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回憶可以殺人
慕景辰正低頭審閱着一堆厚厚的文件,聽到敲門聲,頭也不擡,只是輕輕應了一聲。
慕語菲走進辦公室,看着埋頭在一堆文件夾中簽字的慕景辰,也沒有說話,而是沉默地走過去,将自己懷裏的名單放到慕景辰桌上。
聽到高跟鞋的聲音,慕景辰擡起眼眸,眼底瞬間點亮了一片煙火。
“這是最新的財務部人員名單,該清的我已經清了,剩下這些都是業績比較好的。”慕語菲淡淡地交代着,完全就是官場上的腔調,聽不出任何個人情緒。
“好。”慕景辰點點頭,接過名單看了一眼,“你有什麽方案,說出來吧。”
“你怎麽知道我有方案?”慕語菲坐下來,面對着慕景辰那雙漸帶滄桑的雙眼,她很慶幸自己的內心十分強大,否則一定會輸在這個男人的眼眸中,如同陷入了沼澤。
他的眼神太過專注,太過深邃,太過迷人。
慕景辰微微一笑,“每當想說什麽的時候,你從小到大都是這個表情。”
慕語菲一怔,随後立刻挂上無懈可擊的笑容,“好吧,我們今天只談公事,不提私人,好嗎?”低下頭避開他的注視,慕語菲不動聲色地捏緊了手中的文件夾,前幾天他掀開被子在她臉上迅速地印下一個吻的畫面又調皮地鑽進了她的腦海中,也許是激素分泌失調?臉頰上那塊被吻過的地方也開始發燙。
擡手迅速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慕語菲暗暗地罵了一句自己太賤,都滾過床單了,被親一下竟然還能臉紅。
“可以。”慕景辰幹脆利落地答應下來,他不再用那種走過了千山萬水的目光盯着慕語菲,一心一意地集中于手中的業績表上。
可是慕語菲卻不能完全集中,她一邊跟慕景辰敘述着方案,一邊任由自己的思緒恍惚着,有的時候說的話前言不搭後語,慕景辰也不糾正,只是聽着,好似一尊雕像,如同一條河流,默默地接受着路過人的傾訴。
不知說了多久,慕語菲終于停下來了,擡頭看了看慕景辰,他轉着一支筆,準确地掐住了慕語菲的話尾音,點了點頭,“可以的。”
可以?
慕語菲回過神來,她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慕景辰就說可以?
“你全權負責吧,想要什麽人,列個名單告訴我,想要多少資金也告訴我,都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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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語菲皺了皺眉頭,“慕家現在應該沒有多餘的時間開項目了吧,我自己出吧,你把錢留着發工資,這幾天要是再解決不了融資問題,估計工資都成問題了。”
慕景辰輕輕地笑了一下,背對着陽光,五官深邃,棱角分明的臉龐性感成熟,“只要是你,我怎樣都是次要的。”
本想再猶豫着再推一推,因為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慕家現在的情況,可看着淡淡的慕景辰,慕語菲再也不好說什麽,慕景辰拍定了的事情,雷打都不會改變的。
“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正想推開辦公室的門,慕景辰突然在背後問了一句。慕語菲轉過頭,仔細地思考了一番後搖搖頭,“不知道。”
慕景辰微微一笑,“等晚上你就知道了。”
這是在賣關子?可慕語菲沒有那個心情去仔細揣摩,敘述完自己的方案,她只覺得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被抽光了,可工作的壓力壓在肩頭,她強硬地命令自己不許休息。
不休息時,她就亂想,一旦真的躺在床上,那她的腦子裏就沒有別的事情了。
閉上眼睛,慕語菲握緊門把手,用力地拽開,飛一般地逃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這間辦公室是慕景辰特意趕工裝出來的,慕語菲看着桌上那張還沒來得及拿走的設計圖,那上面的平面圖都是自己小時候畫過的——她曾經夢想着當一個建築設計師,因為她的空間感很好。
這個角落放了盆栽,那個書架做成了壁爐的樣子……這間屋子的一切一切,都是自己小時候畫過的。慕語菲顫抖地握緊了那張圖紙,幾番掙紮後,她咬住嘴唇,将圖紙撕了個稀爛,随手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裏,可也許是覺得還不夠,她走了幾步後又返回去,将揉成一團的廢紙拿出來,用打火機燒了個徹底。
看着火苗一點點消失殆盡,慕語菲疲憊地坐到軟沙發上,雙手捂住臉龐,胸腔像是有兩隊人馬在怒吼厮殺。
五年前的點點滴滴慢慢地滲入回憶,慕語菲按住太陽穴,本來拼了命不要去回憶的回憶,還是找來了。
……
五年前,美國。
慕語菲蒼白着臉色,握着機票默默地走出航站樓,她什麽都沒帶,什麽都沒有,唯一能夠讓她吃飯睡覺活下去的東西,就是頭腦中的那點兒知識。她找了個網吧,拟好自己的簡歷,投了幾家小型的公司,然後再默默地走出門,默默地步行在大街上。
之前,慕語菲曾經在初高中的暑假時,自己去英國念過藝術,但是那時的自力更生和現在的謀生之路,一點兒都不一樣。她漫無目的地走着,直到走到一家餐廳,看到門口張貼的那張醒目的“WANTED”,才如夢初醒。
推開門,說明自己要找一份工作後,那個梳着油油的頭發的男老板來來回回打量了她無數次,她說得口幹舌燥,最後竟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老板終于從那個寬大的椅子上站了起來,雙手抱着全是肥肉的肚子,咕哝了一句“你可以留下”。
慕語菲很開心地笑了,可是勞累了一天下來,老板竟然只給了說好工資的一半,慕語菲拉住老板,找他理論,可老板竟然眯起一雙色眼,目光瞄準了她的胸。
驚慌失措間,慕語菲抓起那些少得可憐的零錢,一把推開了餐廳的門,瘋狂地跑起來,兩側的建築迅速地在餘光中後退,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自己一下子跌在了路邊,膝蓋上傳來了劇痛的時候,慕語菲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力氣了。
她默默地爬起來,深夜的美國街頭,比黑社會還要可怕,她攥緊了口袋裏的那幾張紙幣,忐忑地走下了地下人行通道。
那裏面是流浪漢的聚集地,尤其在這秋天的夜晚,慕語菲顫抖着戴上帽子,将自己縮在單薄的外套領口裏,路過的流浪漢都用一雙眼睛上下打量她,就在她害怕地快要喊出來時,一個老太太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拖到一個角落。
驚吓之餘,本想要驚呼出聲的慕語菲,卻一下子在老人的目光中冷靜了下來,老太用一口方言很重的口音問她,是不是沒有地方可去?慕語菲握緊了手指,垂下眸子點點頭。
老太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繼續操着那一口沙啞的地方口音和她聊着,說,她當流浪老太已經快二十年了,在美國,餓不死人,但能折磨死人,很多外國來的異鄉人都當過流浪者,小姑娘,你不是第一個。
雖然是幾句聽上去漫不經心的閑聊話,可每字每句,都敲在了慕語菲的心上。那晚,身心俱疲的慕語菲在一個流浪老太的破毯子上,度過了來美國的第一夜。
第二天,慕語菲放棄了昨天找到的工作,重新在一家超市裏找了一份點貨員的雜活兒,她細細的手臂沒有力氣,搬一個不怎麽重的箱子卻也要磨蹭半天,領頭的那個看上去兇巴巴的女人怒視着她,下班前的最後一刻,那個女人居然給了她一個耳光。
慕語菲抓着幾張鈔票,愣在了原地,臉上火辣辣的疼,可是眼淚在眼眶裏轉了又轉,最終她還是忍了回去。
重新走回那個地下通道,慕語菲一頭紮在了流浪老太的懷裏,一天的委屈和疲憊都傾瀉在了這個小小的角落裏,老太也不說話,只是用粗糙的手撫摸着她單薄的背,無聲地給她鼓勵,給她安慰。
之後的一段時間,慕語菲都在那家超市裏工作,每天節衣縮食,工資不舍得花,攢下來。她以為,只要自己再努力拼一段日子,總能在美國租一個能住的地方,地下室也好。
可是那個初雪的夜晚,一個如噩夢一般的意外徹底掀翻了慕語菲的美好的計劃,她縮着脖子從超市中走出來時,迎面卻正好對上了來美國第一天的那個餐廳的老板。
老板邪邪地笑着,身後幾個社會混混一樣打扮的人也笑着,他們一點一點地逼近慕語菲,當她想要逃走時,老板輕松地拎住了她的衣領,幾個人一哄而上,将她拖進了小巷。
慕語菲奮力掙紮,可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上前一步,一腳踹在了她的肋骨上,她疼得一縮,失去了反抗能力,她撕心裂肺地尖叫,可是當領口的衣裳被扯開時,一片雪花正正好好地落在了敞開的脖子上,那冰涼的觸感如同電擊,就當她以為自己要死在美國的街頭時,鳴叫的警車越來越近。
幾個男人破口大罵,逃也似的離開,慕語菲用最後的力氣将衣服拉好,半拖着疼痛的身體,爬到街口,攔下了警車。
可慕語菲沒有固定地址,也不肯聯系親人,警察沒有辦法,只能不再管她,第二天,慕語菲搬着箱子的時候,突然胃裏一陣洶湧,她扔了箱子,不管老大的怒吼吆喝,直奔洗手間。
望着那些嘔吐物,慕語菲驚恐地看着鏡子中自己那瘦得不像樣的臉,她去買了試紙,而當她看到自己懷孕的事實時,她将自己反鎖在洗手間裏,無力地滑落在地。
慕語菲,你懷孕了,你懷孕了。
默默地念了好幾遍這句話,慕語菲顫抖着咬緊了自己的手指,忍了一個月的眼淚終于爆發。
那年冬天,那場初雪,她将自己反鎖在離故鄉隔了一個大洋的距離的美國,在一個肮髒的洗手間裏,抱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