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霍珏在镖局只呆了半個時辰。

待得霍珏離去,孫平将手上封蠟的竹制郵筒放進一個帶機關鎖的木匣子裏。

二當家何勇從外進來,恰好看到孫平神色凝重地将郵筒放起,便好奇問道:“咦?又有人要我們捎信?這次是寄往何處?”

孫平擡眸看了他義弟何勇一眼,道:“定國公府,薛家。”

何勇“嘶”一聲:“竟是薛家!”

孫平颔首,又拿出一枚不知是用何種木頭雕刻的小麒麟,耳邊想起霍珏離去時說的話。

“從桐安前往盛京必經白水寨,聽聞白水寨土匪為患,是所有走镖之客的噩夢。若孫大當家不巧遇上土匪,可用這小木雕換一個平安。”

這少年分明年未及弱冠,可他說出的話卻無端端教人心生信服。

孫平将這木雕放入袖口,心道:姑且……信他。

從龍升镖局離開後,霍珏并未急着回去蘇家藥鋪,而是前往一家大藥行買了不少杏葉沙參。

杏葉沙參這味藥雖不及人參、鹿茸那般名貴,卻因生長條件苛刻,産量并不多。

好在藥行掌櫃與蘇伯是好友,偷偷将大部分杏葉沙參都賣與了他。

付好銀子後,姜黎贈他的錢袋一下便空了,霍珏撫着錢袋上那幾株蘭草,低眸一笑。

阿黎想要養他,便讓她養吧。

只要她歡喜,他霍珏一輩子當個童養夫也無妨。

回到朱福大街,霍珏遠遠便瞧見藥鋪側門處坐着一個小巧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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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梳着雙平髻,身上的衣裳不再是早晨的那套,上身換了件月牙白的對襟夾襖,底下是一襲淺紫色的棉裙,料子是尋常的白布棉,顏色亦很平淡。

但再是素淨的衣裳,都掩不住少女的好顏色。

膚若凝脂、眼若點漆、唇不點而朱,既嬌憨又明豔。

姜黎正無聊地數着地上的螞蟻呢,忽然眼前一暗,熟悉的如珠玉落盤的聲嗓在頭頂響起:“阿黎瞧什麽瞧得這般入迷?”

姜黎拎起腳邊的食盒慌忙起身,“沒瞧什麽,你方才去哪了?我過來敲門沒人應,便索性在這等你。”

“去給蘇伯買藥了,”霍珏眼眸一低,修長白皙的手指輕松勾住了姜黎手上的食盒,“這是阿黎給我做的吃食?”

“嗯,做了紅豆糕和茯苓糕,還有一份山藥糕是給蘇老爹的,還熱乎着呢。”

姜黎頓了頓,烏溜溜的眼睛望着霍珏,繼續道:“你今日做得很好,以後若是有旁的小娘子給你送東西,你要理直氣壯地拒絕。她們送你的東西,我也能送。”

不就是繡個荷包打個絡子在手指頭裏戳幾個針眼嗎?她可以的,她非常可以。

少年聞言,眼睫輕垂,漆色的眸子裏有微光浮動:“知道了,日後我只收阿黎送的東西。”

從前的霍珏不茍言笑,常年冷着一張臉,饒是如此,也迷得無數小娘子暈頭轉向。

眼前多了層溫潤之意的霍珏更是讓人難以招架,姜黎的小心髒都快跳出胸膛了。

霍珏見姜黎張着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眸中的光越發幽暗,連眼尾都似乎多了一抹妖異的紅。

修長的指若有似無地擦過姜黎的臉頰,将一绺垂在臉側的碎發挽到而後,少年低聲道:“阿黎,考取案首的禮物,我想到了。”

姜黎微微一怔。

早些時候她問霍珏想要什麽獎勵,霍珏只說待日後想到了再提。

還以為至少要等個數日,沒成想他現在便提了。

“是……是什麽?”

少女的聲音莫名心虛,她中午回去酒肆時特地清點過她所有細軟,全副身家只剩下幾十文錢,怕是買不了什麽好東西給他的。

姜黎想了想,又道:“你若是不急,等到陳老夫人的壽宴結束——”

“阿黎,”霍珏放下手上的食盒,靜靜望着她,溫聲道:“你閉上眼。”

閉眼?

有什麽獎勵是要閉眼取的?莫……莫不是想要親她?

姜黎頓時心如擂鼓,往左右看了眼,這裏是街尾,蘇家藥鋪往後便是一堵牆,平日裏會來這裏的人都是為了看病拿藥,藥鋪已經關了好些時日了,根本不會有人來這處。

想到這,姜黎揪了揪袖子,遲疑片刻,羞澀地閉上了眼。可等啊等,等了好半晌,除了耳邊似有微風擦過,便再無任何動靜。

“好了。”少年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姜黎一頭霧水地睜開眼:“就……就完了?”

霍珏“嗯”了聲,頓了頓,又道:“阿黎以為我要做什麽?”

姜黎臉一紅,心虛地低下了眼:“沒,沒有,那個霍珏,你還沒說你要何獎勵?”

“我要的獎勵,”霍珏掌心握着一绺柔順細軟的烏發,垂眸笑了笑,道:“阿黎已經給了。”

饒是姜黎想破了腦袋,也不知曉霍珏要的獎勵便是她的一绺頭發。

上輩子,人人都說宮裏那位翻手雲覆手雨的掌印督公,是個披着張美人皮的魔。

傳言他就寝之處寒如地獄,夜夜都與屍體共眠。

又有人說他有一柄黑色的拂塵,那拂塵烏黑油亮,他愛之若寶。曾有宮人不小心碰了下,一轉眼,那人一只手便沒了。

宮中之人私下揣測,那根本不是拂塵,而是一位少女的頭發。

霍督公那瘋子拿了一位少女的頭發做了拂塵,夜裏須得摸着那拂塵方能安然入睡。

關于他的傳言多如牛毛,真真假假無人知。

但這兩樁卻是千真萬确。

霍珏披着一頭烏發坐在炕上,食指與拇指輕輕摩挲着那绺細軟的發,眸光深沉。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內燈火盡滅。少年掌心攥着绺軟發,指尖眷戀地摩挲着發絲,沉沉地閉上了眼。

姜黎隔日一早便被楊蕙娘叫醒,“不是說今日要去給陳老夫人送糕點的嗎?快起來罷。”

她揉了揉眼,掩嘴打了個呵欠:“知道了,娘。”

洗漱後出屋,楊蕙娘瞧着她一邊耳側的頭發,伸手摸了過去,疑惑道:“你這裏怎地像是被人剪下了一束頭發?”

姜黎偏了偏頭:“許是昨日在山裏被什麽勾斷了吧。”

楊蕙娘聞言便嗔道:“你在山裏又像個潑猴似的竄來竄去了?再過幾月你便要及笄,可莫要再像從前那般貪玩了,小心嫁不出去。”

姜黎心想才不是呢,昨日她在青桐山哪兒像潑猴了,規矩得很,分明就是個小仙女。

腹诽歸腹诽,她是萬萬不敢頂撞楊蕙娘的。

老老實實垂頭挨訓。

用過早膳後,姜黎便去了小廚房做點心。

老人家年紀大了,便愛吃些甜而不膩又酥軟的糕點,陳老夫人也不例外,自從吃過姜黎做的小點心,便再也吃不下別家的糕點了。

姜黎給陳老夫人做了蒸奶糕、雲片糕還有棗泥小酥餅,然後放了十來盅口味不一的果子酒在食盒裏,打算拿過去給陳老夫人嘗嘗鮮。

姜黎出門時,下意識往藥鋪的方向看了眼。

這會已經快巳時了,霍珏定然是去了書院。她遂收回眼,擡腳往城東的員外府走。

姜黎不是第一回 來員外府了,一到員外府的角門,便有兩個俏生生的丫鬟立在門後等着了。

這倆丫鬟是陳老夫人身邊伺候的大丫鬟,在老夫人面前很是得臉。

姜黎甜甜叫了聲“碧紅姐”“碧藍姐”,穿桃紅襖裙的丫鬟“噗嗤”一笑,伸手刮了下姜黎的鼻尖:“幾日不見,你這小嘴越發地甜了。”

姜黎笑笑,從食盒裏摸出兩小盅果子酒塞了過去,“這是阿黎新進搗鼓的果子酒,你們嘗嘗。”

碧紅,也就是那身着桃紅襖裙的丫鬟不客氣地收了下來,笑吟吟道:“知道我和碧藍為何每次都搶着過來接你嗎?就沖着這口吃的!”

碧藍白了碧紅一眼,“愛吃的是你,別把我扯進去,我是特地來看阿黎的。”

碧紅“切”了聲。

三人說說笑笑地往陳老夫人的榮安堂走去。

陳老夫人愛禮佛,屋子裏彌漫着淡淡的檀香。

進了屋,姜黎規規矩矩地上前行禮,“見過老夫人。”

“起來罷。”陳氏慈愛地看着阿黎,“這幾日都在忙甚?好些天沒來員外府了。”

姜黎将食盒放桌案上,邊打開食盒把裏頭的點心與果子酒拿出來,邊笑着道:“阿黎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釀酒,這些果子酒都是大半年前釀的,如今吃正正好,甜而不膩,清清爽爽的,我想着老夫人興許愛吃,便拿了些給您嘗嘗。”

陳氏聞言擡擡手,便有丫鬟過來拿了一盅果子酒,把瓶嘴的軟木塞拔掉,遞給陳氏。

盛酒的酒盅小巧精致,只巴掌大小,裏頭的酒液也不多。可軟木塞一拔,一股子濃郁甜膩的梅子香便從瓶嘴裏跑出來。

陳氏聞着,忍不住讓丫鬟拿杯子來吃了小半杯,随即眯了眯眼。

這果子酒果真如阿黎說的,酸甜可口極了。

陳氏滿意地點點頭:“你有心了,恰好我壽辰将至,這果子酒正好派上用場,我一會讓李管家随你走一趟。”

姜黎親自跑這一趟可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忙笑盈盈地福了福身,“多謝老夫人。”

從榮安堂出來,姜黎不僅得了沉甸甸的一袋賞錢,還多了一枚通體晶瑩雪白的白玉如意扣。

這如意扣瞧着十分別致,一看便知是不便宜的。

姜黎想着,等霍珏考完院試了,便拿這如意扣給他做個腰封,他定然會喜歡。

這般想着,她嘴角便忍不住彎了起來。

小娘子站在枯敗的荷花池邊,雪膚花貌,容色逼人,襯得那一池子的枯花敗葉都明麗起來。

不遠處的華服男子瞧着阿黎嘴角的笑靥,微微失神。

姜黎正想着事,也沒察覺到附近多了人。

還是身旁的碧紅忽然腳步一頓,她才回過神來。

姜黎下意識頓住腳,一擡眼便見荷花池的另一側,站着位身着白色竹紋錦袍的公子。

姜黎只覺這人眼熟,還未出聲便見身旁的碧紅屈膝行禮,道:“碧紅見過大公子。”

姜黎這才想起這位正是張員外的嫡長子張桁,從前她來給老夫人送點心,也曾遠遠遇見過幾回。

姜黎在張桁望過來時便連忙低頭行禮:“見過大公子。”

張桁目光在阿黎低垂的眉眼裏停了一瞬,溫聲道:“阿黎姑娘不必多禮。”

一邊的碧紅紅着臉嗔了張桁一眼,脆聲道:“大公子怎地沒讓我起來?”

張桁無奈一笑:“我不讓你起,你便不起嗎?”

“那自然不是。”碧紅嬌聲笑了下,倒也不同張桁嬉鬧,直直站起身,道:“大公子是來給老夫人請安的罷!老夫人正在屋裏,您快去!我把阿黎送到大管家那便回來。”

張桁不置可否地“嗯”了聲,不着痕跡地又看了姜黎一眼,這才擡腳往榮安堂走。

陳氏在張桁進來時,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他,打趣道:“你消息倒是靈通。”

張桁心知自己那點小心思根本瞞不過他祖母,坦然笑道:“孫兒給祖母賠罪。”

祖孫兩人打着啞謎,屋裏頭的丫鬟們聽得一愣一愣的。

沒多久,便見老夫人笑吟吟地讓人給大公子遞了盤姜黎送來的糕點。

陳氏看着素來不喜甜食的孫兒認認真真地把阿黎做的雲片糕吃完,忍不住笑了笑,緩聲道:“這次鄉試你若能中個舉子回來,祖母定會讓你心想事成。”

張桁面色一喜,忙起身作揖,鄭重行了一禮:“孫兒多謝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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