十年前買的,我和母親從來沒有去過那裏。不怕你笑話,曾經我們以為那個地方他是金屋藏嬌之處呢。 ”

蘇曉搖搖頭,笑了。

“後來發現,那棟房子只是父親自己的一個居所。他偶爾會去那邊住個三兩天。”

蘇曉問他:“你對那棟房子的了解從何而來呢?”

“其實,我去過一次。”秦濤望着蕭瑟的夜色說道。“也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二十一歲,決定放棄商業去學音樂,于是跑到那邊找父親理論。到了之後,我在一個地下的房間見到了他。他當時正在擺弄那臺舊鋼琴和一些舊譜子。我們就學業問題狠狠吵了一架。”

“看來,是你贏了。”

“是的。”秦濤卻是苦笑。“其實吵了好幾次,父親才妥協的。你應該知道,他一直希望我學商業。”

“我常常聽他說起這件事。看得出來,他很為此苦惱。”蘇曉的眼中有着心疼。“我以為你們的矛盾源頭就是這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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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其中一個。另外一個,就是母親的事情了。”

蘇曉不自在起來。

“別緊張,我沒有讨伐你的意思。”秦濤笑了。“其實我也納悶。按說父親不愛母親,那他應該在外頭有點什麽事情才對,但又一點沒有。在他們那個圈子,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

“冒昧問一句,秦複對你母親好嗎?”

“有求必應,百依百順。”秦濤感慨起來。“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羨慕我母親,也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試圖接近我父親。我一直認為父親是很愛母親的,但母親總說父親不是真心愛她。現在我明白了,父親對母親的好是出于責任和義務。”

蘇曉說:“這個看法可能是誤會。”

“怎麽是誤會?”秦濤苦笑。“上次,我去你們那邊找父親吵架,你的手劃破了,父親的反應讓我明白了,什麽是履行責任,什麽是真心喜歡。”

蘇曉苦笑着說:“我無數次猜測過,他喜歡我什麽?當然,現在我知道了。”

“孟素琴的事情挺讓我意外的。”秦濤到現在還有一種夢幻感。“我從不知道父親還有這樣一段過往。”

“顯然你身邊所有人都不想讓你知道那段往事。”

“你介意他把你當成孟素琴的替身嗎?”

“不怎麽介意。”

秦濤不禁問道:“你為什麽對他如此包容?或者說,你為什麽這麽喜歡他?”

蘇曉心中那不曾愈合的傷口又被撕開了。蘇敏是她的至愛,是她畢生的思念。他過早地離開了她,與他相似的秦複,被她視作命運對她的補償。

“秦濤,時機到了,我會告訴你的。”她的聲音發澀。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問過思楠,她的回答和你一樣。”秦濤說道。“從你們的反應看,這裏頭也有故事,對嗎?”

“是的。”

“希望時機到了,你能告訴我。”秦濤的語氣十分真誠。

“秦濤,你很愛你的父親。”蘇曉很欣慰。

秦濤嘆道:“愛他太累了!”

蘇曉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此時,窗外的景色已由高樓變成一片片樹林。雖然是市政出品的齊刷刷的綠化林帶,但在月光的渲染下,竟然也有一種自然的風骨。蘇曉看着這與市區全然不同的風貌,知道他們快要到達目的地了。

果然,十分鐘後,車子開進一片別墅區,很快便到達一棟依山而建的大別墅。秦濤胡亂将車子停在路邊,随即帶着蘇曉往屋內走去。不出他們之所料,一進門就看見了神色凝重的徐斌。

徐斌忙迎上來說:“小秦先生,你們果然來了。”

“我父親呢?”

“他正和李先生說話。”

蘇曉知道他們不可能只是說說話,她問道:“李求安怎麽樣了?”

“李先生沒有怎麽樣。至于秦先生想做什麽,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執行他的指示。”徐斌這些也都是實話。

秦濤說:“徐斌,我們要見他。”

徐斌卻說:“秦先生只見蘇小姐。”

秦濤當然不樂意了,他有點激動地說:“不行,我也要去!”

蘇曉想起出發前何存知說的那些話,于是對秦濤說:“就讓我去吧。你且在這裏等着,相信我,不會有事的。”

“父親可不是一般人。”秦濤十分不放心。

蘇曉自信地笑着說:“放心,我也不一般。”

秦濤見蘇曉如老神在在般冷靜,考慮再三,最後決定聽她的。其實蘇曉也沒有把握,她只是想盡可能地維護秦複在秦濤心目中的形象。

徐斌便領着蘇曉去見秦複。不出所料,果然是在別墅的地下室。裏面的空間可比蘇曉想象的開闊華麗。不多時,徐斌把她帶至一個房間,依秦複之命請她自己進去。

房間非常寬敞。各種精心設計的燈光将室內的光線控制在一個極為舒服的程度。室內的陳設與田淑英轉述的程明遠之所見,一模一樣。比如那架年代古老的鋼琴,比如旁邊幾案上那一大瓶潔白的野姜花。那昔時美麗的白色花瓣,在此時此地卻像片片利刃,閃着刺目的寒光。

秦複正背對鋼琴坐在琴凳上。在他前方五六米處,是李求安。準确地說,李求安是被綁定在一張鐵制的椅子上的。他幾度掙紮,椅子卻紋絲不動,看來這椅子是被固定在地上的。

曾經,程明遠也是被綁在這裏被教訓的嗎?蘇曉不寒而栗。

她問秦複:“你想做什麽?”

“你們果然來了。” 秦複淡淡說道。“是蘊華告訴你們的吧?”

蘇曉沒答話。她望着眼前這對冤親債主,一個西裝革履,氣宇軒昂;一個衣着樸素,落魄滄桑;她的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她毫不猶豫地走向李求安,蹲下來關切地問道:

“李叔叔,您還好吧?”

“曉曉,我沒事。”

蘇曉将李求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發現他只是被綁着,并無受傷的痕跡,這才放下心來。

“你這聲‘李叔叔’叫得可真親熱。”對面的秦複冷笑着。“不知道是李求安叔叔呢,還是李秋冰叔叔?”

蘇曉不理會他的挖苦,她站起來,問道:“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我在找他的?

“多虧你上次喝醉,我真得謝謝何存知。”

蘇曉知道,他是指她打完程明遠的那次醉酒。她想了一想,不由得扶額。是的,她當時做夢了,她夢見了李求安!

“想起自己當時做夢夢到誰沒有?”秦複望着她。“你只說了他的名字,我就什麽都知道了。”

蘇曉苦笑着說:“喝酒當真誤事。”

“對我來說是好事。我都不用自己去找他了,有你動手便可。”

蘇曉卻問他:“既然你早就知道我在找他,為什麽拖到現在才攤牌?”

秦複臉色變了,一時語塞。

這時候,李求安說話了:“因為他想借我的嘴,把他當年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說出來!”

蘇曉搖頭嘆息,問道:“秦複,你想做什麽?”

“結束這一切。”

“怎麽結束?要他的性命嗎?”

秦複冷笑着說:“一個孤寡老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同事,甚至沒有鄰居,誰會關心他的生死?”

“他還有我這個朋友。”蘇曉不想把其他人牽扯進來。“他做的錯事,應該由法律來解決。法律是公正的。”

秦複卻說:“法律是公正的,但是命運公正嗎?把他送進去關幾年,素琴和她的家人就能複活了嗎?他們就那麽該死嗎?”

蘇曉一怔。李求安更是啞口無言。

秦複更進一步地說道:“那個撞死你父親的大貨車司機,他也受到了法律的懲罰,關了三年呢!三年後放出來,該幹嘛還是幹嘛。可是你的父親還能活過來嗎?他有什麽錯?憑什麽他就該早早地離開這個世界,離開幼小的你?”

蘇曉那深刻的沒有愈合的傷口被撕開了……

秦複卻不放過她,繼續說道:“你心靈所受到的創傷,你那變成瘋魔的母親,你這二十年來承受的虐待和痛苦,這些又該由誰來買單?!”

他銳利的鋒芒将她的傷口剜得血肉模糊!

“秦複,你太殘忍了!”蘇曉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你太殘忍了……為了能手刃仇家,不惜如此地傷害我!”

她跌坐在地上痛哭。秦複仍坐在琴凳上,神色複雜地看着這一切。

“曉曉,這是怎麽回事?”李求安完全不知道蘇敏的事。“你爸爸怎麽了?”

蘇曉哭得說不出話來。

李求安十分心疼。他好想扶起這可憐的孩子,但他整個人被綁的結結實實,幾乎動彈不得,所以只能哀求似地問蘇曉:“好孩子,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麽身世?”

蘇曉跪坐在李求安面前,扶着他椅子的把手,滿臉都是淚水。她望着眼前這位熱淚盈眶的滄桑老者,幽幽說道:

“我的爸爸死了,很早就死了。”

李求安頓時想起自己那不知在天涯何處的女兒,落下淚來。

“曉曉,你爸爸是怎麽死的?”

蘇曉淚流滿面地望着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一九九八年六月八日,那一天是星期一。下午四點多,爸爸下班回到家,當時他已經有點累了,可是我還想去家旁邊的游樂園坐大滑梯。爸爸二話不說,趕緊帶我去了。我們在樂園得玩得好開心。坐滑梯的時候,爸爸一直在看着我。蕩秋千的時候晃得太高,我害怕,爸爸一把抱住我……直到六點鐘游樂園要關門了,我們才出來。沒想到,悲劇就這樣發生了……

李求安忙問:“後來發生什麽了?”

“……當時天氣很熱,我玩了好一會兒,很想吃根冰棍。平時媽媽管我管得很嚴格,從來不讓我吃這些東西。爸爸說,曉曉,咱們偷偷吃一次,不要告訴媽媽,這是我們共同的秘密。我當然很開心啊。正好馬路對面有攤子賣冰棍,我們就走過馬路去……”

說到這裏,蘇曉又是好一陣流淚,過了半晌才能開口:

“過馬路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裏沖出一輛黑色大貨車。它好大,好像一個大怪物……它飛也似地朝我和爸爸沖過來……在那一個致命的瞬間,爸爸用力把我往外一推,他自己卻倒在了車下……”蘇曉痛徹心扉。“我得救了,爸爸卻死了!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個畫面……”

蘇曉咬緊牙關,逼迫自己再次描繪出那幅殘忍的心象——

“……馬路上都是血。爸爸倒在血泊之中,身體被巨輪碾壓成一團模糊的血肉,只剩一顆頭顱。那顆英俊的頭顱歪向一邊,望着年幼的我。它青筋暴露,雙目圓睜,微張的嘴巴流着血,嚅動的雙唇似乎在竭力對幸存的我說着什麽……”

“天哪……”

李求安的心碎了,久久不能平靜。

蘇曉淚眼汪汪地望着他:“李叔叔,您知不知道,父親臨死前想對我說什麽?他會不會後悔救了我?”

“傻孩子……如果後悔,他就不會救你了!”李求安愛憐地看着這個不幸的孩子。“我在廣州做保安的時候,也曾在車下救過一個小女娃。我當時完全沒有考慮到自己,只想着救孩子。更何況你父親呢?你可是他的親女兒呀!”

“但是媽媽不是這樣說的!”蘇曉流着淚搖頭。“您知道我媽媽有多恨我嗎?她認為是我奪走了她的丈夫,奪走了她的最愛……所以,她總是打我,打得好厲害!”

“你說什麽?”李求安難以置信。“她打你?”

蘇曉流着淚點頭。她咬着牙,将這些年母親對她的虐待都告訴了李求安。

“……最厲害的一次,她用鉛筆紮進了我的右背!”

李求安目瞪口呆。他完全沒有想到眼前這個文靜,柔弱,總是處變不驚的女孩兒,竟然也是個苦命人,竟然也經歷過這麽多悲劇!

“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啊!”李求安心痛不已。“……為什麽老天這麽殘忍,要折磨這樣一個弱小的人哪!”

蘇曉伏在李求安的膝上痛哭。二十年來,她所承受的苦難如雪崩似地壓倒在她弱小的脊梁上。李求安看着眼前這個傷心崩潰的孩子,根本不知從何安慰,只能是老淚縱橫地慨嘆命運不公。

這時候,對面一直靜默着的秦複說話了。

“曉曉,造成這一切悲劇的,就是那個大貨車司機。他之于你,就如同李秋冰之于我和孟素琴。”

蘇曉勉力止住哭泣,說道:“李秋冰并不是故意要置孟素琴于死地的。親手害死愛人,這種痛苦你并不能理解。”

秦複卻說:“你的母親也是愛你的。為什麽她傷害你,你卻不能原諒她?”

蘇曉一怔,她覺得右背上的傷口在發疼。

“如果你連自己的母親都不能原諒,又有什麽資格要求我原諒害死素琴的李秋冰呢?”

蘇曉又是一怔。她想起那一縷可憐的幽魂。她總是穿着藍白條紋的病號服,面色蒼白,披頭散發。她總是淚眼汪汪地問她:

“曉曉,你幾時才能原諒媽媽?”

“曉曉,你不理解那種傷害了心愛之人的痛苦……”

蘇曉終于發現自己對母親是何其殘忍。她落下淚來,再度泣不成聲。

李求安怒罵:“姓秦的,你不該用那些創傷來傷害她!”

秦複回應他的只有輕蔑的冷笑。

蘇曉望着他說:“就算你殺了李秋冰,孟素琴也不會複活。”

“至少可以給她和孟家人一個交待。”

聽到這句放在,蘇曉從地上站了起來,望着對面的秦複問道:

“你是要給她交待呢,還是要給你自己交待?”

秦複臉色聚變。

“你到底是為了給孟素琴報仇,還是為了解自己的惡氣?”蘇曉冷笑着。“你和孟素琴分手之後,你們連朋友也不是了。你是以什麽立場來為她複仇呢?前男友?那真是一往情深哪!若真是情深至此,當初又何必離開她!”

秦複騰地從琴凳上站了起來,惡狠狠地盯着她。

她面無懼色,繼續說道:“所以,你根本是為了消除自己的愧疚!當年孟家的慘劇,一定讓你在明湖擡不起頭來。因此,你對李秋冰是一肚子怨氣。但是,你殺了李秋冰,又能洗刷掉那一切嗎?你曾經聽到過的那些指責,會真的從你的腦海中抹去嗎?”

秦複的目光顫動着。

“李秋冰過失殺人根本判不了多少年。但他寧可逃離,寧可毀掉一生從此不人不鬼地活着。他哪裏是害怕法律的懲罰?他是太愛孟素琴,所以始終接受不了自己親手殺死至愛的現實。承受法律的懲罰并不能讓他原諒自己!”

李求安落下淚來。沒有想到,他的心境,竟被一個小自己三十來歲的孩子看得如此通透。

“親手殺死至愛?”秦複并不買帳。“說得真好聽,如果真是至愛,為什麽下手那麽狠?”

李求安沒有顏面為自己辯解。孟素琴确實在他的手中死去,這個事實壓倒了他的一切。

“那是無心之過,雖然它的後果極其慘烈。”蘇曉說道。“他推孟素琴那幾下,并沒有預料到會致她以死地,更無法預料到後續的一系列悲劇。就像你和孟素琴分手,并不能預料她一定就會遭彼慘禍一樣。這些道理你焉能不懂?你只是非要和這命運較勁罷了。”

秦複笑了,接着問她:“你對那個大貨車司機也會如此寬容嗎?你不恨他?”

“恨,極恨。”蘇曉坦言。“但我不會對他施以法律以外的手段。”

“那是你沒能力,沒機會。”秦複嘲諷地笑了。“假如他現在也在這裏,也任憑你處置,你還會這麽大方嗎?”

蘇曉知道,這個人已經走火入魔了。果然,秦複緩步走到旁邊的一張大書桌前,從抽屜裏取出了一樣東西。蘇曉一看,竟然是槍!

她汗毛直豎,忙問:“秦複,你想做什麽?”

秦複面無表情地說:“我說過了,我要結束這一切。”

“你真要他的性命?”

“這玩意我也不太熟悉。”秦複邊說邊給槍上膛。“嚴格說來,李念恩和她的外婆屬于下落不明生死未蔔,但是素琴和她的父親是絕對不在了。那我就胡亂對李秋冰開上兩槍,如果他還能活着,這帳就一筆勾銷。”

蘇曉才不相信他是真的不熟悉,她趕緊護住李求安。

李求安認命地嘆了口氣,愛憐地對她說:“曉曉,我該死,這些事情你不要管了。你趕緊走,遠離這些是非恩怨。”

“不,我不走,您也不能死,您還沒見到念恩呢。”說着,蘇曉望向對面舉着槍的秦複。“秦複,也許我們很快就能找到李念恩了。你難道要奪走她的父親嗎?”

“你确定她想要這種父親?”秦複哈哈大笑。“一個殺死自己母親,害死自己外公外婆,讓自己變成孤兒的父親?我敢打賭,就算李念恩這些年生活幸福,就算她知道這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就算她能接受那些可怕的往事,她也絕對不會叫李秋冰一聲‘爸爸’!她叫不出來!”

刀子般的話語令李求安痛哭出聲。

蘇曉望着秦複,望着那個卸下溫和面具的人。他與蘇敏那麽相似,又是她愛的人,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繼續走火入魔。但她也知道,事業做到這種程度的人,就算表面溫和似菩薩,內心也是極其冷硬的。他們一旦擰起來,絕非幾句溫言軟語或者大道理能扭得過來。

所幸事物都是矛盾統一的。就像陽光必然帶來陰影,危機中往往也蘊藏着機遇。蘇曉看到了。她決定博一把,不成功,便成仁。

她對秦複說:“欺負一無所有的李秋冰算什麽?有本事,你沖我來。”

秦複一愣,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李求安也是一頭霧水。

“李秋冰因過失害死了孟素琴,這個事實确實無法改變。”蘇曉遺憾地說道。“既然你不能原諒他,那你幹脆也犯一個同樣的過失,好好體會一下那種滋味。”

秦複眯起眼睛,問道:“你想要我怎麽做?”

蘇曉對着他那把槍揚揚下巴,說:“你預備朝李秋冰開的那兩槍,我替他受了。”

“曉曉,你瘋了!”李求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值得你這樣做!”

秦複臉色大變,怒氣沖沖地說道:“你才認識李秋冰幾天,就能為他做到這個份上?”

李求安不得不說出實情:“曉曉,我已經确診了胃癌,又是個該死之人,你不要管我了!”

“胃癌也不是您現在就放棄生命的理由。”蘇曉看着他堅定地說道。“這些年,您所受的罪足以抵擋您的過錯。往後的日子,我希望您能好好活着,您一定能見到念恩。”

“我不去見她!”李求安哭了。“秦複說得沒錯,我沒有臉見她,更沒有臉認她!”

蘇曉看着他那滿頭白發以及布滿深刻紋路的黝黑皮膚,不禁落下淚來。她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寬慰,接着對秦複說:

“秦複,說穿了,你就是想出口惡氣。既然如此,你就朝我開槍。我相信,如果你也嘗到那種滋味,一定能放下心中的仇恨。”

秦複問她:“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不想讓這些仇恨再繼續侵蝕你。”

“你不害怕嗎?”秦複的目光顫動。“還是你以為我不敢?”

“敢不敢的,不靠嘴說。”

秦複不語,只是盯着她。漸漸地,蘇曉看到槍口的方向移向了她。她索性站得離李求安遠一點,免得傷及無辜。

“開槍吧。”她望着那個舉槍人說道。“只要你一扣動扳機,你就變成了和李秋冰一樣的人,你就再也沒有理由恨他,那些仇恨也就沒有意義了。”

“那麽你呢?你想過後果嗎?”

“我是完全自願的。”蘇曉攤攤手,毫無懼色。“至于後果,看我的造化了。”

秦複難以置信地問她:“你為什麽能為我做到這個地步?”

蘇曉望着那與父親相似的面容,溫柔地笑了。

“如果我還能活着,我會告訴你。”

秦複再次問她:“你真的不怕?”

蘇曉微笑着搖搖頭。

李求安在一旁瘋狂的勸阻,叫罵。

秦複舉着槍,神色複雜地盯着蘇曉,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李求安仍在勸阻,叫罵和掙紮。但無論秦複還是蘇曉,誰都沒有聽到。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複扣下了扳機。

伴随着劇烈的震顫,蘇曉感到身體被擊穿了。

她本能地低頭一看,發現身體似乎穿了一個洞,鮮血冒了出來,迅速染紅了她的衣裳。那大面積的鮮亮的紅色,讓她想起蘇敏遇難時,那滿地的鮮血……

爸爸,我終于不欠你的了……

蘇曉放聲大笑,墜入到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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