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渣女
不大不小的陽臺, 衣杆上只挂了一個衣架子,左右兩邊夾着公仔皮套耳朵,幹淨柔軟, 黑白相間的厚絨不斷有清水滴落,看得出來是剛洗晾不久。
風忻把商從舒拔掉的花重新栽種上,是盆還沒有開花的球菊粉黛。
把屋子裏重新收拾好,風忻調整好情緒,調出商從舒發給她的原稿,連同帶着時間軸的截圖跟錄頻都一一發給了對應的雜志社。
依商從舒昨晚的意思, 應該是要先詢問律師,在跟羅穎索要一定的賠償,現在商從舒的情況不适合打官司。
風忻能做的, 只能先讓出版社那邊撤稿, 別讓羅穎再占着屬于商從舒的稿子。
【小淮,從舒被父母帶走了。】風忻躺在沙發上, 給童淮微信發了這麽一條信息。
她雙眼的紅腫還沒有完全消退, 心裏空落落的,整間屋子都聽不到任何聲音,哪個角落都沒有商從舒的身影。
童淮覺得是好事,不過顧及風忻現在心情不好, 也沒把心裏真實想法說出來, 只是安慰道:【那你現在自己一個人在家嗎?別想那麽多啦,出來走走,陪我去面試吧。】
風忻不知道, 在她們結束聊天後, 童淮把商從舒被接回去的事, 跟風忻爸媽那邊轉述成“已分手”, 攔下了正打算從老家過來找風忻的二老。
童淮大學讀的西班牙專業,很吃香,而且能力很強,在校也一直主持各種晚會,自信從容,人美聲甜,風忻一點都不擔心童淮會找不到心儀的工作。
她換了身比較休閑的衣服,黑色寬松裙,日系襪跟中筒靴。
雖然童淮很漂亮,不用擔心會不小心搶風頭,風忻還是沒有化妝,只簡單畫了眉毛。
她才剛準備出門,就收到一條緊急快遞正在派送的短信,還有一條商教授發來的:【小風,積木塊給你郵了回去,你收一下,醫生說舒舒如果住院治療不能帶這些東西進去,怕會誤食。】
風忻看着這條短信,怔在原地:【從舒不會的,她玩很久了,您這樣送回來,她會一直找。】
商教授:【聽醫生的吧。】
風忻頓時胸口悶悶的,難怪商教授不讓她跟着去,她确實是腦子迷糊了,面對商從舒的事,很難理智下來。
Advertisement
良久,風忻回:【好。】
她雖然能理解,卻控制不住會擔心。
不知道商從舒會去什麽樣的病房,封閉式的會沒收手機,到時候商從舒找不到她,妄想發作了,那邊的醫護人員會耐心陪商從舒嗎……
童淮過來,跟風忻到公司後,和約定面試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她們在附近咖啡店點了一些吃的喝的。
看到風忻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童淮叨叨,“你這麽舍不得,可以陪商從舒在醫院住一段時間,有些醫院家屬可以陪護。”
肉眼可見風忻的狀态很不好,情緒低落,又悶又消極。
風忻說:“商叔叔不會同意的。”
童淮喝着咖啡,聞言,氣得翻了個白眼,“他不就是看不起你嗎?一家子薄情人,現在商從舒有精神病的事,所有人都知道,是不是急死了?又想你跟商從舒分手,又怕商從舒最後連你這樣的都找不到着。”
真是諷刺啊。
童淮對商家的人一點好感都沒有,風忻是獨生女,風媽媽跟她媽在鎮上合夥開了一家服裝店,風爸爸是家具廠的普通工人。
她們的家庭,屬于吃飯穿衣不愁,但也不是什麽有錢人,父母文化水平都不太高。
童淮覺得,商從舒父母那邊心裏有落差也正常,誰不想自己女兒能有一個家庭條件很不錯的對象呢?
但是吧,商從舒出了這事,又要一邊看不起風忻,一邊緊張商從舒好不起來沒人要,只能退而求其次指望風忻不要抛棄商從舒,這思想,真的是惡心到她了。
風忻解釋,“不是你說的那樣,商教授認為我容易心軟,陪伴在一起的話,不利于商從舒治療。”
她也确實如此。
童淮彈了一下風忻腦門,“那你等着看好了,現在有什麽電療法,會給比較嚴重的精神分裂用來治療,應該蠻有效果吧,都不用等商從舒痊愈,就病情好個那麽七七八八,他們肯定會教唆商從舒跟你分手。”
風忻沒有多想,要是商從舒真的會聽父母勸,早就和她分了。
陪童淮面試時,風忻在外面等人,她想起童淮上回給的名片。
在網上查了一下資料,這些小攝影公司和上一世她實習的那家,沒有任何關聯,但老板卻是同一個人。
這是怎麽一回事?難道二十年前,傅輕禾是做小攝影起家的嗎?那也不對,以傅輕禾出身,根本沒必要這樣做吧,大費周章掙小錢?
風忻壓下疑慮,打算明天親自去看看。
傍晚,風忻跟童淮吃過飯後,被童淮送到家門口。
她看着空無一人的屋子,內心五味雜陳,打開燈,去陽臺摸了一下毛絨絨公仔皮套,翻了一面,重新挂在衣架上。
就在風忻拿好衣服,準備去洗澡,手機響了起來,顯示的來電人讓她一直苦悶的心情有了波動,激動接起電話。
那頭是商從舒有氣無力的聲音,聽得出來很困乏,還是嗚嗚咽咽哭鬧,“阿忻,快點來救我……我的內髒被割掉了,嗚,我要死掉了。”
風忻心裏咯噔一下,“是抽血了嗎?這個是身體檢查,不會死,別怕。”
商從舒還是堅持,聲音比剛剛響亮不少:“不是抽血!他們讓我吃藥,我吃完就睡着了,頭好痛,身體也痛,我的肝髒在變小,肺部,腎,胃……通通都被割了,他們肯定是每天都偷偷割一點,早晚有一天會把我內髒全部摘除的!”
聽到電話那邊憤憤不已的控訴,風忻确定商從舒平安沒事,她低聲溫笑,“那你摸摸,自己身上有傷口嗎?”
過了幾秒,商從舒才悶悶道:“……沒有。”
“沒有傷口,怎麽割你的內髒?”風忻坐在沙發上,手裏還拿着睡衣,耐心跟電話那頭的小女人分析,“現在醫學技術還沒有發達到,可以讓人皮肉完好無損的情況下割掉內髒哦。”
商從舒越來越苦惱,覺得風忻說得對,但又對自己的猜測深信不疑,“醫生要我把聽到的聲音還有想法記下來,我不敢寫這個,我怕他們發現了,會報複。”
說着說着,商從舒又哭唧唧起來,催風忻帶她離開,可憐巴巴的很,“阿忻,你什麽時候來接我?”
風忻也很挂念商從舒,她不得不理智點,去輔助商從舒接受醫治,“你把今天想的,聽的,都按照醫生說的話,寫下來,不管內容是什麽,都寫。要好起來才能接你。”
不管風忻怎麽說,商從舒還是很猶豫,心裏不安,“可是,他們真的要摘我內髒怎麽辦?”
商從舒陷入矛盾,邏輯上告訴她,身上沒有手術刀傷口,她體內所有內髒都是健全的,腦子裏總是會抑制不住冒出別的想法。
她急着讓風忻站在她這邊,相信她,又說:“我都聽到了!他們好幾個人在罵我,說我肝是焦黃色,說我胃裏面長腐肉,要切掉。”
“聽到這些就對了,正是醫生說的幻聽,要乖乖寫下來,不要漏了……”
就在剛剛,商教授也一遍遍和商從舒解釋過,商從舒還是偏執認為,那些幻聽和幻覺是真實發生的,就是不信。
商教授實在說累了,張口都累。
現在就在商從舒邊上,聽着商從舒跟風忻打電話,聽風忻不厭其煩的溝通,他很是震驚。
沒有誰會不知疲倦哄着精神病人,風忻比他們任何一個,都要對商從舒有耐心。
商從舒很難辨別是真實發生的事還是自己産生幻聽,她看到那群人在掩耳說話,聽到的談話內容清晰無比,別人卻告訴她,只是在交流病情。
連風忻也是這樣說,她心裏雖然存疑,還是照着風忻要求,記下聽到的聲音,
她好累,總覺得吃的藥有問題,讓她記憶混亂,怎麽想也想不起來是怎麽跟風忻分開的。
心情忐忑的給風忻撥通電話,本來想質問風忻為什麽要把自己扔出來,張嘴就是一通可憐巴巴的傾訴,全是今天做檢查時的擔驚受怕。
“你明天可不可以來找我?”她又一次請求着,把頭悶在被子裏,不想讓別人聽見她跟風忻的談話內容。
她沒再讓風忻接她出去,降低請求,問風忻能不能來看她。
風忻猶豫着沒開口,耳畔是商從舒淺淺的呼吸,她去看的話,商教授不會同意的吧,要是商從舒見到她情緒失控,鬧着要走……
“嗯……我明天可能要忙工作,實習協議簽下來了。”她随口扯言,五指拿起的衣服陡然捏緊,有點心跳錯亂。
商從舒食指撓撓陌生床單,在黑漆漆的被窩裏悶聲咕哝,“唔,阿忻,我怎麽聽你說這話感覺怪怪的?”
她自說自話,迷迷糊糊道:“……好像聽過好多年。”
風忻心裏一驚,補救說:“是嗎?這樣,過陣子放假了我去看你,你這幾天聽商叔叔跟醫生的。”
她匆匆轉移話題,才意識到自己對商從舒說要忙工作的事不知道說過多少遍,從一開始的解釋,安撫,逐漸變成了借口和敷衍。
手機那頭沒有任何聲音,風忻心情忐忑,有種面臨着撒謊被揭穿的緊張感。
靜默不語幾秒後,風忻聽到商從舒那邊傳來哈欠聲,不知道是不是犯困着,說話也是細微叮咛,“老婆,我泰姬陵找不到了,你給我買一盒新的,我拿好東西跟你換。”
風忻張口承諾下來,她不知道商從舒什麽時候能好,這種病複發率很高,有些病人就算治療後可以和常人一樣工作生活,不代表徹底痊愈。
她預計先買些新的,等商從舒病情好轉在玩。
閑聊到商從舒都快昏昏欲睡了,才跟風忻挂電話,給風忻發了一張長漫條。
風忻這才知道商從舒說的拿“好東西”交換是什麽意思,漫條是商從舒板繪畫的小**……
體位居上是年輕的商從舒,體位居下是四十歲的風忻,對話很有意思。
商從舒跨在風忻腰上:【老婆、老婆】
風忻:【我有點累了。】
商從舒穿着性感內衣:【老婆、老婆】
風忻:【改天吧,明天要開會。】
後面的劇情,從小**變成了陰暗向的恐怖漫畫,商從舒把風忻打暈了,穿上風忻的衣服,帶着風忻辦公的電腦,取代風忻,代替風忻去公司上班。
到處跟鄰居說,家裏的女朋友精神方面不好,漫畫裏她在絕望求助,鄰居習以為常。
好不容易有人幫她報了警,警察來了,商從舒拿出一份不知道哪裏來的病歷,警察也相信商從舒,認為她才是精神病患者,沒有對她進行解救。
從那以後,商從舒完完全全代替了她的身份……
她被困在屋子裏,所有人都把她當成精神病。
風忻剛點開漫畫前還覺得搞笑中透着可愛,越往後看,越發毛骨悚然,一顆心都提在嗓子眼。
舒微信忽然收到商從舒發來的消息:【老婆老婆,以後你就過漫畫裏這樣的生活。】
風忻後背驚出一身冷汗,還沒有消化過來,商從舒模仿她說話的語氣,又給她發語音——
“乖,阿忻聽話。”
商從舒:【我給這幅漫畫,命名為《我眼中的妻子》】
風忻連一個标點符號都沒有回複,商從舒陷入自說自話中,表情包刷屏,說一些看起來毫無厘頭,又相當恐怖的話。
她關掉手機,不去理會還震動不停的微信。
雖然明白,商從舒不可能真的做出這種事,她還是被吓得不輕。
風忻去洗澡,把水溫調低了一些,想醒醒神。
從浴室出來後,她還是沒敢去看微信,用電腦上網翻找商從舒投稿過的插畫,給實體書畫過的封面。
她想确認一下,商從舒在漫畫裏對她傳遞的想法,是一直以來都有,還是生病後對上一世積怨已久的魔障。
風忻已經很久沒有認真讀過商從舒寫的詩,沒欣賞過商從舒的畫,現在再看,有種道不明的酸澀。
她糾結好久,最後還是把商從舒剛剛發的漫條,沒穿衣服的上一半截掉,只留了下面的內容,發給心理醫生。
【醫生,我女朋友把這幅畫取名叫《我眼中的妻子》,我看了有點緊張,現在不敢回她信息,有什麽辦法可以讓我克服嗎?】
風忻不想害怕商從舒,可她一想到這漫畫上面的內容,手腳都發冷。
這個點,林煙下班正在公寓裏看書,收到風忻的微信,很是詫異,前幾天還找到她詢問女朋友的心理問題,這麽快就輪到風忻本人了?
她仔細看了看漫畫內容,【這上面有兩個角色,一個是你,一個是你女朋友,從漫畫名來看,可以分為兩個視角去分析你女朋友創作漫畫的心裏路程。】
《我眼中的妻子》裏面這個“我”是指風忻還是指商從舒?
如果是站在商從舒的角度,說明在商從舒眼裏,她是不承認自己有精神病的,甚至可能以為風忻才是有精神病的那一個,她想取代風忻去外面工作,讓風忻在家裏養病。
【這種情況下,我建議你要注意人身安全。】林煙不知道她們兩個已經分開,還以為同居着,【她已經冒出這種想法,就會有實施的可能性。】
如果漫畫是站在風忻的視角,可能只是簡單重演着風忻對自己做過的事,知道被這樣對待的感受,乞求憐愛,想風忻跟自己能感同身受。
【你想要克服這幅漫畫帶給你的恐懼,根本源頭是你對這幅漫畫沒有清楚認知,你不知道女朋友創作漫畫時抱着什麽樣的念頭,怕她會傷害到你。可以跟女朋友好好溝通,去散散步,小跑一下,都能起到抗焦慮作用,或給自己心理暗示,你女朋友很愛你……】
風忻跟林煙聊了快半個小時,沒有注意到手機那邊什麽時候已經停了震動。
她緩緩心情,或許林醫生分析的對,從舒也有可能是想告訴她被當成精神病對待的痛苦和無助,想讓她換位思考,并不一定是真的要對她怎麽樣。
風忻重新摸起手機,滿屏幕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讓她心裏咯噔一下。
商從舒:【為什麽不說話?阿忻去哪了?】
【我好困,要老婆親親才睡。】
【風忻?】
【我給你家裏打電話找人,他們說你早就和我分手了,原來你是這樣計劃的嗎?說什麽過陣子來看我,接我回去,都在騙我……】
後面都是對風忻的控訴,結尾只有罵風忻的兩個字:【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