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是個人

鹿彌被他抽了一下，整個人跳了起來，像一只狗身上的虱子。

安蘭德咬了一下蒼白的下唇，別開了眼睛。

鹿彌被打了，良心漸漸蘇醒。他試探着伸出手，“我扶您老人家？”

他喊您老人家是為了讨好安蘭德，只是安蘭德聯想到他之前說的話，暗示他老，這一句奉承意味十足的話就變成了嘲諷，他更不開心了。

鹿彌的手就要挽住他的臂膀了，安蘭德懶得理他，撐着日本刀離開。鹿彌的臉皮厚，硬是從他的手中抽走了日本刀，攙扶他的手臂。

“你都去哪裏了？”鹿彌抱怨道：“你在離開我身邊的時候，我差點死了六次了。”他本來想說完這句話就算了，但是又忍不住幽怨地擡頭看了他一眼，重複了一次，“六次。”

安蘭德橫了他一眼，“我也差點死了一次。”

“嗯？”鹿彌不解其意。

“這一個世界，現在還同時存在另外兩個攻略者。”他抹了一下臉上的血，動作有些虛浮。“我今天要來學校的時候，在門口遇到了一個。她剛開始想殺了我，後來發現沒有辦法以後，改為纏着我。我跟她争鬥，還摔下了山坡。”

鹿彌的口袋正好有汗巾，他拿出來，按住安蘭德頭上的傷口。

他的力氣用得大了，安蘭德的頭被他按得揚起，修長的脖子延伸，下颚的弧線非常美麗。鹿彌笑着松了力氣，讓他可以重新将頭正視前方。

安蘭德完全沒有發覺這短短一分鐘內發生的事情，他繼續說道：“我搶了她的刀，擺脫她以後，立馬就來找你了。你為什麽又來玩什麽八大不可思議？你的膽子比我想象中的大。”

鹿彌靜默了一會兒，他在聽完安蘭德的話以後，得出了結論。“我想我也遇到了另外一個攻略者。”鹿彌輕聲道：“她的名字是江戶川彩香。”

安蘭德的動作一頓。

“你不要生氣，不要動怒，務必冷靜！”鹿彌感覺得到他手臂變得緊繃，按着的額頭，血開始滲透汗巾。

安蘭德冷靜得下來就有鬼了，“我居然沒有發現……所以她威脅你過來送死……嘶，痛，你按那麽大力是想要死嗎？”安蘭德的聲音越來越大，回響在空寂的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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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對着鹿彌吼過，你是想要死嗎？

大多數人說這句話的時候，鹿彌只想笑。這是唯一一次，他确實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

“呼，痛痛的話，吹一吹就不痛了。”鹿彌踮起腳，往他的額頭溫柔吹氣。

安蘭德嫌棄地躲開了。

“還有一件事情。”鹿彌握住他的手臂，把他拉了回來，“我已經找到可能找到第五十六個人的辦法了。”

安蘭德的腳步停住，一下子轉頭盯着鹿彌。

鹿彌細心地擦了擦流到眼角的血。“是這樣的……”他簡明扼要地把江戶川彩香自己偷偷來探險，但是不按照順序就什麽都沒有發生的事情說了，再把自己的猜測說了。“現在，該是輪到第七個不可思議了，然後，我們總會見到下一個的。”

安蘭德皺眉，“你剛剛遇到的是第六個不可思議？”

“是的。”

“那麽第七個就會自動開放是嗎？”安蘭德的嘴唇已經氣得在顫抖了。

鹿彌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那麽生氣的樣子，強忍着怯意，勇敢地點頭了。

“鹿彌，你為他人做嫁衣了，現在，立馬，給我滾回那一個第七個不可思議的走廊！”安蘭德憤怒地拿下他的手。

鹿彌撇嘴，邁開他的腿，小步跑起來。

安蘭德要被他氣死了。

來時有鬼引路，去時獨自摸索，他們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從藝術樓離開。

當他們趕到的時候，教學樓裏已經混亂一片了。

走廊裏約有那麽十多位的穿着舊日本軍服的軍官，他們拿着锃亮的日本刀，在跟兩個女孩子打起來。

她們是江戶川彩香和安蘭德今早遇上的女孩子。她們穿着校服裙子，上面沾滿了泥土與血跡。

鹿彌一看到混戰，立馬腳步一轉，躲到了牆壁的後面。

“你躲起來幹嘛？”安蘭德快被他氣死第二次了。

“我沒有武器，我害怕。”鹿彌找借口不出去。

安蘭德敲了敲他握在手裏的日本刀。

鹿彌心虛地朝他笑笑。“何不坐收漁翁之利？”

安蘭德有那麽一點鄙視他，但是他這個建議也未嘗不可。

“鹿彌。”

就在兩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一個聲音叫住了鹿彌。

鹿彌和安蘭德往前看，走廊的另一頭，山本老師站在那裏。他的臉依舊像日本傳統的能面面具一樣，被白色的燃料刷成一張白色的面具，眉眼都是畫上去，黑的眼珠子，純色的眼白，一絲的紅血絲都沒有。“我應該告訴過你了，晚上要早點回家，不要到處瞎逛，你的媽媽會擔心的。”

出現在走廊上的不死軍兵。

“老師，真是不好意思。”鹿彌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手中的刀，笑笑看他，他的表現一如白天上課的時候一樣。要不是現在的氣氛太過詭異，他的态度可以說是無懈可擊。“我和我的男朋友想來一場刺激的約會，所以就選擇了晚上來學校搞搞。既然老師不喜歡我們來這裏約會，那麽我們現在就離開。”

“你的男朋友？”山本老師懶得找他話語中的問題了，他看着安蘭德，認出了他，“今井秀一？”

鹿彌和安蘭德的神色立馬變了。

“你們不能活着。”山本老師抽出了一把日本刀，“邪神大人需要祭品，我不能讓你們打擾邪神大人。”

每個世界都有創世神，但是創世神未必以真實存在的姿态存在，所以攻略的方法才千奇百怪。

山本老師的腳微微蹲下，雙手持刀，準備沖鋒過來。

安蘭德在旁邊指揮鹿彌，“舉起刀，從右下往上擋，随後甩開他的刀。這樣，你應該可以接下一招。”

鹿彌也将刀從刀鞘裏抽了出來。

他的動作很标準，安蘭德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然後呢？”鹿彌的聲音有些顫抖。

安蘭德眯着眼睛看他。

這個人失去了很多的記憶，所以有一些關于鹿彌本身，安蘭德站在他的旁邊，作為一個旁觀者，看得比鹿彌還要清楚。這一個男人，絕對不如他自己覺得的，是一個普通而又軟弱的男人。

“然後你就自己加油吧。”安蘭德往他的後背推了一把。

鹿彌沖了過去，山本老師立馬就拿着刀砍了下來，鹿彌按照安蘭德所說的，他拿着刀，從右上角開始往上揮，恰好打中了山本老師的刀，他用力一甩，山本老師的刀從手中脫手，在半空中轉了幾個圈，随後直直插進地板。

鹿彌的眼睛從下往上看着山本老師，他的眼珠子剛好一轉，跟鹿彌對視上。

他長得實在是不像一個人，像是蠟像之類的東西。

鹿彌的刀鋒一轉，刀刃往他的臉上切割下去。

一瞬間，他的臉就出現了裂痕。

面具一樣的臉裂開，随後化成石灰砸下。

第七個不可思議，結束。

安蘭德迅速轉身，往第八個不可思議的教室門沖過去。

在山本老師死去的時候，其餘的日本軍兵也倒下了，今早和安蘭德對峙的女孩子早就倒在了一旁。江戶川彩香想先一步進教室。

“站住！不然我就撕掉你們的車票！”安蘭德喝止住她。

江戶川彩香的腳步停頓了下來，震驚地盯着他。

安蘭德的手裏拿着兩張車票，冷淡地看着她。“把兩張車票交到一個人的手中，你們這種決定很危險。來對付我，你該不會以為結局就那麽簡單的吧。”安蘭德說完，将手裏的兩張車票往窗外一扔。

沒有了車票，就沒有辦法回去。在世界被攻略的時候，甚至會被困死在這個世界，跟着一起迎接末日。

最好的辦法是漠視，抱着必死的決心去繼續攻略世界，拿到新的車票。

但是江戶川彩香顯然沒有這樣的魄力，她猶豫了。

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鹿彌先一步進了教室。

這一個攻略已經完全屬于鹿彌了。

安蘭德跟着進去，江戶川彩香只能跳下窗戶，去找車票了。

“好了！”鹿彌進到房間裏面以後，毛骨悚然。為了不顯得自己太害怕，他故意提高聲調。“現在該拿這個地方怎麽辦好呢？”

現如今，四周圍的壁紙都被扯了下來，兩面牆壁上的所有東西一覽無遺。一邊全部是答案為五十五的公式，一邊是畫滿了眼睛的壁畫。

“今井秀一的屍體可能就在這裏。”安蘭德判斷道。“現在快十二點了，一切快要歸零了，趕緊找吧。”

有什麽好找的，這裏有什麽看得一清二楚。

鹿彌郁悶地看着安蘭德。

“等等！”安蘭德想到了什麽。

鹿彌皺眉，說出了一開始安蘭德得到的指示。“被殺死的人就在隔壁。”

隔着……牆壁。

畫着無數眼睛的那一面牆壁，有一雙是真人的眼睛。

安蘭德從一堆垃圾裏找出了一把斧頭，然後他用力地往牆壁上砸。一下一下，鋼筋水泥都碎了，成塊成塊往下掉。

他們并沒有一開始就找到今井秀一的屍體，安蘭德一直鑿，終于，某一塊磚頭松動，繼而所有的泥土都往下砸。

鹿彌握住安蘭德的手，把他往後帶。

牆壁的最中央，鑲嵌了一具屍體。說是屍體，但是他臉色平靜，身體完整，就像是一個活着的人，只是沉睡了而已。

安蘭德精疲力盡了，鹿彌就去接下他。

在鹿彌走過來的時候，屍體松動，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鹿彌的懷裏。

就在兩人接觸的一瞬間，鹿彌的眼睛與他的眼睛看到了一樣的風景。

今井秀一來到了一個新的環境，一個新的學校，一個新的班級。他在出門的時候就在憧憬着新的生活。自行車的車輪滾動在紅色的楓葉地上，朝陽剛從山頭冒出來的時候，也是紅得滴血。

他被人欺騙了，迷路了。

如果按照江戶川彩香的說法，騙他的人就是江戶川彩香，但是她的長相與江戶川彩香不一樣。

他成了班級多餘的那一個人。他不明白為什麽，依舊笑着要去和同學打招呼，所有的人都無視了他。

他不明白，于是去找老師。

山本老師面無表情，完全無視了他的痛苦與迷茫。

他過得很辛苦，但是為了不讓家裏人擔心，依舊笑着。

班級的人要把他當成小狗一樣欺負，他也受着了。

苦難只是一時的，總有一天，他的同學們會明白，他是一個真正的人。這個世界上，人怎麽可以對人那麽殘忍呢？

他如此相信着，直到被人堵在河邊欺負。把人當成生命如鴻毛的畜生看待了，沒有一點點醒悟的人伸出手一推，将他推下山坡，落入河裏，無所謂的态度就像是殺死了一只螞蟻。

殺死他的人說他是自己落水，全部的同學都附和。可憐他的母親，不敢置信又無法求證，連兒子的屍體都找不到，哭着離開。

山本老師為了祭祀邪神，将他的屍體帶回來，埋進了牆壁裏，成為了牆壁上的一雙眼睛。

他隔着牆壁，看着那些欺負過他的人慢慢忘卻他，慢慢将他的死合理化，甚至開始懷念他。

他的眼睛滲出了鮮血。

不是的！他本不該淪落至此，如果有一個人，只要一個人，願意站出來，承認他的存在，他就是一個真正的人。人不能證明自己是個人，這個世界實在是太荒謬了。

世界有兩種發展的可能性，如果以往，有一個人站出來幫助他的話。那麽，這裏的霧霾就會退散，人就會互相理解，得到真正的心。

可惜，沒有一個人怎麽做。

“恭喜世界攻略者A561成功攻略靈異世界。”機械的女人聲音從空中傳來，打斷了鹿彌進一步讀取今井秀一的記憶。“本世界将在2分鐘內經行末日處理，請還待在本世界的攻略者即刻離開。”

鹿彌擡起頭，看到了今井秀一的經歷，感受到他的堅強碎裂成絕望。鹿彌已經淚流滿面。

懷中的身體僵硬，确實是死屍。

安蘭德打開了窗戶，将車票拿出來。

火車從黑夜中駛來，乘務員請他們上車。

“走吧。”安蘭德喊鹿彌。

鹿彌小心翼翼地将今井秀一放下來。

他不知道怎麽才算是尊重一個人。

鹿彌脫下了套在襯衣外面的毛衣背心，蓋在今井秀一的身上。

“但是你确實是一個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