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沐浴

孫傾婉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

那原本照亮了一整間啓承殿的紅燭沒能堅持到她醒來就盡了。

如此,眼前一如既往,又是漆黑一片。

胡太醫有着神醫妙手的美稱,無論再難搞的病,經過他手都能從鬼門關裏拉回來。

是以,幾副藥喂下去,女子的燒早就已經退了,再加上一連着服了三日的朱砂安神,原本的驚吓也有了不少的緩解,慘白的面容也有了些許氣色。

孫傾婉一睜開眼,便覺得身子似散了架一般的疼,可是越疼她就越是清醒,她還活着。

殿裏靜悄悄的,安靜的仿佛一根針落下都能清楚的聽見。

她知道宮人們不會将她一個人扔在殿裏不管,必有人看守,如此便叫人。

許是身體太贏弱,也許是嗓子太過幹涸,就連發出的聲音都如蚊子般,就連自己的耳朵都聽不大真切。

幾日的昏迷,她是真的太渴了,嗓子快要冒煙了,不想用力說話,于是也不欲再叫人,而是在黑暗中慢慢摸索着起身,想要自己下床去尋水喝。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更不知這常年不見光亮的啓承殿,此刻外面到底是明媚的太陽,還是皎潔的月。

小小的姑娘,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支撐起身體,結果才一邁步,腳下便似是絆到了什麽東西,轉瞬,整個人一頭栽了下去。

“啊!”

幹吧的冒了煙的嗓子,再加上突入起來的驚吼,發出去來的聲音着實算不得怎麽好聽,還帶着幾分嘶啞。

榻上的男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擾了眠,不由得蹙了蹙眉角,結果下一刻便有一只軟糯得似是只無骨貓兒一般的小姑娘,一頭撞進了他的懷裏。

泠寒的胸口不止堅硬,因着四季無溫的身體,還帶着他獨有的森森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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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倒失重的人,總會下意識的抓住身旁任何可以給予依靠的物什,以此來保證自身的安全。

這是人潛意識的求生欲,就如此刻孫傾婉牢牢的抓住的寝衣,指節觸及到男子胸口一片冰涼。

方回過思緒的姑娘,身子一顫,下意識松開了手。

“醒了?”他微微睜開漆眸,眼中還帶着幾分倦意。

最近邊關和戶部的事纏得他頭痛,連着三日來唯一一次好眠,卻被身旁這女子無情打擾,但男子眼中卻并未染半分怒意,倒是透過殿內的漆黑,靜靜凝視着她。

看着她驚恐的模樣,看着她彷徨的表情。

泠寒的出現令孫傾婉有些意外,她壓根就沒想到此刻泠寒就睡在她身邊。

但與之相處以來,雖看不得見,卻可以只憑着直覺,也能辨出是他。

她擾了他就寝,他該很生氣的吧?

孫傾婉瞧不見身旁男子的表情,只是周身死一般的沉寂,空氣仿佛都因為懼怕泠寒而凝結了,她深吸一口氣,企圖悄悄将緊抓着泠寒領口的手收回去,順便再将自己緊壓着他的身子坐好。

不管他生氣與否,這個姿勢總歸是不妥的。

女子這樣想,便也是這樣做的。

眼瞧着那處柔軟想要溜走,男子微眯了眸子,同時長臂一攬,便将那柔軟的小姑娘再次帶入懷中,兩方胸口便貼敷得更緊了。

“明知自己瞧不見東西,醒來怎不叫人,知不知道剛剛你險些摔了。”

若不是這龍床夠寬敞,她剛才這一跌,就不是跌在他的身上,而是栽倒地上,撞個頭破血流都是輕的。

男子雖然是在指責和嗔怪,可口氣委實沒有半分嚴厲,聲音還帶着幾分沙啞和睡中剛醒的鼻音。

可這些都被孫傾婉忽略掉了,她腦海漸漸恢複清泠,如此便也憶起昏迷前,泠寒說會将她做成人彘的話。

她就是被這句話,再加上體力不支而被吓昏的……

見她半晌不回話,男子蹙了蹙眉,大掌撫上她的額間,溫熱得額頭早已沒了最初的滾燙,泠寒在心裏默念了一句,“不燙,應該沒燒壞腦子,那她為何不說話?”

泠寒的手實在是太涼了,就像是一塊被塵封了千年的寒冰,只是一觸就叫人冷到了骨子裏了。

男子能夠明顯感受到女子身體的顫抖,她一直在不停地發抖。

“就這麽怕朕?”

那日之後,他有仔細的想過奇嬷嬷的問題。

若她做出了不可原諒的事,他會用懲罰害死母親那些人的手段來同樣對付她嗎?

其實他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把她作成人彘。

那他還是不是人了?

這世上的懲罰并非只有做成人彘這一種方法,他輕輕撫摸着那乖得如貓一般,實際卻是吓得腿軟小姑娘的面頰。

滑滑的,暖暖的,還白淨淨的。

他忽然就想開了,算了,管她心裏是裝着那提不上臺面的表哥,還是他那心機頗深的皇叔,亦或是其他人,只要他不放手,這人注定,也只能是屬于他的,誰也奪不走。

孫傾婉靜靜地,任由着泠寒一下一下撫摸刮蹭着她的臉頰,冰冷的指腹叫她的腦子從沒有這般清醒過。

她是怕泠寒的,但卻不至于怕到說不出話來,她只是嗓子火辣辣的疼,那種疼叫她不想說話,亦或者說出的話聲嘶力竭,如烏鴉一般難聽。

她不想在泠寒的面前展現出她不完美的一面,這沉睡的三天三夜,她在昏睡中想了很多,很多。

若她還能醒過來……她必要好好活着。

陛下,我嗓子疼,想喝水。

她用手一筆一畫的在泠寒的胸口上寫着,告訴他,其實她并不是怕他,而是嗓子疼得說不出話。

女子暖洋洋的指腹,一下一下在他的胸膛上書寫着,到有一點抓癢癢的感覺。

泠寒忽憶起方才迷蒙中,女子的那一聲驚覺吼叫,的确是扯破了嗓子的叫聲。

剛解釋了為何不說話,她便又拽了旁邊的被子,把自己裹在裏面,繼續在泠寒的胸口上寫着。

“陛下身上好涼,臣女好餓,好冷……”

她寫完,便将手縮回到棉被中,然後悄悄将被子塞在她和泠寒之間,阻隔主男子身上的涼意。

她在一點一點的試探,直到小小的被角被她一點點塞進縫隙中,泠寒沒有拒絕,反倒是漸漸松了手臂。

他起身,去桌上倒了水,又吩咐了人備膳。

三日滴水未進,嘴裏只有湯藥留下的苦澀,孫傾婉的嗓子都快要冒煙了。

她接過泠寒遞來的茶碗,“咕咚,咕咚”三大口就喝幹淨了。

這時奇嬷嬷進來,手裏拿着一盞小燈。

微弱的燭光照亮了孫傾婉眼前的視線,奇嬷嬷将燈盞放到了床榻旁,照亮了兩人的面容。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冷眸,工整的五官,棱角分明。

只不過原本一絲不茍的寝衣,卻在剛剛被孫傾婉扯了領口,若隐若現的露出裏面堅實的胸肌,微微凸起。

目光再投向一旁的孫傾婉,昏迷了三天三夜的姑娘,面頰消瘦,整個人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大圈。

孫傾婉将一汪春水般的眸子投向那張冰冷的面孔,即使她用盡全力去隐忍,去隐藏,可那眼中的惶惶驚恐,又怎能逃過泠寒那如炬般的眼眸。

無論她肯不肯承認,她還是怕他的。

泠寒不想再吓到她,便用了他琢磨了三天三夜的溫柔目光,壓低了嗓音,接過小姑娘手中空了的茶盞,試探問:“再來一點?”

孫傾婉望着他,瞧了瞧,再瞧了瞧,最終輕輕點頭,“嗯”。

如此泠寒便又折去倒茶去了。

兩盞茶吃下,屋裏就有恢複了一片寂靜,若他們之間沒有這盞燈照亮,黑暗遮掩,孫傾婉還會覺得好過一點。

可偏偏奇嬷嬷貼心的拿了小燈照亮,于是兩人一人坐在榻上,一人站在旁邊,大眼瞪小眼,許久相繼無言。

直到奇嬷嬷帶着婢女魚貫而入,才算是打破了這許久的平靜。

“姑娘,膳食已經備好了,請姑娘移步用膳吧。”

奇嬷嬷謹記胡太醫的叮囑,語調柔和,眉眼還含着幾分笑,生怕自己的老樣子,吓到不經吓的小姑娘。

孫傾婉點點頭,然後緩緩移步到桌前,小口小口的吃起粥來。

其實剛剛若是沒有泠寒躺在外面絆住了她的腳,以她對殿內的熟悉程度,她根本就不可能會被絆倒。

而她昏迷的這些時日,泠寒仍日日睡在她身側,與她同床共枕的嗎?

起初孫傾婉被這個想法着實吓得不輕,因為昏迷着的她,不能動也不能說話,還不能為他暖床,可以說毫無用處。

可他仍舊任由着她躺在他身側,竟沒将她挪出去,甚至全力救治她,那麽她離被他做成人彘的日子,應該還很遠的吧?

或者是說,只要她小心翼翼,假意迎合,那麽她還是能夠在宮中安然度日的吧?

香甜的魚肉粥竟被女子吃出了一種索然無味的感覺,她的思緒全部都用在了如何往生的心思上,哪裏分給了吃食半分。

“不合口味?”

不知何時,泠寒已經坐到了女子面前。

孫傾婉回過神,對上那雙古井無波的漆黑深眸,下意識的閃躲,證明了她的心虛。

泠寒在心裏冷笑一聲,他就知道這女子突然的乖巧,必有其因。

他并未揭穿她稚嫩的僞裝,忽略掉她一切馬腳,繼續聞聲說:“不喜歡,叫膳房換些別的來。”

孫傾婉攥着手裏遲遲沒有送進口中的湯勺,搖頭說“不用”。

她并不是不喜歡吃魚粥,反之她最喜歡吃的就是魚,只是剛剛她想事情想得出神而已。

她木納的塞了一口魚粥,大病初愈的她,唇瓣灰禿禿的沒有本分血色,泠寒就這樣瞧着她,孫傾婉覺得別扭極了。

她又盛了一勺遞給泠寒,試探的問:“陛下也要吃一點嗎?”

話剛剛說完,她就後悔了,這是自己用過的勺子,怎麽能遞給泠寒呢?

陛下九五之尊,怎會用他人用過的碗勺,簡直就是大不敬。

她剛想要改口,說是自己唐突了,趁機收回送出去的手,結果指間一陣冰涼觸感,手中的湯匙就這樣被泠寒接走了。

“朕不餓。”泠寒拿過湯匙,調轉方向送進孫傾婉的嘴邊,“來,朕喂你吃。”

她太瘦了,泠寒一勺一勺慢慢得喂她吃下每一口魚粥,直到孫傾婉說她真的吃不下了,泠寒看着碗底還剩着的魚粥,微微蹙眉。

最後他拿着湯匙,一勺一勺的将剩下的魚粥送入自己口中,盡數吃了個幹淨。

用過了膳,孫傾婉便想要沐浴,她知此時正是泠寒就寝的時間,她不想擾泠寒休息,于是便去和一旁的奇嬷嬷說,她想要沐浴,叫奇嬷嬷在偏殿幫她備水,這樣便不會再擾到泠寒。

可哪知奇嬷嬷這邊應下,那邊卻并不是去叫人備水,而是跑去了泠寒面前,說姑娘想要沐浴。

泠寒落了手中的湯匙,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淡淡道:“去備水。”

他瞥了眼站在一旁有些局促的小姑娘,又瞧了瞧殿裏的宮人,浴房裏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是宮人正在往浴桶裏注水。

有氤氲蒸汽順着門縫傳過來,不多時,有宮人來禀,“陛下,水已經備好了。”

男子輕“嗯”了聲,并叫退了衆人。

他起身,去一旁新進的紫檀衣櫃中取出了那件繡着絨白小貓的小衣和寝衣,随手搭在手臂上。

欣長的身子微微側轉,目光落在另一邊手足無措的小姑娘身上。

他白了她一眼,帶着不容拒絕的口吻道:“還傻愣着幹什麽?随朕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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