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陽斂去了燥熱,将傍晚的餘晖落在了寂靜的教室裏,教室裏同學已經走的差不多了。
溫俞還在研究那道數學題,廢了好幾張紙也沒算出來,她數學偏弱,大部分時間都用在數學上,但效果不佳。
垃圾桶就在溫俞的身後,她習慣性的将紙團往後扔,卻未料身後竟有一個人,察覺手臂碰到了什麽她這才猛的回頭。
“抱…抱歉。”溫俞擡眼看着身後的人,他正居高臨下的看着自己。
“沒關系。”徐忱笑着拿過溫俞手裏捏着的紙團,在自己面前打開,在衆多公式裏被塗掉卻依稀可以看出的字跡,他無比熟悉的兩個字。
是他的名字,徐忱。
“不,不是。”溫俞反應過來,奪過他手中的廢紙,将它撕成碎片揉作一團扔進垃圾桶內。
此時教室裏還有幾個在讨論題的同學,溫俞不敢太過失态,只能強壓着恐慌讓自己鎮定下來。
徐忱還是那樣溫和的笑容,指了指手裏提着的書:“這是你的複習資料和課本。”
溫俞小心咬着下唇,伸手想去接過時,徐忱突然擡起手,吓得她往後退了一步,不知所措。
“怎麽了?”徐忱似乎還沒察覺她的不适,他把書放在了桌上,過去自己的座位上拿來花名冊。
他把花名冊放在溫俞跟前的桌面上,拿着筆遞給她,他的手指修長,指節分明。講話時他的神情總是溫柔平和:“不會的地方可以問我。”
“麻煩了。”
溫俞收回了視線,接過徐忱遞來的筆,彎下腰趴在桌上填寫花名冊。只是需要填寫的太多,她三年不怎麽寫字,寫起來很慢。
徐忱許是看出了她的不适,拉來旁邊的椅子到她身後,他自己也跟着坐下,身體前傾,手肘放在了桌上。
他的臉上依舊挂着明朗的笑容,聲音很輕:“坐下寫吧。”
溫俞小聲道謝,真就乖乖坐下,趴在桌上繼續一筆一畫寫着。等寫到她的生日的時候,徐忱忽地靠近過來,她看見他還是那個似有若無的笑。
他忽然問:“你是95年的?”
溫俞愣住,不懂他的意思,身體警惕地往另一邊移了移,抿着唇閉口不語。她的手心冒了汗,緊緊攥着筆,筆下的字也越來越奇怪了。
沒等來回應,徐忱顯然也不在意。
初秋的風吹過來涼涼的,吹動着窗外的樹葉,窸窸窣窣的,吵在耳畔。
“這裏填錯了。”徐忱看她刻意保持距離,沒再靠近,手指放在錯誤的那一欄,“我以為你知道的,是我疏忽了。”
他起身,從座位上重新拿了兩張表過來,笑着提醒:“只剩下這兩張了。”
溫俞手指捏着表的另外一角,再往一邊挪了點,距離徐忱又遠了些。
徐忱看着她的舉動,輕扯着嘴角,把手放在了桌上,指尖似是無意,又正好落在表的上方。
之後他沒再說話,等到溫俞把家庭信息那一欄填完,他才輕輕扣了扣桌面,指着她正在寫的地方,柔聲道:“這裏不用寫自己的,只填家庭成員就好。”
溫俞放下筆,一直緊繃的情緒倏地緩和下來,下意識自言自語,她的聲音聽起來軟綿綿的:“又錯了。”
聽到這聲音,徐忱的眼皮動了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面前的女生眉眼看起來略顯淡漠不可靠近,做起事來又顯呆板,不怎麽講話,聲音聽起來卻格外的甜。
他愣了半晌才收了思緒,把最後一張表拿到自己面前,把溫俞放在桌上的筆拿過來。
“最後一張了,可不能再錯了。”
溫俞點了點頭,只記得剩下最後一張表,不能再錯的事。
徐忱先是照着前面一張表寫下了溫俞的名字,他的字跡工整,下筆要鋒利些,和溫俞那張表娟秀的字跡成了對比。
窗外的餘晖碰巧灑在了他的身上,像是給他的度了層金,讓他可以在何時何地都能發光。
徐忱端正坐着,微低着頭,斂了些笑,更多的是認真,一筆一筆寫着,是真的再怕出錯。
大抵是因為自己出錯了兩次,溫俞趴在桌上,一直很小心盯着徐忱的筆下,生怕浪費掉最後一張表。
“這裏……”溫俞伸出食指,小心指着一個空白的地方,“是寫原來的高中嘛?”
“不用,如果是在三中畢業的話,就不需要寫了。”
溫俞收回手,蜷在身前,繼續一字一句地說着表裏沒填完的信息。她的聲音很小,一方面是怕打擾到其他讨論數學題的同學,更多的,是她不懂怎麽把音量提高。
她這三年說的話總共不超過十句,每說出的一句話,都在心裏仔細斟酌過才能開口。
等到把一整張表填完,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徐忱的速度很慢,每一筆都是認真寫下的。
“寫好了。”徐忱笑着收了表,和其他同學的表放在一塊并了并,“沒什麽事了。”
溫俞等着徐忱拿着表回了座位,她才有了自己的動作,小心收拾着自己的桌面,背着書包離開了教室。
踏出校園大門的那一刻,溫俞徹底松了口氣,隔了三年第一次接觸外界,和陌生人接觸,她以為自己撐過來了。
旁人的議論,以及那個名叫徐忱的少年,似乎許多事還不能這麽輕易過去。
只是,她必須過去。
溫俞下了公車,遇見了樓下的鄰居奶奶同她打招呼,她慌張點了點頭,跑進了小區。
只聽見奶奶嘆了句:“好好的孩子,怎麽就被吓成這樣了。”
“還是因為三年前那事故?”
“是啊,以前就不怎麽愛說話,因為事故問題更大了,聽說她媽在美國給找了多少心理醫生才治好,這又回來讀書了。”
“一車人就活了這孩子一個,能不害怕嗎?”
剩下的話溫俞走得遠了,也聽不大清楚了。她進了家門,靠在門板上愣了好長時間才緩過來,讓自己忘了剛剛那些議論聲。
“小魚兒回來了?”溫亞寧圍着圍裙從廚房出來,手上還端着盤子,“在學校還适應嗎?”
溫俞沒回應,把書包放下,換了鞋放進櫃子裏。做完了這些事,她這才回答溫亞寧的話:“适應。”
溫亞寧看她還願意繼續聊,笑着擺着碗筷,把盛好的湯放在溫俞的面前:“媽媽是想去接你的,不過呢,媽媽還是希望你能自己回家,和人接觸不可怕的。不能因為一些不好的事就放棄一些屬于自己的權利,你能明白媽媽的意思嗎?”
“明白了。”溫俞拿着勺子在碗裏轉了轉,心思顯然不在家。
“劉老師是媽媽的高中同學,媽媽也不是想要監視你,只是這樣你有事,媽媽才能第一時間知道。你好不容易好起來,媽媽不希望你又和……”
“媽。”溫俞打斷了溫亞寧的話,“別說了。”
她的指甲摁着掌心,一點也不想回憶那些過去的事。
溫俞索性換個話題:“你什麽時候回洛杉矶那邊的事務所?”
溫亞寧這三年在洛杉矶給溫俞治病,工作也已經穩定下來,她的計劃是一直留在那邊。
只是沒想到溫俞三年裏和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想回來,她想回來高考。等到溫俞的事穩定下來她也要回去繼續工作。
因為不太放心溫俞,她才多留了一段時間。
溫俞從小性格就不好,也不愛和人說話,後來經歷了那些不好的事變得更敏感話少,她總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
“一周以後吧。”溫亞寧說,“對了,劉老師帶的班都是年紀排名靠前的孩子,你的成績之前也不差,今天有沒有聽起來特別費勁啊?”
溫俞搖了搖頭。
溫亞寧以為是不費勁,又聽見她說:“我沒書,沒怎麽聽。”
溫亞寧笑了下,覺得自己女兒還真是可愛。
“劉老師說會讓班長私下輔導你,班長是男生,不過劉老師說班長是個好孩子,你也嘗試着去接觸接觸?先從班長開始好不好?”溫亞寧語氣已經軟道哀求,她一點也不想溫俞一直這樣下去,“努力去和同學相處,不然媽媽真的很擔心你。”
“媽。”溫俞突然道,“你知道,班長叫什麽嗎?”
溫亞寧一愣,不懂她的意思:“怎麽了?”
“他叫徐忱。”
嘭得一聲。
勺子掉在了地上,瓷白色的碎渣落歪了腳邊。
“什……什麽?”
溫亞寧的神色要顯得比溫俞還慌亂,這表情讓溫俞覺得,她今天下午在教室的失态,并不能算失态。
溫亞寧扶額,模樣像是悔極了自己的做的這個決定,溫俞說躲不掉,可她不信。
“轉學。”
最終她還是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萬一還會有別的同名的人呢?”溫俞平靜說着,“轉學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如果我忘不掉,那就怎麽也忘不掉。”
她想忘記,就必須直面該面對的。
“只一年而已,不接觸就是了。”
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