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8章
初秋微涼的夜風擦着窗牖而過, 一片枯黃的樹葉從院子裏的梧桐樹掉落,在風裏打着旋兒落在一雙粉色的繡花鞋旁邊。
桃朱與桃碧安安靜靜等在東院的月門裏。
這裏離主屋有一段不短的距離,根本聽不見半點裏頭的動靜。桃碧絞着手裏的帕子, 眼神再次往主屋那邊游移。
“你說霍公子都進去兩個時辰了, 怎地還不出來?今日他灌了一整日的酒,都沒怎麽吃東西,這會定是餓了的。”
桃朱乜她一眼,毫不留情道:“嬷嬷是派我們來伺候少夫人的, 你要關心也該關心少夫人,關心霍公子作甚?他吃沒吃東西與你何幹?”
她二人原是國公府的丫鬟,之前被薛世子挑去了無雙院服侍魏姨娘。來了如意園後, 便被撥到東院來伺候霍珏。如今姜黎進了府,又被佟嬷嬷安排來伺候姜黎。
當初世子說了, 她們去了無雙院,那主子便只有魏姨娘,凡事都聽魏姨娘的。
如今魏姨娘安排她們伺候少夫人,那她們眼裏便只能有少夫人, 旁的人都是次要的。
桃碧被桃朱戳破心思, 狠狠瞪她一眼,道:“我們好歹也伺候了霍公子一些時日,我只是顧念着舊主罷了, 何必說個話都綿裏藏針,你這人真是好生無趣!”
桃朱冷冷一笑:“別拿我當傻子了!你心裏想什麽你自己清楚, 我告訴你, 為人婢子便要恪守本分, 可莫要心比天高犯下大錯, 別忘了咱們家裏人的身契都捏在魏姨娘手裏。你若是連累到我, 仔細我撕爛你的嘴!”
桃碧被桃朱刺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正要開口反駁,主屋那頭的門忽地被人從裏拉開。
桃碧、桃朱面色一變,齊齊擡眼望去,便見霍珏穿着一身紅衣,披散着頭發,眉目疏冷道:“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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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房裏只燒着一對龍鳳燭,光線朦朦胧胧。
房門被推開時,夜裏的風徐徐灌入,撩起一角幔帳,露出榻上一截白膩似雪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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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邊散落着一地的釵環,紅的瑪瑙、白的暖玉、金的步搖,還有明豔豔的鳳冠。
方才這屋子裏發生了何事不言而喻。
桃碧與桃朱一同擡了水進來,兩人受過嚴格訓練,均垂着眼不動聲色地将浴桶放下。
往常給主子備水,若主子不說留下伺候,便該屈膝行禮,恭敬退下。
桃碧沒聽見霍珏出聲,忍不住擡起眼,壯着膽子問:“公子、少夫人,可要奴婢——”
話未說完,那立在榻邊的郎君看都不看她一眼便冷下聲音道:“出去!”
桃碧不甘心地與桃朱應了聲是,低頭恭敬退下,臨關門時,忍不住又往裏看了眼。
只見那素來冷漠的郎君轉過身,掀開了一邊幔帳,半張玉做似的側臉如同冬雪初霁,神色極其溫柔。
桃碧看得心頭小鹿亂撞。
她雖是奴婢,可好歹也是出身于定國公府,與尋常人家的奴婢是不一樣的,要真說起來,可一點兒也不比那少夫人的出身差。
既然如此,憑什麽她可以八擡大轎風風光光地嫁給霍公子,而她自己連做個妾室都做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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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緩緩合攏。
大紅幔帳裏,彌漫着旖旎暧昧的氣息。
姜黎躺在榻上,一身雪色的肌膚白得晃眼,柔軟細膩的肌理遍布紅印。
方才丫鬟擡水進來時,她臉皮薄,像只鹌鹑似的一動都不敢動,連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若不是身上實在太過黏膩,她都想明日再沐浴的。
察覺到床幔被掀起,她密密的睫羽輕輕上擡,便見霍珏站在那靜靜瞧着她。
見她終于壓下羞澀睜眼看他,霍珏無聲笑了笑。
榻上的小娘子眼眶很紅,鼻尖也是紅紅的,柔軟濕潤唇瓣微微泛了腫,一副被欺負狠了的模樣。
霍珏知道他确實是欺負狠了。
初時還能克制住,想着溫柔點讓她好受些,可到了後頭卻失了控,不管是他還是阿黎。
霍珏彎腰抱起她,柔聲道:“我抱你過去。”
姜黎很想硬氣地說我自己來,無奈周身疲軟乏力,只好閉上眼,把頭埋在他胸膛,任他抱她去了浴堂。
浴堂裏的熱湯溫度恰恰好,溫熱的水漫上來時,姜黎舒服地嘆了口氣。
霍珏拿着棉帕子替她細細擦拭,力道輕柔,将她伺弄得很是舒服。
姜黎不禁有些意外,這些事霍珏似乎一點兒也不手生,仿佛做過很多回一般。
她張了張嘴,可碰到他沉沉的目光,又看到他隐隐泛着紅的眼尾,她立馬閉上了嘴。
只想快點沐浴好,好回榻上睡個昏天地暗。
片刻後,霍珏替她穿上裏衣,問道:“餓了嗎?可要我喚人送些吃食過來?”
姜黎自是餓的,可她這會連吃飯的力氣都攢不起來,遂搖了搖頭,道:“不吃了。”
霍珏便不再說什麽,抱起她放入榻上,自個兒又回去了浴堂。
姜黎閉上眼,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只修長的手臂将她攬了過去,緊緊箍在懷裏,而後略帶薄繭的手指再次插入她的發間,指尖細細地眷戀地摩挲着她的發梢。
霍珏似乎很喜歡撫觸她的頭發。
她這一頭烏發生得極好,漆黑柔順,像泛着啞光的綢緞。
姜黎迷迷糊糊想着,他既然喜歡,那她日後可得把頭發打理好了,明日便做些何首烏酒,能烏發呢。
“阿黎。”
朦胧間聽到他喚了她一聲,姜黎以為霍珏要與她說些什麽,艱難地睜了睜眼,卻沒聽見下文,複又阖眼,在他懷裏沉沉睡去。
霍珏靜靜看着她恬靜的睡顏,沒一會兒,也閉上了眼。
睡夢裏卻不安生。
又回到了宮外那處陰森森的宅院,主屋做成了冰窖,正中心放着一具冰棺。
他披着厚厚的玄色大氅,手臂搭着一把玄色拂塵,那拂塵烏黑油亮。
他靜靜望着冰棺裏睡了許久許久的少女,低低喚了聲:“阿黎,別睡了。”
可少女仍舊阖着眼,毫無聲息。
很快場景又換了。
這回躺着的人成了他,他發着高熱陷入昏迷。
明明什麽都不該聽到的,卻偏偏有一道嬌嬌軟軟的嗓音在他耳邊锲而不舍地說着話,像從前停在文瀾院喜歡對着他“叽叽喳喳”叫的小喜鵲。
霍珏根本不想醒來,偏生這嗓音惱人得緊,一遍一遍将他從黑暗的泥沼裏拉出來。
“你叫什麽名字?你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呀?”
“你別擔心,你的臉雖然毀了,但我可以讓阿令教你識字,識字以後就不怕找不到小娘子了。我們桐安城的小娘子不看臉,只看才華的。”
“诶,我發現你臉上的傷口好了許多了!”
“那……那個,你生得還挺好看的!我覺得你不識字也能找到願意嫁給你的小娘子了。”
惱人的小喜鵲聒噪個沒停。
那時他雖昏迷着,可她說的話卻一字不落地入了他的耳。
醒來那日,他下意識看向暖炕旁邊的椅子,那裏坐了個紮着雙丫髻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見他醒了,先是一愣,緊接着便語氣刁蠻道:“喂,我叫蘇瑤,之前是我救了你,你欠我一命,以後你就是我的童養夫了!”
霍珏卻沒應她,只輕輕蹙起眉心。
這不是小喜鵲的嗓音。
就在他以為那道嗓音不過是幻覺時,沒多久他又聽到那嬌嬌軟軟的嗓音從一牆之隔的酒肆傳來。
那會他已經能下床了,聽到這熟悉的嗓音便推開天井的木門,走了出去。
一個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抱着個綠油油的大西瓜,背對着他站在對面的木門外,嬌聲道:“阿令,快開門,西瓜好重,我快抱不動了。”
許是聽見霍珏開門的動靜,她剛喊完話便回頭望了眼,緊接着,手裏的西瓜“咚”一聲砸在地上,現出幾道裂痕。
恰在這時,對面的門終于打開,小姑娘慌慌張張地提起濺了點兒西瓜汁的裙腳跑進天井。
霍珏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對面的門關起,才緩緩收回眼,腦子裏想着她那雙濕漉漉的眼,心裏卻忍不住嗤了聲:不僅是只小喜鵲,還是只沒膽的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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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被霍珏摟得很緊,分明是夜涼如水的時辰,她卻出了層薄汗,黑暗中仿佛聽到霍珏又喊了聲“阿黎”。
聲音低低啞啞,夢呓一般。
姜黎從鼻子裏哼唧了聲,頭埋在他胸口處,很輕很輕地應了一聲“嗯”。
再睜眼時,已是日上三竿。
大腦混沌了片刻,她倏地想起自己新婦的身份,忙“啊”了聲,要坐起身,卻發現她根本動彈不得。
她被霍珏鎖在懷裏,兩人身子貼得很近,他微熱的呼吸擦着她耳廓,薄軟的唇輕輕貼着她耳垂。
昨夜的記憶剎那間魚貫而入,她瞬間紅了臉,動了動,想将他扣在腰間的手偷偷挪開。
她的動作極輕極慢,生怕把霍珏弄醒了。卻就在這時,頭頂忽地響起一聲嘆息,以及霍珏隐忍壓抑的低啞嗓音。
“阿黎,別動,讓我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