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清晨的七夕,一塵不染
江臨坐在車子內,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動向,莫一清皺了皺眉頭,問道:“今晚是唐風祁和喬安寧的訂婚宴?我怎麽不知道?”
“還不是因為唐風祁事先封鎖了消息,直到訂婚宴開始的那一刻才放了媒體進去。”江臨又叼上一根煙,沒等找出打火機,嘴裏的煙就被莫一清給抽了出來。“你可少抽點吧,我還得跟着吸二手煙。”
江臨不置可否,默默地将煙塞回了煙盒,雖然他不太願意承認,可是不得不說,這陣子他吸煙的頻率明顯升高了,尤其在和慕語菲“偶遇”之後。
慕語菲飛快地打開了車門,将趴在前車蓋子上的唐風鳴給扶了起來,“你怎麽在這裏?”說着,她看了一眼車內的喬安寧,卻發現喬安寧居然弓起了身子,像個鴕鳥一樣把腦袋塞到了膝蓋的中間,大叫道:“你不要過來!你給我走!”
坐在一旁的慕少嚴惶惶然盯着這個穿着白婚紗的瘋狂的姐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慕語菲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到底應該先安慰自己的兒子,還是安慰癫狂的喬安寧,或者應該先把唐風鳴扶進車子,唐風鳴悲痛地望着失聲尖叫的喬安寧,無數的言語湧到喉嚨間,卻生生地被什麽東西給堵住了,留下一胸腔的苦楚。
“安寧,安寧。”慕語菲拉住了喬安寧的手,“我先帶着小嚴避一避,你們兩個談……你別哭了,至少要把話說清楚,對不對?”
在慕語菲的好生勸告下,這對悲憤的鴛鴦終于平靜地坐了下來,準備将話說清楚,慕語菲抱起了哭着的慕少嚴,重新走回了沙灘,給二人留出單獨的空間。
莫一清無聲地注視着她的背影,內心中五味雜陳,這個女人背負得太多了,唐家,喬家,還有慕家,現在所有的人都将自己的情緒傾瀉在了她的身上,卻沒有一個男人能夠站在她身邊,成為她傾訴的對象。焦慮間,莫一清起身想要打開車門,卻一把被江臨給攔下了。
他的目光深深,帶着些許莫一清看不懂的不信任,“一清,你要幹什麽?要裝成一個好人去英雄救美嗎?”
莫一清嘆了口氣,“我只是有些心疼她。”
“心疼?”江臨險些笑出聲,“那當初是誰站在我身邊,幫我策劃了這麽一出接近她的陰謀?又是誰這二十多年來不停地叮囑我,一個複仇的男人不可以有任何對女人的憐憫?這些話,你都忘了嗎?”
莫一清搭在車門把手上的手指,一下子落了下來。
是啊,當年在一堆職業殺手下救出十二歲的江臨的時候,僅僅比他長三歲的莫一清一身白襯衫站在肮髒不堪的小巷中,迎着頭頂上方的一縷陽光,翩翩而立,雖然也是個少年,可是對于全身污穢遍體鱗傷的江臨來說,莫一清的出現可以說是他人生濃墨重彩的一筆,徹底改變了他灰敗的方向。
莫一清淡淡地垂下了眼眸,二十多年前的一幕幕,像是幻燈片一般地在腦海中重現,他記得,當他坐在幹淨的茶室中品着上等的碧螺春時,處理好傷口的江臨不顧門口侍衛的阻攔,闖進來盯着他的背影,用力地說,我要複仇。
江臨要複仇。
十五歲的莫一清淡淡一笑,十分優雅地将茶杯放在一邊,執起旁邊的一根拐杖,直指江臨的鼻尖兒,笑道:“複仇?拿什麽複仇?拿你這張毫無用處的臉嗎?”
十五歲的少年身高遠遠高于十二歲的江臨,這種居高臨下的角度加之鼻尖兒上挑釁的拐杖對一個男人來說是無法言說的羞辱,可是江臨咬牙忍了下來,受傷的嘴角彎出了一絲弧度,“如果我沒有遇到你,如果你沒有救我,我是不會不自量力地想要複仇的。”
莫一清挑了挑眉,“哦?那你有什麽能夠給我的嗎?在下不才,是一個粗鄙的商人,不講究那些以德報怨的做法,我要的只不過是對等的交易。”
那年,午後的陽光十分澄澈,一束束帶着薄薄塵埃的陽光穿過了落地的玻璃窗,直直打在江臨那張滿是傷痕,卻無法遮蓋那傾城美貌的臉上,莫一清緩緩放下了拐杖,任由江臨在自己的耳畔吐出一句話,就恰恰是這一句話,而後的二十一年,莫一清幾乎是傾囊相授,将江臨從一個被抛棄兩次的孤兒,變成了屹立在衆人頂端的孤傲而美麗的人。
同樣的,在江臨的複仇之路上,也是莫一清自動地成為了江臨的軍師,這個表面上雲淡風輕的男人,骨子裏卻有着和慕景辰一樣濃郁而又化不開的執着。
江臨瞟了身邊的莫一清一眼,而這個在他十二歲那年被他視為神明的莫一清,此刻居然如此不争氣地有了倒在了一個女人的腳下的跡象,這一點,江臨當然不能接受。
不知過了多久,慕語菲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踏在沙子上的聲音,喬安寧拖着受傷的腳,默默地坐在了她的身邊。
看着她平靜了很多,卻活像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布娃娃一樣的臉,慕語菲努力地試圖想要讓氣氛活躍一些,笑道:“這回說清楚了嗎?”
喬安寧毫無靈魂地點點頭,“語菲,我們一起住吧,就我們兩個,帶着你的寶貝小嚴。”
慕語菲愣了一下,“為什麽會這樣想?這些日子你不是一直都住在唐家嗎?怎麽突然——”說到這兒,她一下子懂了,喬安寧一定是覺得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唐風祁身邊,所以必須搬出來了,而喬宇晟此時卻又在美國,喬家空無一人,喬安寧現在的狀态,用“無家可歸”來形容都不為過。
低頭斂了笑容,慕語菲正色道:“可以的,我今晚就聯系住的地方,咱們兩個女孩子一起,帶着我的小家夥。”她低頭撫摸着慕少嚴哭累了後睡着了的小腦袋瓜,眼底洋溢着一位母親的光澤。
“猜到他們在說什麽嗎?”江臨的視線一直黏在沙灘上的那幾個背影,雖然問出了問題卻又沒想讓莫一清真的回答,他摸出手機聯系了莫一清的秘書,嘴角上提了一個冷漠的弧度,“老溫,我讓你準備的準備好了吧……嗯很好,現在你可以行動了。”
放下手機,江臨邪笑着盯着慕語菲的動向,莫一清瞥見他邪魅的一張臉,瞬間便猜到了他做了什麽。
一分鐘後,慕語菲的手機響起,接起來不到幾秒鐘的時間,本來好好的臉色漸漸地變得慘白,“什麽叫做全部撤資?你給我斟酌好使用的詞彙,不要逼我把你扔回高中重修語文!”
喬安寧吓了一跳,身後的唐風鳴也走了過來,用嘴型問道:怎麽了?
半晌,慕語菲閉上眼睛挂掉了電話,本就單薄的身體晃晃悠悠,唐風鳴急忙沖過來扶住了她,“語菲,出什麽事了?”
喬安寧本來也伸出手想要扶,可是跟唐風鳴四目交叉的那瞬間,她電到一般地縮回了手。
慕語菲扶着自己的頭,“我新推出的品牌,投資方撤資了百分之八十。”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如同雷擊一般打到了身邊的兩個人。唐風鳴和喬安寧雖然不像唐風祁和喬宇晟那樣常年在商業圈中摸爬滾打,可是這麽多年耳濡目染,對“投資方撤資了百分之八十”這句話還是十分了解輕重的。
唐風鳴愣了好久,才結結巴巴地問道:“資、資金方面,這意味着什麽?你的品牌夭折了……嗎?”說出“夭折”兩個字時,他明顯地頓了一下,雖然這是事實,可是考慮到慕語菲的感受,這兩個字似乎太過殘忍了。
慕語菲緊緊閉着眼睛,沒有回答。
不遠處的莫一清望着這一切,無聲地嘆了口氣。反倒是江臨,他滿意地活動了一下細長的脖頸,好像在說:掐斷一個慕語菲,簡直比掐滅一支煙還容易。
午夜,鐘聲。
唐風鳴回頭,望了一眼市中心的那棟高高的鐘塔,聲音也随着七夕的到來而變得沉了很多,“語菲,你肯定有辦法,對不對?”自從一年前那個脫胎換骨的慕語菲回來後,他便相信她不再是那個被夏晴雪耍了後只會坐在窗邊哭的小女孩了。
慕語菲終于緩緩睜開了雙眼,她不信,不信自己的命運會如此對她。
第二天,清晨。
将慕少嚴送回了老宅後,慕語菲回到了公司,一夜未眠。清晨五點,她簡單收拾了一下随身的用品,裝成一個包扔到後備箱,準備離開。
剛剛啓動車子,慕語菲一擡頭,發現唐風鳴居然也背着一個簡單的背包,從公司前面走了過來,揮手朝她一笑,滿臉的疲憊,可眼神卻是清亮亮的。
“你怎麽來了?”慕語菲走下車子,聲音中帶了些許沙啞,唐風鳴随意地将包包往後座上一扔,笑道:“猜到你肯定要去B城拯救你的新品牌,我就跟過來了。”
是了,喬安寧逃婚給了他一個全新的機會,他要利用這個機會,打造自己的品牌。
慕語菲靜靜地看着好友,伸出纖細的手,随意地打了一下唐風鳴的肩。
戀人不在,家人不在,可是她還有朋友。
清晨的七夕,一塵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