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替我瞧瞧沈家姑娘
第15章 替我瞧瞧沈家姑娘
音音被如此一晃,腦海裏有一瞬的清明。
她想起來了,哪裏能再見爹爹,沈家早沒了。幾百口人,一夕之間死的死散的散。
她爹爹是除夕之夜去的,死前圓睜着一雙眼,瞧着她們姐倆,如何閉不上。她曉得,那是爹爹放心不下她們倆
那一日,她娘親嘔出幾口血,随後也去了。
本該阖家團圓的日子,她卻只記得那日潮氣重,裹挾着夜裏的寒涼,讓人骨子發寒。她其實不擔心日後如何養活沈沁,她阿娘說過,有手有腳,總能立于天地間。
她只是驟然便失了雙親,心裏發疼。那痛感開始時細細密密,一點點侵蝕她麻木的身子,到後來便益發劇烈,讓人幾不欲生。
哪裏疼她其實說不上來,就是茫然四顧,冷的骨頭發澀。
江陳瞧着小姑娘心神恍惚,慢慢蜷起身子,大顆大顆落下淚來,不由脫口問:“沈音音,你哭什麽?”
好半晌也不見她回話,猶豫了片刻,坐至榻上,将人抱進了懷中。
音音擡起頭,淚眼模糊的瞧了一眼這個俊郎清肅的男人,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恍惚記起,這是江陳江首輔。
她說:“大人,我爹娘沒了。前幾日我爹爹還同我講,要給我帶順和齋的玫瑰酥酪吃,酥酪還沒見,怎得他就沒了呢。”
江陳僵了一瞬,擡手将她打濕的發順至耳後,沉默下來。
她懷中的小姑娘卻忽而直起身,白着一張臉,倉惶問:“我爹娘現如今連個牌位也無,是不是便同那孤魂野鬼一般,尋不到投胎的路?”
江陳從來不信鬼神,可看見她杏眼裏的惶恐後,默了一瞬,忽而道:“明日去普濟寺,給雙親立個牌位。”
他此刻才覺出,她也不過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又遭逢巨變,孤苦無依,走到這一步,該是忍了多少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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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音這一病,昏沉了兩三日,每日換洗用藥,皆在江陳寝室。
羌蕪略有些不安,往日主子爺最是喜潔,寝室除了于勁并貼身伺候的幾個,皆不得入。更別說容忍榻上有個病人了。
可她旁敲側擊了幾次,并未見主子有将人送走的意思,他每日得了閑,會坐在室內翻文書,由着她們進進出出的折騰,連以往最厭惡的藥味也一并忍了下來。羌蕪暗暗咂摸,這姑娘怕是不一般。
音音時有清醒,被婢子伺候着洗漱更衣時,偶爾那人也會在,并不曉得避嫌,握着文書,一副如常神色,卻讓她好不羞赧。
好在江陳不日便被召進了宮,直到她痊愈,也未得見,這多少讓她自在了些許。
她醒來後,腦中一直惦記着他那句話:“明日去普仁寺,給雙親立個牌位。”
這或許是他随口一說,日後也不一定算數,但音音不打算給他反悔的機會,決定當即起身去普濟寺。
羌蕪攔不住,只得命兩個婢女随了去,轉身給主子爺傳了信去。
音音是辰時出的門,不顧細密的雨,馬不停蹄進了普仁寺,等巳時末立了牌位,聽僧侶念完往生經,才放下一顆心。
她将兩個婢子遣了,獨自跪在明滅的長命燈前,一張小臉隐在暗影中,許久沒做聲。
殿門大開,一股冷風鑽進來,吹的一列長明燈明滅一瞬。
小沙彌引着個錦衣男子進了殿,音音欠了欠身,瞥見男子的側影,倒是愣了一瞬。
來人握着把折扇,眉目間透着股子精明市儈,是音音堂姐沈玉的夫婿-王從,如今在詹事府任職。
王從湊近了些,彎腰瞧了眼小姑娘精致的側臉,啧啧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江大人的外室啊。”
這人牙尖嘴利,眼也好使,一轉頭,便瞧見了牌位上的人名,不由臉色大變。
“夫君,香火錢今日.”
沈玉被兩個婢子簇擁着,也進了殿內,瞧見音音,頓住了話頭。
王從又驚又怒,指了沈玉道:“你看看你的好妹妹,竟敢公然給這等罪臣立牌位,看來是活膩歪了,便是不想活了,又何必牽扯我們這些族親呢。我們王家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牽扯上你們沈家這等逆臣。”
沈玉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自從國公府倒臺,連累的她父親辭官歸故裏後,婆家便待她一日不如一日,王從更是三番五次,當着衆人的面斥責于她,直言她是個掃把星。她心裏早窩着火呢,如今瞧見音音又生事,當即氣血上頭,有些失了理智。
她一個箭步沖上去,伸手便将音音面前的牌位掃落在地,厲聲道:“沈音音,你有完沒完!你瞧清楚了,你早不是國公府嫡姑娘了,如今只是個下賤外室,早些收斂起那大小姐脾性吧!”
外室就是外室,不管是誰的外室,都是上不得臺面的。男人的玩物而已,還真當江首輔會庇護她?
音音眼見爹爹娘親的牌位落了地,咔嚓一聲,被沈玉一踩,裂開一道紋路。
她盯着娘親裂了紋路的牌位,腦海中茫茫一片,顧不得許多,沖上前便去搶那牌位。
沈玉也未料到小姑娘有這勁頭,拉扯間腳下一晃,咣當撞在了香爐上,香火灰燼落了滿頭滿臉,好不狼狽。
她着了惱,大聲急斥:“沈音音,你發什麽瘋?來人,快來人,摁住她,把那牌位給我毀了。”
有幾個健壯婆子,上前将小姑娘摁住了,便來抽她手裏的牌位。
音音死死護住了,擡起頭,罕見的厲色,她說:“沈玉,今日這牌位是江大人允我來立的,你若毀了它,我定不饒你!”
嬌嬌柔柔的小姑娘,此刻現了堅韌的嚴厲,倒是唬的沈玉愣了一瞬。
可轉念一想,這給罪臣立牌位,那可是要治大不敬之罪的。江首輔向來是個清醒又狠厲的政客,如何會為了她忤逆天家,怕是今日這事傳出去,第一個要同她撇清的便是江大人。
她冷笑連連,合着幾個婆子,一點點将她手裏的牌位抽了出來,手一揚,便隔着窗扇,狠狠擲進了雨幕中。
音音眼裏猩紅一片,她的娘親最怕冷了,走的時候連件厚衣裳也無,如今淋了雨,怕是冷的厲害。還有他爹爹的老寒腿,最是受不了這潮濕之氣。
她不管不顧,死命掙脫開來,一頭沖進了雨幕中。
細白的手伸出來,剛碰到她娘親。忽而見一雙雲紋皂角靴移了過來,并一柄十二骨節油紙傘,隔開了一方無雨的天。
她擡頭,便撞進了江陳意味不明的鳳眸。
音音急忙将二老的牌位抱進懷中,攏着濕衣,打了個哆嗦。
她其實明白的很,這為罪臣立牌位,非是件小事,一般人是承擔不起後果的。
她那日在病中,卻也不是真無所覺,無非是趁機博他幾分憐惜,索要了這恩賜。
但男人愛憐時随口的話,豈是能當真?音音怕他如今反應過來,這是要反悔,當即低低道了句:“大人,你……你應承了我的。”
江陳長眉一挑,伸出骨節分明的大手,他說:“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