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19

第19章Chapter19

邁入深冬後,氣溫一日冷過一日,晴朗的日子卻越發多了起來。

窗外三兩個男生嬉笑打鬧着經過,紀馳摸了摸後腦勺,睡眼惺忪地擡起臉:

“下課了?”

“已經放學了。”

俞橙應道,将書包從抽屜裏取出,拉好拉鏈。

“卧槽?”紀馳猛眨兩下眼,“最後一節是不是班主任的課?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話音未落,他自己先笑起來,緊接着,俞橙也跟着哼哼笑。

“是班主任的課沒錯。”小姑娘眉眼彎彎,“她本來想朝你扔粉筆的。”

“騙誰呢,我這輩子已經和語文說再見了,她才懶得管我。”

“可你趴着睡覺有礙觀瞻。”

紀馳把唇一勾:“你哥我睡覺的時候也很帥。”

俞橙撇開眼,手上背書包的動作一頓,又重新扭頭看他。

他今天來上學,下回不知道什麽時候再來,有件事得現在和他說說。

少女的眼神清澈至極,卻隐隐含着一絲猶疑,淺淡地投射進紀馳的瞳孔中。

她深吸了一口氣,櫻唇輕抿,暫未吐出任何詞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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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馳頓時覺得胸腔一陣發麻。不是上課睡覺被教導主任抓到的那種驚悚,而是心髒供血不足導致的緊張。

胸口砰砰幾聲,大腦似乎也有點缺氧。

要老子命了這是。

他咬咬後槽牙,搭在腿上的右手攥了攥。

自從上次送俞橙回家,紀馳晚上就寝時幾乎沒休息好過。

他想表白啊。

該咋說呢?

什麽時候說比較好?

今天下午第一節 課,他撐着腦袋看走廊欄杆上麻雀嬉戲,心裏尋思着,幹脆周末把小姑娘約出來,買一大束玫瑰花,來個浪漫告白。

簡簡單單決定之後,紀馳放松心情開始睡覺,睡得通體舒暢,一覺睡到放學。

結果現在他就把持不住了。

俞橙看我幹什麽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想說什麽?

“那個......”紀馳把椅子往後挪了挪,腰杆挺直,高挺的鼻梁竟滲出一層薄汗,“你有話要說?”

俞橙點頭。

然後搖頭。

然後又點頭。

“我......那個......我覺得今天有點冷。”她的聲音一字一字減弱,最後一個字就像吹氣一般。

紀馳咽下口水:“冬天嘛。”

“你不冷嗎?”

冷?

他熱得要爆炸了。

紀馳故作矜持:“你到底想說什麽?”

俞橙的小腦袋縮了起來,軟軟的額前碎發遮住了眼:

“我......”

“我喜歡你。”

眼前的小腦袋驀地顫了顫,連帶着整個肩膀也猛抖了一下。

俞橙飛快擡起頭,杏目圓睜:“你說什麽?”

紀馳深吸一口氣,費盡全力穩住聲線:

“我說我喜歡你。你沒有耳朵嗎,傻橙子。”

“傻橙子”三個字又酥又癢,像小蟲子般鑽進俞橙耳中肆意作亂。

只聽“咚”的一聲,小姑娘原想站起來,卻撞到了小腿肚跌回椅子上。

“那個......”她緊緊咬住下唇,“你別開這種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

紀馳的眼神十分篤定,豁出去般用上了這輩子最誠懇的表情。他的眉頭微微聚起,睫毛不卷卻十分濃密,襯着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晶瑩剔透,宛若夜空明星。

俞橙咬住下唇,不着一語。

她的膚色漸漸變得煞白,仿若受到了極大的驚吓。

兩人沉默相對之中,紀馳的心也漸漸涼了下來。

他依舊勾着唇角,往前傾了傾身:

“小橙子,你......”

“我不喜歡你。”俞橙驀地冒出一句。

“你說什麽?”

俞橙被他突然冷下來的語氣吓了一跳:“......你明明聽見了的。”

她的心跳聲同樣很大,莫名其妙的,令她感到害怕。

紀馳坐遠了些:“你真的不喜歡我?”

他并不善于掩飾自己的情緒,眼角略微耷拉下來,眼神像只受傷的小獸。

這是紀馳人生中第一次向女孩子表白,不是沒有猶豫過,也不是沒有思索過,但此刻憑着少年意氣說出口,心中的火焰驟然被冷水澆滅的感覺,是他事前溫習百遍也體會不到的。

俞橙呆怔了良久,一言不發。

上次在派出所,紀馳媽媽雲淼送俞橙回家,以為俞橙是紀馳的女朋友,就加了俞橙的微信。前些天她找到俞橙,想讓俞橙問問紀馳,願不願意和媽媽一起過生日,紀馳的生日就在下個月。

這就是俞橙想和紀馳說的事情。

她覺得母子和好是件好事,因此應承下來,卻又深知紀馳對雲淼的抵觸,所以吞吞吐吐,不敢直白言說。

眼前的英俊少年忽而冷笑起來:

“我知道你想和我說什麽了。”

俞橙:“嗯?”

“你想換同桌對吧?”紀馳站起來,“你那個姓駱的青梅竹馬已經告訴我了。”

俞橙:“我是和他讨論過,可那都......”

都多久前的事兒了。

“你不找我讨論,找他讨論幹什麽?”

俞橙應不出半字,櫻唇抿着,眉眼下垂。

她腦中一團亂。

曾經她的确想要換同桌,也下定決心,除了學習成績,其餘什麽都不關心。

可是現在呢?

剛才才破口而出了“不喜歡”,現在是否應該堅定原來的想法,才算言行一致?

紀馳忽的又笑了,嘴角輕輕揚着,适才的緊張、焦慮,甚至被拒絕的傷感、氣憤,通通掃蕩一空。

“其實也沒什麽。”他聳聳肩,盡全力使自己的呼吸顯得平穩輕快,“這個位置,馬上就沒有人了,不存在換不換同桌一說。”

語畢,椅腳嘩啦一聲,少年跨出座位,後又将椅子推回原位,整齊擺正了。

“瞧你吓的,你該去看看醫生,臉這麽白,說不定貧血。”

俞橙搖頭,眼睛定定望着他。

“就當我什麽都沒說過,好吧?”

俞橙搖頭,又點頭,很快停下,覺得什麽動作都不對。

“紀馳......”

她的聲音仍舊如貓叫般細,羽毛般輕。

“有緣再見。”剛說完,他便覺得自己真他媽老土,真他媽不潇灑,可盡管這樣,還是忍不住補上了一聲,“小橙子。”

就這樣,紀馳铩羽而歸,人生中第一次告白以慘敗告終。

這個蠢同桌,這個鬼地方,這張硬得要死的課桌,這段傻逼得不能再傻逼的初戀,拜拜了您嘞。

***

逼仄擁擠的筒子樓裏,小孩的哭聲,夫妻吵鬧聲,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平日裏聽來無甚感覺,今日鑽進耳裏,比打樁機還要嘈雜一千倍。

紀馳關上家門,将書包扔到沙發上,走去廚房倒點水喝。

“小紀回來啦?”

住在隔壁的裴阿姨正在廚房裏炒菜,此刻見了他,滿眼是笑。

裴阿姨近幾周常出入紀馳家。盡管紀泉幫不上她家什麽忙,裴麗卻十分殷勤地為紀泉燒菜做飯。眼看着消瘦的父親慢慢豐足起來,紀馳嘴上雖不說什麽,心裏還是支持他們往來的。

紀馳問了聲好,沒心思應付,拿起杯子就往房間裏走。

“阿馳。”紀泉叫住他,“裴阿姨買了點水果,你要不要吃幾個?”

“不用。”

紀泉眨了眨疲憊的眼睛:“心情不好?”

紀馳也不應,徑直往房間裏去了。

房門關上後,他才瞧見自己床上坐着個小姑娘,小姑娘手裏捏着他的飛機模型,歪着腦袋左瞧瞧右看看。

“小雅。”紀馳擠出笑,“好久不見啦。”

陶雅早已放下手裏的玩具,飛奔到紀馳懷裏:“阿馳哥哥有想小雅嗎?”

“當然有了。”

“小雅也想阿馳哥哥。”陶雅眯起眼睛笑,“還有橙子姐姐。”

橙子姐姐......紀馳笑意加深,不過片刻,臉色便沉下來。

陶雅牽住紀馳的手:

“今天媽媽跟我說,要想在阿馳哥哥房間裏玩,就必須安安靜靜,不能打擾哥哥學習。”

紀馳摸摸她的腦袋。小女孩柔順的頭發軟軟滑滑,不知怎的,又勾他想起另一個軟萌的蠢蛋。

“阿馳哥哥,我聽媽媽說你已經考上大學了,怎麽還要學習啊?”

“書是讀不完的,男孩子要上進,有理想。”紀馳補充道,“女孩子也一樣。”

“阿馳哥哥就是厲害!”

“你好厲害啊。”

“好厲害啊紀馳。”

“紀馳,你真厲害!”

......

他的蠢同桌誇他的時候,也像陶雅一樣,大大的眼睛明亮而真誠,充滿了崇拜。

可為什麽就僅此而已呢?

也許是因為他還不夠厲害吧。

是啊,他還可以更厲害、更厲害一點。

“阿馳怎麽不吃晚飯?小雅,你去叫哥哥來吃飯好不好?”

陶雅搖頭:“媽媽,阿馳哥哥剛才說過了,等一會再來吃。”

紀泉:“你別管他了,他晚點會來吃的。”

裴麗:“不是保送了麽,還這麽辛苦做什麽?”

“好像還要參加別的比賽吧。”

“不是......之前準備全國比賽的時候,也沒有這麽辛苦吧?”

紀泉回想一下,似乎的确如此。

他扭頭瞧了瞧兒子房間緊閉的房門,想不出所以然,便作罷不想了。

兒子比他強,比他有主見,他管不來,也不必管。紀馳未來一定會有出息,紀泉相信這一點就足夠。

*****

“想什麽呢?”

許茵拍了拍俞橙的肩膀,坐到她旁邊的位置上。

“......沒有啊。”

“還說沒有,我坐在後面,看你從下課鈴響一直發呆到現在呢。”

俞橙摸摸鼻子:“噢,我化學單元考沒考好,在想題呢。”

俞橙考了九十分,許茵只考了七十分,她極其不願與俞橙讨論這個問題。

“我都忘記跟你說了,昨天晚自習課間,班主任來找我,叫我搬到你旁邊來坐呢。”

俞橙猛地精神起來,杏目瞪大了,很是驚詫:

“啊?那......”

“你想問紀馳是吧?”許茵早就猜到了她的反應,“班主任說,紀馳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回班上課了。”

俞橙睫毛輕顫:“那他都在哪呢?在......在家裏嗎?”

“哈哈哈,我也這麽以為。可班主任跟我說,紀馳幾乎每天都來學校,所有時間都泡在計算機實驗室裏,連籃球比賽都不怎麽打了呢。”

“他還要參加什麽競賽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都保送清華了,還有什麽比賽比全國大賽更厲害的嗎?”

兩個女生對計算機競賽一竅不通,幹瞪眼一陣,許茵擡手在俞橙面前晃了晃:

“你怎麽又發呆了?想你同桌了?”

“哪有!”

俞橙忽的擡高聲音,倒是吓了許茵一跳。

她自知失态,慌忙接話:“咳咳,那你換不換位置啊?”

許茵挑起眉毛:“當然不換了。我剛來的時候受了紀馳那麽大禮,都答應了人家,怎麽能反悔?再說萬一紀馳回來看到我鸠占鵲巢,那我豈不玩完?”

“他不會回來了。”俞橙低聲嗫嚅道。

“你說什麽?”

俞橙搖搖頭:“沒什麽,自言自語呢。”

許茵将臉貼近些,朝她眨眨眼,唇邊含笑:“有空來找我玩呀,別老一個人悶着。不然紀馳回來看到你越來越呆,可能會變本加厲地欺負你呢。”

課間幾分鐘,兩個小姑娘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不知有意無意,許茵提了多次“等紀馳回來”,饒是上課鈴響了,這幾個字還在俞橙腦瓜子裏亂竄,沒一刻消停。

半節化學課報廢了。

他明明走了,她一個人霸占着整張桌,東西愛放哪放哪,腿愛伸哪伸哪,為什麽心裏總不能空曠起來,為什麽還要受這個壞蛋的影響。

俞橙根本搞不明白。

我喜歡你。

小姑娘脊梁骨一凜,肩膀也随之顫了顫。

又想起來了。

少年的表情那樣局促,眼神那樣熱烈,玩世不恭的臉上浮起的潮紅,英挺峻峭的眉峰蹙起的褶皺,甚至比她親眼瞧見的那天還要清晰。

“你怎麽了?”駱言庭問道。

少女慌忙低頭:“沒事。”

駱言庭驀地有些不是滋味。

俞橙在他眼中,從來不是呆呆傻傻的模樣。她淡定、真誠,外表柔弱,內心卻剛強,是個很有原則、很有主見的女孩。可最近這段時間,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時常心不在焉,面上總籠着沉郁之色,有時甚至做着數學題也能發起呆來。

這些變化都因了某個轉折點,某件事,某個人。

駱言庭不依不饒:“聽說你這幾次理科考試都退步了幾分,有什麽心事嗎?”

“沒有啊,我很好。”

“你有新同桌沒有?”

“還沒,自己一個人坐很舒服。”

駱言庭下颌咬緊,默默将自己餐盤裏的秋刀魚夾到少女的餐盤上:

“你有什麽事,都可以跟我說。”

俞橙淺笑:“真的沒什麽好說的。”

駱言庭放下筷子,眼神直直攫住少女瞳孔:

“在你心裏,我究竟是你的什麽人?”

問完這句話,駱言庭既緊張,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這個問題如鲠在喉,已經煩擾他很久很久了。

俞橙霎時懵了。

“你是我的好朋友啊。”

“除了好朋友呢?”

“啊?”

俞橙露出标志性的呆傻目光。

駱言庭嘆口氣,眼神依舊堅定:

“除了好朋友,還能不能有別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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