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荷(1)
陶小紅就和很多在煙花之地長大的賤籍女子一樣,比同齡人早熟很多。但也就是早熟而已,和所有這個年齡段的小姑娘一樣,很多時候是分不清楚好壞的,只能憑一點小孩子的‘見識’去接人待物。
花柔奴不懷好意的拱火,如果是一個成年人,甚至只要大一些,十多歲的女孩子,都是能看出她的伎倆的。但陶小紅還是太不經事了,花柔奴這樣一說,她內心就對紅妃有了惡感!
再加上初次見面時,都知柳湘蘭對紅妃與她完全不一樣的态度,讓陶小紅對紅妃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與讨厭。此時遇上這件事,她心中更加不高興。就算一旁有甄金蓮解釋為什麽她只能用‘虹’,這其中有個先來後到的緣故,她也無法真的開解出來。
而且有一說一,官伎館這種地方,遇上紅妃和陶小紅這種事,‘先來後到’也只适用于兩人地位一樣的情況。如果未來陶小紅表現出了巨大的潛力,比紅妃更得看重,那麽她用回‘紅’字,這也沒什麽可說的。
所以這種情況下還真不能說花柔奴就是胡說的,陶小紅如今不能用‘紅’,只能用‘虹’,還真就是因為紅妃的關系。
“雖然身份低賤,但彼此還是有地位高低的——”花柔奴明明還是個小姑娘,卻已經學會了什麽叫‘挑撥離間’,只是她還想說什麽的時候,被甄金蓮給打斷了。
甄金蓮其實很不喜歡花柔奴,雖然花柔奴只是個小孩子,無論做了什麽也很難讓她們認真生氣...但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做派,佷容易讓人聯想到她現在的養母花小小——官伎館裏女人多,再加上大家在互相道姐妹的同時,隐隐也是競争對手,所以關系是很微妙的。
既有人互相扶持,一起對抗外界對她們的惡意...都已經是玩物一樣的賤籍女子了,又何必再互相傷害?
同時也有人彼此傾軋,總是鬧出些争端來,不讓館中平靜。
甄金蓮是一個務實的女子,也或許是她還沒有經歷過多少事,至少她現在希望撷芳園是前者。
因此,她見花柔奴還要說什麽來挑撥離間,便開口打斷道:“如今就論起上下尊卑了?這可早了些...別說學藝完畢,成為女弟子,只說選入新竹學舍,你等入選了麽?若是連新竹學舍都不能入選,如今說這些不是贻笑大方?”
甄金蓮是女弟子,在官伎這行就相當于‘學徒’,算不了什麽。但相較于紅妃、花柔奴這些連培養都還沒有的小女孩,那又是絕對的前輩了!平常要教管一兩句,她們這些小姑娘是連一句話也不能說的!
不然打上了桀骜難馴的标簽,在官伎館是會受到排擠的!
從這個角度來說,官伎館是一個非常在意資歷、輩分的地方,所謂‘末等飯,頭等規矩’就是了!不過,這也是一個最不講究資歷的地方,若是走紅,即使是年紀輕輕的女弟子也能大小聲。若是不走紅了,如花小小一樣,哪怕是如夫人、大前輩又如何呢?
如今花小小雖然橫行無忌,但那是大家給面子...若是不願意給面子了,她也是無法的。
甄金蓮一開口,花柔奴臉上一紅,到底不說話...說到底還是個小女孩,遮掩不住心思。雖然花柔奴并不覺得自己過不了新竹學舍的篩選,她好歹算是官伎內部子弟(即使是有水分的)。一般來說,內部子弟很少有入學新竹學舍都不能。
但這種事誰敢打包票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花柔奴心裏也不能真的篤定,事情塵埃落定之前都打着鼓呢!
也不只是花柔奴這樣想,其他所有要去新竹學舍的官伎館小娘子,誰又沒有這樣的擔心呢?就是紅妃,經歷特殊,底氣比別人多了許多,也難免想一個‘萬一’——之所以這樣患得患失,還是因為失敗的後果太難承受了。
成為官伎并不是什麽好事,但在她當下的選項裏已經是最不壞的了...她知道,在這個世界,成為官伎,又或者沉淪到私妓人家,本質上并沒有不同。對于世人而言,他們再追捧官伎,官伎也和私妓一樣只是玩物。
只不過官伎這個玩物更加昂貴罷了!
但于她自己而言,如果是官伎的話,她還可以不用面對那麽難堪的處境,還可以告訴自己,自己是一個表演者,繼續上輩子舞者的生活。這很像是在自欺欺人,就像将自己的腦袋埋進沙子裏的鴕鳥...但她能怎樣呢?逃避可恥,但有用,這是真的。
因為這樣的心情,紅妃只能花更多的精力為入學新竹學舍做準備。
新竹學舍篩選學生是冬天的事,正式開學是來年春,對于新一批目标是成為官伎的小娘子來說,準備的時間其實已經不多了。
不過話說回來,也沒有太多可準備的。
“二姐勿憂!”大概是察覺到了小妹妹的擔心,師小憐出堂回來,發現紅妃在做舞蹈基本功的練習,微醺着躺在了美人榻上,輕輕笑了起來:“學舍連二姐這樣的小娘子都不要,還要甚樣人兒?”
這并不是師小憐做姐姐的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她是過來人,自然知道新竹學舍是怎樣選人——紅妃她們那樣年紀的小姑娘,本身就是官伎館出來的還能有些基本功,外頭來的就實在難有什麽了!
而就是那麽點基本功,又能說明什麽呢?
那點兒東西确實意味着先走了一步,可是她們這樣年紀的小女孩,正是最容易進步的時候,大家在一起學一段時間,差距就會被拉平!真正重要的是她們正式學藝以後的努力,以及個人身上的天賦。
努力什麽的,新竹學舍不太容易看出來,只能觀察性格,盡力篩去那些輕浮的、吃不得苦的。相較而言,天賦倒是更能看出來——新竹學舍的善才們不知道見過多少精挑細選才送到他們面前的孩子,對于一個小娘子有沒有天賦,他們有一套自己的經驗。
而如果只是看這些的話,師小憐真心覺得,哪怕這一次新竹學舍只要一個學生,自己的小妹妹也能入選。
師小憐從來沒見過像妹妹紅妃這樣沉靜、有毅力的孩子,這和館中常見的早熟還不太一樣!
說到早熟,師紅妃其實不會,上輩子十幾歲的短暫人生裏她并沒有在人情世故上有什麽歷練。她一直生活在相當單純的環境中,只知道用心學習舞蹈,甚至和同齡人都沒有太多共同話題!而這輩子,則是受到了上輩子的影響,她很難融入到環境中,反而連花柔奴那些小姑娘生澀的‘世故’都沒有。
師小憐有的時候會忍不住暗暗觀察自己的小妹妹...雖然只是沉默着努力,并沒有任何閃耀的意味,但那種如今官伎之中再難見到的雅正,本身就很吸引人——說到官伎,普通人的固有印象就是藝人,并且是非常用功,以才藝立身的藝人!
這當然沒錯,最開始官伎就是如此!
但到了如今,天下風氣逐漸變化,官伎自然也變了...這種氣度在正式官伎都很難見到了,更別說紅妃這樣一個小娘子身上。
對比之下,師小憐甚至覺得自己這個正式官伎比妹妹這個孩子還要輕浮...一般來說,像這樣性格的苗子,哪怕天賦差一些,新竹學舍也是願意培養的。雖說做什麽事情到了頂尖都是天賦重于努力,但更多時候大家都還沒努力到必須要拼天賦的時候!
這種情況下,性格比天賦又要更重要了。
更何況,師小憐看在眼裏,并不覺得妹妹的天賦不好。她自己也還年輕,看後輩并沒有太多經驗,但很多事多少是有感覺的——最簡單的基本功看不出高低來,就像難度為零的試卷,大家都考高分,根本顯不出水平參差。可是,一個人的氣場卻是看的分明的,哪怕是壓腿、擡手,妹妹都要比別人更加‘吸睛’!
這是什麽?這就是天生要成為藝人的!
如果紅妃知道姐姐的想法,可能會無話可說...很多官伎內部出身的小姑娘确實會有基本功,但這種基本功和後世舞蹈生的基本功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她上輩子現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學舞有一段時間了,學舞的年齡先不去說他,相較于新竹學舍要求的八到十歲(虛歲),紅妃上輩子學舞的同學有比這更早的,也有比這更遲。這對于個人發展或許有影響,但并不絕對。
關鍵是訓練中的講究...學舞蹈的基本都按芭蕾基訓那一套來,無他,只因為這一套是舞蹈領域內最先形成科學體系的,所以大家都來學習‘先進經驗’,于是芭蕾基訓一統江湖。
此時學藝之人自然也有一套訓練的方法,但相比起芭蕾基訓的科學、精細、成體系,無疑顯得粗放、小兒科了很多。這帶來的直接後果就是,紅妃按照上輩子的記憶進行訓練,出手就有章有法,與她相比,同齡人簡直就是像是玩樂!這就是業餘之于科班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