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姜黎昏睡了兩天兩夜,期間短暫醒了幾回,喝了藥後又沉沉睡去。
到了第三夜,終于從高熱轉低熱。
楊蕙娘與姜令整整兩日沒閉眼,見阿黎的病終于有了好轉,方才放下心來,各自回屋休憩去。
三更的更鼓在遠處打響,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刻,一道颀長的身影從酒肆天井的白牆輕輕躍過,推開姜黎寝屋的房門。
姜黎睡得并不安穩,額頭沁出薄薄的冷汗。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空氣裏彌漫着熟悉的似竹似麝的香氣。
“阿黎。”少年刻意壓低的聲音在夜色裏又沉又啞,翻湧着無人知曉的深情。
姜黎對霍珏的聲音太過熟悉,迷迷瞪瞪地睜了睜眼,“霍珏?”
“是我。”
環在身上的手臂似乎更用力了,将她死死扣在他的懷裏。
姜黎混沌的大腦裏想到的不是他為何會在這裏,也不是她是否在做夢。
而是那根掉入荷花池裏尋不回來的珠花。
一想到這,她便悲從中來,眼淚倏忽湧出眼眶。
“霍珏,你送的珠花沒了。”她哽着聲音,撲簌簌地掉着淚珠子,語氣又難過又委屈,“我在荷花池裏尋了好久,找不回來了!”
霍珏不妨她忽然落淚,眼裏閃過一絲慌亂,“無妨,掉了便掉了,日後我再給你找回來。”
“找不回來了,找不回來了!”姜黎眼淚越掉越多,“霍珏,你給的定情信物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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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的眼淚一滴一滴砸入他袖口,霍珏的心髒像是被人攥住了一般。
他不是第一回 看姜黎哭,上輩子,在得知他淨身入宮後,姜黎在宮門外大哭了一場。
問他是不是被人逼的,說要去給他報仇。
入宮那年是個凜冬,姜黎尋他那日大雪紛揚、烏雲壓頂。
小姑娘烏睫上的淚珠子結了冰,很快又有新的眼淚湧出,她抹着淚,努力扯出一絲笑,用雲淡風輕的語氣安慰他。
“霍珏,便是淨了身,你仍舊是頂天立地的男子,你莫要灰心,我會贖你出來的。”
霍珏閉上眼,午夜夢回之時,他常常在想,若是回到那一日,他絕不會用一張冷冰冰的臉讓她走。
他會低下頭,彎下腰,一點一點吻去她臉上的淚。
“阿黎,對不起。”
姜黎整個人窩在他的懷裏,哭得腦袋發脹,然而下一瞬,她哭得發顫的身體忽然一頓。
一滴晶瑩的淚珠子愣怔怔地從睫毛滾落,而後落入了一陣炙熱的氣息裏。
他的呼吸是滾燙的,唇也是滾燙的。
輕柔地、愛憐地将她臉上的淚水舔砥幹淨。
“別哭了,阿黎。”
少年壓抑的聲嗓沉在靜谧的夜色裏,眼尾妖異的紅掩埋在一片漆黑中。指腹撫着她幹燥的唇瓣,他輕輕擡起她下颚,低頭覆了上去。
舌尖長驅直入,細細掃過她的唇齒,又纏綿地勾住她的舌。
似狂風巨浪,又似和風細雨。
一寸一寸地将她吞噬。
姜黎腦袋發懵,呼吸漸漸急促,攥住霍珏衣領的手指用力到泛了白。
霍珏不舍地松開她的唇,鼻尖抵着她的,炙熱的呼吸噴薄在她唇角,輕聲道:“阿黎,吸氣。”
姜黎隔日下午醒了一次。
醒來後第一件事便是問霍珏昨夜來過嗎?
楊蕙娘剛探完她的額溫,聞言便點了點頭道:“這幾日霍珏一日過來兩三趟,還同阿令一起給你煎藥。唉,從前是娘看走眼了,沒想到這孩子外冷內熱,是個熱心腸的。”
姜黎默了默,又問:“那……那他進我屋子來了嗎?”
“胡思亂想些什麽。”楊蕙娘睨了姜黎一眼,“霍珏那孩子素來端方守禮,怎會胡亂闖你的閨房?”
姜黎垂下眼睫,手下意識摸着唇。
所以昨夜,是夢吧?
……
薛真已經三日沒見着霍珏了,往常他只要來書院,必然會來竹廬給她爹問安。
這幾日不知怎的,在竹廬從早呆到晚,都沒能“巧遇”他。
從她爹那裏旁敲側擊,才知道霍珏告了假。
這一日,薛真剛用完早膳,便見伺候她爹的小厮偷摸着跑過來通風報信,說霍公子來了。
薛真連忙起身,在銅鏡前仔細上妝,而後算着時間去了竹林。剛到竹林,便見到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從裏走出。
薛真心下一喜,上前溫溫婉婉行了一禮,淺笑道:“霍公子。”
“薛姑娘。”霍珏淡淡回禮,薄白的眼皮半阖。
“真兒幾日不曾遇見霍公子,聽爹爹說是霍公子告了假,可是家中出了事?”
“多謝姑娘挂懷,家中長輩纏綿病榻已久,在下便告了幾日假,在家中伺疾。”
所以,他告假不是因為姜黎?
薛真松了口氣。
“霍公子孝心可嘉,真兒相信公子的長輩定能快快好起來。”薛真揚起臉,露出她細細描過妝的臉,眉眼含笑道:“前幾日,姜姑娘在陳老夫人的壽宴上落了水,不知她身體可還好?”
“哦?”霍珏擡眼,聲音淡淡:“我竟不知阿黎落了水。”
“原來霍公子不知。”薛真不疑有他,心想姜黎興許是知道霍珏不會信,是以不敢在他面前胡說。
“壽宴那日,姜姑娘在員外府的荷花池落了水,我與随雲恰巧路過,連忙找人過來救她。好在人來得及時,姜姑娘落水沒多久便獲救了。”薛真說到這,頓了頓,語氣忽地低了下去,“只是……”
霍珏看着薛真:“只是什麽?”
薛真眼眶一紅,搖了搖頭,嘆了聲:“算了,也沒什麽值得說的。”
“什麽算了!”薛真身旁一個紮着雙丫髻的丫鬟撇了撇嘴,一臉替她不值的神态,“明明小姐你是好心救人,那姜姑娘卻非要反咬你一口,說是你害了她。要讓奴婢說,她不過是妒忌小姐,想趁機毀了小姐的名聲罷了。”
“随霧,莫要胡說,姜姑娘許是被吓着了,才會說那樣的話。過去的事便過去了,無需再提。”薛真義正言辭地叱責了随霧兩句,又扭頭看向霍珏,溫柔道:“霍公子,方才的話你別當真。只要姜姑娘沒事,我便安心了。”
霍珏一瞬不瞬地看着薛真,瞳眸幽深如墨,半晌,他微微一笑,道:“如此,薛姑娘放心,我自是不會當真。”
霍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小路盡頭。
随霧笑着對薛真道:“小姐,你看,我說得沒錯吧?那丫頭根本不敢告狀。她說的話霍公子根本不會信,我看啊,人霍公子根本沒拿她當一回事,若不然怎麽會連她落水了都不知。”
薛真低下眼拍了拍衣袖上莫須有的塵埃,笑了笑:“想來那日她戴的珠花根本不是霍公子送的。”
随霧眼珠子一轉,笑眯眯道:“定是随雲看錯了,她那日隔得那麽遠,怎麽能看得清霍公子買的是何物?随雲那蹄子素來眼拙,看岔眼了也不奇怪。”
薛真擡起眼看了随霧一眼,道:“随雲确實擔不得事,方才你做得很好,日後便由你陪我出門。”
随霧喜不自勝,她在小姐呆的時間沒有随雲長,小姐素來看重随雲,現下她總算能壓随雲一頭了!
“那小姐,在城裏找人散布謠言一事,奴婢明日便去辦了?”
“算了,過幾日我便要随娘去蘭若寺求姻緣,”薛真抿唇笑了下,似成竹在胸,“這件事暫且緩下。”
……
霍珏下學後并未直接回去朱福大街,而是去了趟城東的宏福酒家。
此時的地字號房裏,一個穿着桃紅衣裳的嬌俏姑娘正在百無聊賴地喝着茶,沒一會兒,外頭走廊便傳來跑堂的聲音:“碧紅姑娘,您要等的人來了。”
碧紅脆聲道:“讓他進來吧。”
待得霍珏進了門,碧紅給他泡了杯茶,問道:“霍公子,阿黎的寒症可有好轉?”
“阿黎的病已見好,再過數日便能下榻,霍某在此謝過碧紅姑娘。”霍珏說着,便擡手鄭重行了個禮。
碧紅連忙擺擺手:“無需謝我,那日都怪我沒一直陪着阿黎,若不然阿黎也不會被人推入水中。”
見霍珏還是認真地行了禮,碧紅忙側身還了一禮,順道将手上的紅木盒子推了過去:“這是老夫人從前賞給我的丹參,我琢磨着多少能給阿黎補一補,勞煩霍公子替我将這丹參帶回去給阿黎。”
霍珏并未收下這盒丹參,“碧紅姑娘的心意我替阿黎心領了,這丹參姑娘自行留着便是。”
碧紅前兩日與霍珏打過一次交道,深知這人說一不二的作風。
她細細打量了霍珏一眼,笑了笑:“行吧,有霍公子與阿黎的親人在,阿黎想必能得到很好的照料,我便也不操心了。”
碧紅将藥收回,抿了口茶水,斟酌片刻終于開口尋問霍珏的來意:“不知今日公子約我出來,所謂何事?”
霍珏前兩日分明已經過來打聽了阿黎落水的始末,該說的該交代的,她全都說了,今日他怎地又來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