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原來沈音音才最會誅心

第55章 原來沈音音才最會誅心

明日就是正月十五,音音十四這日便給學生放了假,打算午後趕去江陵,去季家過節,再後日,便是她與季淮大訂的日子。

她一早起來,從支摘窗望出去,見隔壁院子沉寂一片,才松了口氣,想來,那人已走了。

窗前的炕桌上擺了幾件女孩兒衣裳,音音三兩下收拾齊整,聽對面正吃早茶的黃杏兒道:“先生,我不想回家,我怕一回去,我母親又要打歪主意。”

音音便笑:“總不能一直躲在外面,明兒個團圓的日子,回家看看吧。”

杏兒攪着手中的帕子,抿了唇,不再言語。

“姑娘。”

阿素打簾進來,将手中竹籃往桌上一放,有些郁郁的難受:“我今兒看見阿奴了,瘦的一把骨頭,跪在冷風裏乞讨呢。”

阿素這幾日一直惦記着城西的李記甜豆花,今兒個天不亮便尋了去,誰知竟撞上了小阿奴,一時吃豆花的心思都沒了。

音音将手中粥碗一放,擡眼問:“阿奴她緣何至此?”

阿奴也不過十歲,比一般女孩兒要矮一頭,平素背上總馱着幼弟,會默不作聲摸進學堂旁聽,怪不得年後便再未見到,原是出了事。

阿素想起今早見到的場景,一時有些沉默。城西多坊市,人來人往的嘈雜,雜居貧下之民,乞讨者多聚集于此。今早坊市還未開,她便遠遠瞧見牆角跪了一溜乞者,多是年幼的女孩兒,跪在爛泥地裏,見了人便磕頭,讨要一口吃食。

她嘆了口氣,悶悶道:“如今糧米這樣貴,想來是家中過不下去了,便打發了女兒去讨要一口飯食,好供養家裏的弟弟們。城西不止阿奴一個女孩兒,大多衣衫褴褛,被棄于路旁,靠乞讨尋一份活路。”

這世道一亂,女孩兒往往是最先被抛棄的,尤其鬧的是饑|荒,模樣不好的,連青樓都不收,只能丢在路邊自生自滅。

音音心裏鈍鈍的難受,默了片刻,轉頭對阿素道:“阿素,熬些粥米,我們去城西看看”

“成。”能給那些孩子一口熱飯,阿素欣慰的緊,又問:“姑娘,左右咱們年前囤了不少米,不若直接在城西架口鍋,去施粥吧,”

也虧得她家姑娘有遠見,年前便将銀錢換成了米糧,以防萬一。

她以為她家姑娘這樣純善的人,定會一口應下,卻未料到,小姑娘回轉身,一口回絕:“不可。”

音音見阿素一臉不解,便又耐心道:“如今糧價瘋漲,餓急了的人什麽都做的出來,若是被曉得了我們家裏有囤糧,你可想過後果?況且救急不救窮,這一城的難民我麽也救不過來。”

阿素這才反應過來,不由一陣後怕,是啊,餓極了的人什麽都做的出,看見有糧,萬一不管不顧的瘋搶,她們兩個弱女子,也護不住什麽。她有些着急:“這可如何是好?”

“粥要布施,但萬不可大張旗鼓。”音音囑咐:“咱們晚間帶了粥食,去城西,先供給老弱幼小,奄奄一息者。”

阿素急忙應了,要去拿米熬粥,卻覺衣襟一緊,回頭便見黃杏兒揪着她的衣擺,好奇的眨眼:“阿素姐姐,先生囤了不少的米糧嗎?怪不得敢應承我阿娘二十旦米。”

阿素伸手摸摸她的發頂,食指豎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俯身道:“杏兒,不可往外說。”

因着這事,今日去江陵的行程便被耽擱了下來。第二日一早,音音才同阿素上了馬車。

拐進主街,卻見鎮江府衙前圍了一層層的難民,漲紅着臉叫喧。有個短打漢子的聲音格外洪亮,沖在最前面,啐罵:“憑什麽不給放糧,李半仙都說了,今年春天又是個寒春,過了夏季便旱澇,這糧食,是肯定沒收成,朝廷還不放糧,是要看着我們百姓活活餓死嗎?”

阿素探頭聽了會子,甩下車簾,道:“也不知哪來的李半仙,竟散布這樣的言論,這下好了,真真火上澆油。”

音音轉頭瞧了眼外面沸沸揚揚的人群,默了一瞬,是啊,這回,怕是要不太平了。

鎮江要糧的消息,不過午時便傳到了江陵。

于勁聽聞後吓了一跳,如今大戰在即,江南存糧已送往邊防前線,是真真拿不出來。雖說他家大人已讓京中世家開始捐糧,但少說也得開春才能運來。

他以為主子爺定要大動肝火,将那李半仙斬殺了,卻沒料到,江陳只微蹙了眉,曲起指輕敲桌案,半晌,自語了句:“鎮江?”

他吩咐:“去查下這李半仙。”

這話落了,于勁還未來得及應聲,卻見府衙正廳的門簾打起,差役引着個面白無須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待看清來人後,于勁又是一驚,這不是皇帝身邊的大內侍汪仁嗎?怎得來了江陵。

汪仁趨步上前,對着上首的江陳行禮道:“江大人,您的來信萬歲爺看了,實在有些為難,一時也不好下聖旨,特意遣我來下個口谕。”

江陳微蹙了眉,沒作聲,只淺淡的目光落在汪仁身上,讓汪仁無端打了個寒戰,急忙又道:“也非是聖上不應。您也曉得,沈侯爺當年可是堅定的太子一黨,那些年,支持聖上者了了,那幾位可是沒少被太子打壓,冒着全家被害的風險同太子對抗,如今事成了,聖上卻要公然封沈侯爺的女兒為郡主,這是寒了這些老臣的心啊。如今江南局勢複雜,實在不宜再生事端,不妨待大人回了京,聖上自會封沈姑娘為成平郡主,讓她風風光光嫁進江家。”

音音乃是罪臣之後,按理兒講,是萬萬入不得高門,江陳亦不想她因身世再遭人非議,便請旨,要給她個體面的身份。

他自然曉得,李椹是為難的,可為了讓他安心,特意遣了汪仁來。

他面上的冷凝散了些許,露出點淺淡笑意,對汪仁道:“汪總管既來了,便去後院歇一程吧。”

汪仁當年是見過這位江大人的外室逝去後,江首輔枯坐內室,三天三夜不曾吃喝的模樣,自然曉得大人對這沈姑娘的重視,一路上都有些忐忑,怕聖上這封旨意下不來,江大人會動肝火。如今見他如此,方才摸了把額上的冷汗,放下心來。

待汪仁一走,江陳将最後一本文書批閱完,倚在椅背上,擡手摁了摁太陽穴。他将腰間的佩玉摘下來,拿在手中反複把玩,極為罕見的,帶了點忐忑,問:“于勁,我将這玉送至沈音音面前,你說,她可會歡喜。”

于勁擡頭便見了他手中那枚瑩潤的羊脂玉,通透又盈盈,墜了一個小小的珏字,乃是江家傳下來的佩玉,是新婚之時送給妻子的信物。他自然曉得主子的心思,忙躬身道:“自然歡喜。沈姑娘一直以來,所求的不過一個家,如今大人能給,想來她定會感念不已。”

江陳眉梢微揚,沉默着沒作聲,背手立在窗前看外面一樹輕綻的梅樹。他忽而不想再等,既有了這口谕,他便想立刻見到她,問她一句:他給她一個家,一個純粹的家,她可願意嫁給他?

他擡眸,吩咐于勁:“備匹馬,我要去趟鎮江,現在便去。”

于勁搓搓手,猶豫了一瞬,小心翼翼道:“爺,您怕是不用去鎮江,沈姑娘來江陵了,去了季家。”

又去了季家?江陳一頓,眸光有一瞬的暗沉,曲起指,在案桌上輕敲了幾下,問:“季淮可走了?我這裏還有幾件公務,要他去辦。”

“季大人今日午後便告了假,是大人您恩準的。”于勁觑着江陳神色,低低提了句。

季淮連軸轉了小半個月,今日午時來告假,江陳便允了,只未料到,沈音音也會來江陵。

他微蹙了眉,想起明日休沐,那眸子裏的光便益發暗沉了,吩咐于勁:“明日去趟季家。”

正月十六一早,季家門前停了好幾輛馬車,罕見的熱鬧。

音音坐在西廂的妝臺前,看銅鏡裏精心裝扮的姑娘。柳眉杏眼,紅唇嬌嫩,瓷白的肌膚泛着玉潤的光。烏發間一枚玉簪,墜着一顆圓潤東珠,晃啊晃,攪人心神。

她對着銅鏡眨眨眼,忽而問:“阿素,我今天要定親了?”

她以為她這輩子都将孑然一身,如今要有家了,竟生出些虛妄感。

“嗳,是啊,姑娘今天定親。”她的姑娘再不用喝避子湯,不會見不得光,她要堂堂正正嫁人了。阿素眼裏都是水霧,又高興又酸澀。

她上前将音音上下打量了一圈,又在小姑娘發間別了一枚珠花,才将人拉出了廂房。

出得後院,便見連廊上走來幾位姑娘,正欲往正廳而去,見了主仆倆,俱都住了腳。

是季家的幾位表姑娘。許言同楊惠都是直率的性子,早忘了年前的那點子不快,蹦跳着圍上來,驚嘆:“音音,你今日這樣好看!”

音音今日一改往常的素淡,蘇繡月華細錦衣,掐出不盈一握的腰身,海棠流雲百褶裙,走動間,裙角輕輕揚起,嬌弱的明媚。明明已非完璧,可幾位表姑娘總覺得,她眉眼間那絲懵懂神情,依舊純澈的緊,便是她們瞧見了,都忍不住要生出憐惜。

音音便笑,杏眼彎成了月牙,微有些羞赧道:“自然要打扮打扮,今日不能給大哥哥丢了臉。”

幾位姑娘笑作一團,笑她不知羞。

唯有王蓉,咬着唇,舉步不前。她雙目通紅,顯是哭過幾場,躊躇了一瞬,忽而幾步走來,将手中的匣子遞出,往音音懷中一塞,帶着鼻音道:“喏,訂婚禮。”

說完有些別扭的跺腳,冷哼:“別看我給你送禮,我還是生氣。憑什麽你一來,便得了季表哥的偏愛。上一回,我本也無甚惡意,是真心替你相看,姨母卻将我好一通訓,我有些生氣的。”

音音曉得,王蓉這性子,許是有些驕縱,但也是個直率熱情的,也許有些觀念同她相差甚遠,卻并沒有什麽壞心思。便當即偏頭問她:“那蓉姑娘要怎樣才會消氣?”

王蓉瞧着音音嬌俏的臉,看愣了一瞬,揪着帕子,面上都是失落神情:“你也确實好看,怪不得季表哥非你不可,算了,我不同你比。”

她說完,甩着帕子便往正廳去。

音音失笑,曉得這便是不計較了,姑娘家的心思,有時候也最單純。

季家這次定親宴,只請了親近的族親,不過巳時末,便陸陸續續到齊了。

門房袖着手,滿臉的喜氣,瞧見華蓋馬車停在面前,走下來一位冷肅清俊的公子哥,哎呦,真真生的好看,他還是頭一回,瞧見同他們家少爺不相上下的人。只看着面生的很,不是季家的親眷,便躬身道:“這位爺,今日可有庚帖?”

雲紋貢緞直身下擺的金絲銀線滾邊一閃,江陳頓住了腳,被個門房攔在了門邊,面上有些微的不悅。

于勁瞧主子面色,上前問:“季家今日可是有宴,沒有帖子進不了門?”

“是了。”門房笑的喜氣洋洋,揚聲道:“今日是我們家大人的定親宴呢。”

江陳擡眸,微沉了目光凝在門房那張黝黑的面上,問:“季淮定親?同誰?”

“還能有誰,自然是我們季家故交的女兒,名喚音音的。”

在門房殷切的回應裏,江陳眼皮一跳,扣在腰間玉佩上的指尖驟然一擊,掙的一聲,白潤羊脂玉上,裂開一條細細的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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