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戲臺(3)

羅依依追了過去,又是一如白日的人偶,轉過身來拉住她就跑。

“小喬姐,我娘也得了怪病了!”

一字不差。

兩人再度停在了同樣的住處,進了屋,還是那個婦人癱在榻上。

依依腦子混亂極了,一時模模糊糊地竟然想不起來自己為何在這,也記不起自己是誰,愣愣地站在那兒。

中年男人迎了上來:“小喬啊,你快看看你劉嬸。”

我是小喬?對啊!我是村裏的小喬啊!

她一下子想起了許多,但腦子裏還是有些混沌,總覺哪裏不太對,只好依言去看那婦人。

婦人的潰爛已經到了脖子,斑駁一片,她看着十分難過,卻又感覺畫面有些熟悉,把了脈未感覺不到什麽異常,她想起村裏那座神像和妖女,轉向中年男子道:“劉叔,我劉嬸她并非生病,是那妖女的詛咒!”

劉叔聽了癱在椅子上,只覺天塌:“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小喬呆呆地走出了劉宅,一路上的鄉親們皆如行屍走肉一般。

莊稼枯死在田地裏,沒有任何鳥雀家禽。

小喬恨極了村裏的妖女!

到了仙來殿,小喬在一個女人身旁坐下,女人懷裏還抱着一個腐爛的嬰兒,啞着嗓子咒罵着:“這個妖女這樣歹毒!真該千刀萬剮!。”

小喬跟着罵:“須得将她五馬分屍才好!”。

她吐出一口濁氣,心裏暢快許多。

夜幕悄至,冷得人心都麻木了。

夜半時分。

方才去解手的漢子拎着一個瘦弱婦人回來了,一把給她扔在地上。

衆人一瞧,正是幫助妖女的素嬸!

人們瘋了一般撲上去,男人們拳腳毫無留情地落在她身上,女人抓起石頭砸她、揪她的頭發,小喬也上去打了幾下,仍覺得不解氣,妖女一步一步将好好的村子變成這幅模樣,害的無數家破人亡,真讓人恨得牙癢!

一個人喊道:“這個毒婦幫這妖女來禍害大夥,活該挖了她的眼睛!絞了她的舌頭!打斷她的腿!”

人群中傳來了不少支持的聲音。小喬看着鄉親們的激動神色,也被那種叫仇恨的情緒點燃了,跟着點了點頭。

兩個男人把素嬸綁在了神殿門口的石碑上,這是曾經鄉親們為神女刻的石碑,石碑贊揚了神女的功德,是鄉親們最崇高的敬意。小喬覺着有些刺眼,轉過身不想再看。

“啊!啊啊啊啊!”

身後傳來了極為凄厲的聲音,劃破衆人的耳膜。

小喬回頭看,素嬸一雙眼珠被完整的摳了出來,随意地扔到灰塵裏,一張臉已經扭曲變形,不停嚎叫,血噴泉一般從眼眶裏湧出來,有些婦人捂住眼睛不敢再看,就連幾個男人也覺着有些下不去手,拿刀的手開始猶豫起來。

一個女人站了出來,朗聲道:“你們在猶豫什麽!忘了她和妖女怎麽害我們的家人嗎?忘了那個妖女怎麽樣将村子變成如今的模樣嗎?你們看看那個阿松!”她指向白日懷裏的嬰兒,“阿松才十個月大!這般歹毒之人有什麽值得可憐的!”

人們重新燃起仇恨的怒火。為了防止素嬸亂叫,先前的女人奪過刀割了素嬸的舌頭,素嬸劇烈掙紮着,發出野獸般的嗚咽聲;接着只聽清脆的“咔吧”一聲,素嬸的腿骨被人生生地折斷了,雪白的骨頭杵出了皮肉,人們仍覺不解氣,拿着刀子在素嬸臉上端詳下一步該如何下手。

素嬸暈了過去,血就這樣流了一地,粘在石碑上,把“神女心善,福澤恩惠”幾個字染得血紅血紅。她的臉上也已經模糊一片,幾乎看不出人樣,抱着腿蜷縮在地上,像條死狗。

鄉親都盡了興,把她扔在那裏,一個個紅着眼含笑結伴回家。

小喬心底的詭異感到了頂峰,石頭一般壓得她快要站不穩了。

她還愣在原地,才聽見有人喊自己。

“小喬,你還在那幹嘛?快回家吧!”

隔壁的張叔在喊她,小喬突然想起了什麽,跟上了隊伍問他:“張叔,方才起頭要打死素嬸的女人是誰?我怎麽從未見過她?”

“你說的是哪一個?”

“就是……”小喬想指給張叔看,卻發現那個人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對!不對!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那不是我們村裏的人!”

她突然大叫起來,張叔只當她被吓壞了,像小時候一樣拍了拍她的背,溫柔道:“小喬別怕,回家睡一覺就忘了。”

小時候小喬常常坐在張叔肩膀上去夠棗子吃,張叔是個很溫柔的男人,見人總是一張笑臉,雖然并不是富裕人家,但不管誰出事都會出手幫一把,是村裏有名的好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剛才一腳踹斷了若嬸的腿骨,如今還能面不改色的笑着安慰她別怕。

方才參與其中的還有素來熱心腸的王哥,給阿婆送飯的秦姨,同她一起行醫救人的小核桃……

她突然覺得恐懼,只覺得人們剛才的樣子簡直比魔鬼更可怕,而自己呢,自己居然也是其中的參與者之一,這究竟是怎麽了?真的是因為對于妖女和素嬸的恨嗎?還是因為別的?她想不通,頭痛得要爆炸。

張叔還是慈眉善目的模樣,輕聲安慰她:“小喬,不要緊的。唉,大家都是被這妖女逼得啊!”

真的是妖女逼着大家變成這樣嗎?小喬有些迷茫,呆呆跟着張叔回了家。

小喬三歲時就沒了爹娘,靠着奶奶養大,從小吃百家飯,村子裏的人都對她很好,小喬總想着要報答鄉親。

幾年前奶奶去世了,她就出村去和人學醫,七天前才回來,想着終于可以造福大家,卻發現村子成了這樣。

家裏空蕩蕩的,小喬打了水準備洗把臉睡覺算了。

清水倒進了木盆裏,倒影出一張秀氣的臉,五官小巧精致,額角飛上一道疤,這是小時候從棗樹上摔下來留下的。

她皺了皺眉頭:這張臉?

正是那個起頭女人的臉!

怎麽回事?

我為什麽會是這張臉?

如果那個人才是小喬,那我是誰?

她的怒火無端升起,端起木盆狠狠把水潑出去,又打了一盆水去照。

還是那張帶着疤的臉!這不是她的臉!她腦子裏閃過一張嬌俏的臉,杏眼澄澈俏生生地望得她頭痛欲裂!

這是我嗎?

她像發瘋的野獸闖入張叔家,張叔和張嬸正在屋裏說話,被小喬吓了一跳。

小喬拽住張叔的領子問他:“張叔!我是誰!你仔細看我這張臉!我是誰!”

張嬸被吓得不輕,顫抖着過來扒她快要捏碎張叔的手,沒有扒開,又錘她,破口大罵道:“小喬!你放開你張叔!你方才在神殿喊大夥殺了素嬸不夠,還要來殺你張叔嗎?”

小喬被張嬸的話驚住了,手上松了力氣,張叔立刻躲了過去,拍着胸膛咳嗽起來。

“你說什麽?我喊人殺了素嬸?”

張叔已經緩了氣,驚恐地看着她說:“你剛才問我起頭的女人是誰?是你啊!”

小喬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光一樣,癱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是我?”

“是你!你七天前從外地回了村,村子的莊稼走獸家禽全死了,是你告訴我們這些都是妖女的詛咒!”

“是我?是我回來之後,大夥兒才開始染病的?”

她眼神迷茫,漸漸地想起了全部。

沒有什麽妖女的詛咒,也沒有惡魔,都是可笑的遮掩。她出村後學會賭博,輸得傾家蕩産,流落在城中的乞丐區,染了疫病,從胸口開始潰爛,過不了幾天就會蔓延全身。她不想死,又聽聞村子裏産玉石,雖然已經不再下雨,但村民家裏一定還有不少錢財,如果,如果她可以把整個村子的錢都拿到手,那一定可以去請最好的醫師治病!一點瘟疫對于仙門醫師來說,根本不是什麽難事。

于是她回到村裏,将沾染疫病的乞丐的衣服丢進村頭的水源和河裏,很快花草莊稼枯萎了,接着是家禽走獸,最後就是這些村民!

為了博取信任,掩蓋真相,她告訴村子的人她是外出學醫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那個所謂的神女。

而在她污染水源的那個晚上,素嬸去給神女送飯,她尖叫着說要把事情說出去,小喬很驚慌,準備殺了她,那個女人卻因為神女的庇佑逃走了。

那晚之後,小喬每日都會去若嬸門口等她,素嬸害怕極了逃去了仙來殿,依靠着神女僅存的神力撐過了幾天,可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她會餓得受不了。她到處激起民憤,哄了一堆人堵在殿口,終于在今天晚上逮住了她。

摳了她的眼珠,她便再也不能看見她做的事;割了她的舌頭,她就再也不能說出去;打斷她的腿,她就再也逃不掉!

她全部都想起來了,利用人們的貪婪,人們的恐懼,是她導演了這場完美戲劇。

可是,腦海裏那個杏眼少女,究竟是誰?

小喬又開始頭疼,閃過無數的陌生片段。

亂葬崗的滂沱大雨,奢華的重重帳幔,空中墜下的少年身影,還有無數的刀光劍影,在她的腦子裏不停播放,頭簡直要裂開了!

“依依!依依”

朦胧中她看見一只銀環飛來,伸手接住它,銀環熱得發燙。

“羅依依!你醒醒!”

含笑的杏子眼秋池般清淩淩。這是羅依依?

她戴上銀環,沿着細細地環檐倒映出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形狀是好看的杏核。

我是?羅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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