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忽然柔弱的裴雲炀
裴繼軒走出正屋。
四周小夜燈明亮而璀璨, 他穩步而過時,那些因為葉翎突然跑了而不知道應該繼續挂燈還是離開的工人,站在原處三三兩兩地小聲議論。
“炀少爺這次過分了吧, 雖然小姐有點麻煩,但人家才剛回來,多少要給點面子, 竟然直接發脾氣。”
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工人搖搖頭, “你們是沒見過炀少爺以前發脾氣的樣子, 管你什麽小姐, 他連三少爺都敢打。”
這些人說的是幾年前的一件事情。
那時候裴景泷越大越叛逆,可能是跟裴繼軒有樣學樣,他從來不把這個養兄放在眼裏,也不知道聽了什麽流言蜚語,對待他甚至比對工人還不如。
但是裴雲炀一直不搭理他, 有一次裴景泷叫了幾個朋友回來家裏,然後就對裴雲炀呼呼喝喝, 裴雲炀不理他,裴景泷羞惱了, 叫上了朋友, 想給他一個好看。
那天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過程,只知道最後是裴雲炀把裴景泷按在地上死命地揍, 工人們來勸也勸不開。
裴繼軒還記得那天回去,裴景泷跟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當時他是怎麽處理的?他讓裴雲炀道歉,裴雲炀不聽,最後他把他關禁閉了。
又小又窄伸展不開的狹窄空間沒有一點光線,他進進出出待了三天, 正常人都應該發瘋,可是這個硬骨頭就是不肯低頭。
那時候裴繼軒就知道了,他這個養子絕對是個狠角色,打罵對他沒用,這種人就應該一點一點地打掉他的骨頭,一點一點地把他在意的東西摧毀,讓他喪失鬥志,才能夠讓他完全服軟。
見裴繼軒走過來,工人相互之間使眼色,連忙住口,裴繼軒并不在意,反而腳步有幾分愉悅地向前走。
走出了庭院,遠遠的他看見裴雲炀走到一棵樹下,靠着樹慢慢坐在地上,神情難辨地望着天空。
裴繼軒走了過去,欣賞起他略有點茫然的神色,勾着唇道:“在這裏坐什麽,回去。”
裴雲炀聲音有點幹啞,“我再坐一會。”
“這點出息。”裴繼軒沒有像平時一樣發脾氣,而是轉了身,向着逸軒樓的方向走去,遠遠的聲音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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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破臉就撕破臉,不過是一個大房。”
“下一次,你直接把東西丢小姑娘身上,最好把她欺負哭,呵呵呵呵。”
裴繼軒的腳步聲逐漸遠去,裴雲炀的視線慢慢收回來,眸光微微閃爍。
這還是第一次,裴繼軒沒有因為自己跟大房的人在一起,而給自己臉色看。
他拿出了手機,女孩子雀躍的心情通過短信洋溢而出。
[妹妹:他看見了是不是!我成功了對不對!哈哈哈哈哈哈]
[妹妹:不過二哥你剛剛有一瞬間吓到我了,我以為你真的生我的氣 /裹緊小被子發抖.jpg]
[妹妹:那不是真的哈,我不會對二哥發脾氣,二哥也不要對我發脾氣 /順毛.jpg]
[妹妹:二哥二哥你回去了嗎?他應該不會為難你了吧? /貓貓擔心.jpg]
到底她是怎麽想到的,故意在裴繼軒面前跟自己撕破臉。
如果她早說,他願意配合她讓她欺負,可是在他不知道時,小姑娘悄無聲息已經寫好了劇本,給自己安了一個“惡毒人設”,讓他受不了發脾氣,合情合理。
她替他考慮良多,就是沒考慮到自己這麽一番作态,工人們對她的印象可能不會太好。
裴雲炀的手在屏幕上劃來劃去,目光流連在跳出來的字眼上:“二哥二哥你不是生我的氣吧?”
裴雲炀一頓,随即快速打字。
[Y:沒有,我不會生氣。]
發過去之後覺得太過冷淡,又補充:
[Y:其實你不用這樣做。]
真的不用這樣做,與其為了讓裴繼軒一時掉以輕心而跟她撕破臉,他寧願受懲罰。
裴雲炀這一刻,心裏倏然有點忽輕忽重起來,捉摸不透葉翎到底想做什麽,她是不是真的想在衆人面前跟他畫清界限?
想到那些甜絲絲的玫瑰花糕,他心裏忽然有點難受起來。
葉翎站在房間的落地窗,遠遠目送着裴繼軒離去,直到看不見身影了,這才松了口氣。
下午她正在房間裏思考下一步要怎麽做時,裴正宏找了過來。
為的就是早上她跟他說希望将裴繼軒調到南方分部的事,裴正宏坦白地跟她說,為了大局着想,沒辦法這麽做。
“你二叔這幾年勢力擴張得很快,他現在在董事局的呼聲很高,你大哥正是因為感到壓力才會這麽拼命,如果這時候爸爸把他調到南方分部去,簡直就是讓他如虎添翼,我們也要為你大哥着想,對不對?”
裴正宏以為把原因給葉翎剖析了,女兒會諒解,沒想到葉翎搖搖頭,非常認真地跟他說:“爸爸,你一方面希望大哥不要因為公事過度勞累傷身,但是一方面又給他這麽大的壓力,你說大哥能不操勞嗎?”
裴正宏愣了一下,“你大哥他坐這個位置……”
“不是的,大哥可以不這麽累的。”葉翎知道裴正宏想說的不外乎就是繼承人的壓力以及唯一地位,他必須擔起這個擔子,事實是這個事實,但是方法很多,不是一定要選這一條路。
裴正宏倒來了點興趣,原本以為女兒什麽都不懂,沒想到竟然還能說出點條理出來,他坐下來,做出一副認真聆聽的樣子,“寶兒說說看。”
葉翎坐直了身子,認真地說:“爸爸知道大哥現在身體不好,與其現在就給他那麽大多的壓力,讓他過度操勞,倒不如在形勢還沒那麽嚴峻的情況下,讓大哥養好身體,給他一點喘息空間,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大哥要是真倒下了,不管他前面做得多好,只是幫別人做嫁衣。”
她見裴正宏沒有反對的樣子,便繼續說:“現在公司并沒有出現爸爸你想的那個局面,一切還盡在你和大哥掌握之中,就算二叔去了南方分部,一時也不會威脅到大哥,那麽為什麽不能把他調開?這樣大哥也能少一點壓力,另外你擔心二叔去南方會逐漸壯大勢力影響大哥,可是爸爸想過沒有,二叔要是走了,二哥就可以過來幫大哥了,大哥有人幫忙,那誰打壓誰,還不好說。”
葉翎的意思是,在裴繼軒離開京城的時候,讓裴雲炀輔助裴景清,一方面減輕裴景清的壓力,一方面養好身子,最重要的是可以趁機培養裴雲炀。
這可簡直就是……
裴正宏笑了,“你為了你二哥,可真是心良苦啊。”
他倒是看出來了,兜了那麽大一個圈子,為的就是裴雲炀。
“更是為了大哥啊,”葉翎當然不能承認只為裴雲炀,這明明是三贏的局面,雖然有點铤而走險,“爸爸,商業的事我不懂,但是大哥才25歲,正應該是身體最好的時候,不應該這樣子動不動就生病,而且大哥身體不好,底下的人也會起心思。”
葉翎說的話,裴正宏何嘗沒想過,就連裴景清恐怕自己也非常清楚,所以才會這麽拼命,越拼命身體就越不好,陷入了一個死循環。
裴正宏很久以前就想過,啓用裴雲炀。裴雲炀是個好孩子,穩重踏實,是個重情義的,讓他輔助裴景清他很放心,只是一直以來裴繼軒都不肯放手,裴雲炀畢竟是他的人,裴正宏不好表現得太過,免得讓他看出什麽。
雖然葉翎直接提出将裴繼軒調走這個方案有點簡單粗暴,但确實打破了他一直以來的思想盲區,裴正宏越想越覺得操作性可行。
他拍了一下手,站起身說:“爸爸現在去跟你大哥商量一下。”
說完匆匆離去,一個下午,他和裴景清閉門談了許久。出來後,裴正宏讓人去請裴繼軒過來商談,那時候葉翎就知道事情成了。
但是只能算是成了一半,就算裴正宏跟裴繼軒提出讓他去南方分部,葉翎還提防着一件事:裴繼軒不放心把裴雲炀放在家裏。
畢竟裴雲炀一直以來的表現就是跟大房比較親近,她得做點什麽,讓裴繼軒放心地離開。
葉翎看着底下明光閃爍的小夜燈,心裏默默地對那些被他折騰了一個下午的工人們說了聲抱歉。
第二天。
一早,在餐桌上用早餐時,葉翎有心想跟裴正宏打聽點什麽,可惜裴正宏半點不透露,只跟她說,還得看你二叔的意思。
想到裴正宏今天還得忙跟葉家見面的事,葉翎按住耐心,告誡自己這幾天謹言慎行,好好表現。
恰好,葉翎随着裴正宏走出正屋,準備坐車去學校時,裴繼軒過來了,似乎是準備跟裴正宏談什麽事。
葉翎看見了他身後跟着的裴雲炀和裴景泷,當着兩個長輩的面,她哼了一聲,把頭一扭,跟裴正宏說她先走了,然後立刻坐上了車。
裴正宏不知道前一天在屋外發生的事情,有些摸不着頭腦,裴繼軒掃了眼裴雲炀沉默的臉,笑呵呵地說:“小孩子有點矛盾,很正常。”
葉翎到學校時還挺早。
班裏一如以前認真學習的氣氛,讀書聲朗朗,只是在看見她坐下來之後,時不時地轉頭打量她,像是在期待什麽。
葉翎一頭霧水,把書本豎起來擋住自己,悄悄問周玉:“他們為什麽看我?”
校服是新買的,穿得規規矩矩,打扮低調,為什麽看她?
周玉怎麽好跟她說,大部分人都在八卦你有沒有拿出什麽東西給裴雲炀呢?
她想了想說:“早上班主任來通知,之前說可能要取消的月考,又不取消了,而且傳聞這一次可能要按成績分班。”
大家現在都知道葉翎是文轉理了,也知道她對自己的成績沒把握,月考很可能會翻車,聽見消息時都想起了她,周玉說大家因為這件事而看他,其實也沒說錯。
葉翎一聽消息整個人就愣住了。
“主任不是跟我說期中考才分班?!完了完了,我還有好多沒看完。”
聽到這個重磅消息,葉翎哪裏顧得上其他事情,抓起習題冊立刻做起題來。
裴雲炀到班裏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葉翎埋頭做題的身影,平時他來了總會轉過來看他一眼甜甜笑的女孩子,這次低着頭看也不看他。
裴雲炀抿了抿唇。
上課時,班主任終于正式地跟他們說了月考會如期舉行的消息。
葉翎翻了翻書,絕望地發現好多知識點都沒有複習到。
上一世的葉翎其實是想讀理科的,但是她的文科成績比較好,葉英傑希望她讀文科,為了考到一個好大學讓父母驕傲,于是葉翎忽略自己的興趣,一頭紮進了文科裏。
後來身世揭露,她被丢到南城老家,葉翎陷入心灰意冷的自我厭棄中,學習一落千丈。
沒人在乎她了,她可以選自己喜歡的理科,可那時候她的心思也不在學習上了,行屍走肉似地度過高三,憑借良好的學習底子,她還是考上了大學。
随着年紀漸長,後來她慢慢看開,可惜生活不給她喘口氣的空間,為了交學費她不停打工,根本沒法好好享受大學生活。
重活一世,當她知道自己回到了剛上高三的分水嶺,那時就起了重新選科的想法,這一次她不要被別人影響,要按自己想要的方式來生活。
雖然她曾經是學霸,但已經年代久遠。還沒有正式考試時,她憑着日夜複習,還能挽回一些對擅長科目的熟悉度,但是她知道自己從前對理科從來沒有鑽研過的事實,很快就會被考試給揭露出來。
真的不想離開理科一班啊!她想跟裴雲炀一個班!
于是一整天葉翎都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連裴雲炀頻頻看向她的目光都沒有注意到。
下午,葉翎忽然接到了裴正宏的電話,他告訴她,和葉家的事情處理完畢,她的戶口已經遷回裴家。
葉翎:!!!
她以為今天是先過去和葉英傑商談一番,沒想到裴正宏動作這麽快,事情直接就搞定了。
葉翎看了眼平日總會收到許茹雪關懷信息而今天安安靜靜的手機,葉家那邊知道了真相,想必以後再也不會來找她了吧。
葉翎突然從今天一頭熱的學習狀态裏清醒過來,困擾了她兩輩子的葉家,似乎在不知不覺之中,被父親給解決了。
她和葉家從這一刻起,不再有關系。
葉翎在走廊站了好一會兒,直到被冷風一吹,她把手機揣進口袋裏,立刻跑進教室,尋找裴雲炀的身影。
她太開心了,她想和裴雲炀分享自己的喜悅,可是跑進來一看,裴雲炀的位置是空的,不止他的位置,班裏有不少位置都是空的。
葉翎後知後覺地問周玉:“大家都去哪裏了?”
周玉見葉翎終于從瘋魔的做題狀态裏抽離出來,指了指貼在右上角的課程表,“自習課,男生們打球去了。”
葉翎下去籃球場的時候,籃球賽已經結束了,一群人聚在籃球場旁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籃球場旁邊。
雷耀廷看着裴雲炀微微腫起的左手腕說:“你這扭傷還挺嚴重的,我們去校醫室看看?”
裴雲炀滿不在乎地把袖子拉下去,淡淡道:“沒什麽。”
“這還沒什麽,”王哲瞪了眼剛跟他們打球的一幫體育生,“我怎麽覺得他們是故意的?打球就打球,沖着人來幹什麽?!”
對方在王哲的瞪眼下,又嚣張地叫了起來,對裴雲炀喊着繼續過來打啊。
王哲氣沖沖地:“欠揍是吧?”
裴雲炀眉梢都是冷的,他站了起來,俨然準備要繼續打的意思。
章泰然按住了他,“雲炀,你手都這樣了,我們不打了。”
裴雲炀冷冷地說:“我沒事。”
章泰然覺得裴雲炀今天火氣特別大,雖然說那幫體育生來者不善,但裴雲炀動作也不輕,不然也不至于弄成現在兩邊叫嚣的狀态。
王哲被對方一挑氣性上來了,雷耀廷雖然也氣,但是他跟章泰然都認為裴雲炀受傷了,不應該繼續打,可是裴雲炀看起來滿不在乎。
正想着要怎麽阻止他,雷耀廷看見葉翎過來了,他立刻招手:“葉翎,這裏。”
又對裴雲炀說:“妹妹來了,可能又給你送什麽東西,休息一會吧。”
裴雲炀原本準備上球場的腳步一停,慢慢轉過身。
葉翎覺得現場氣氛有些不對勁,為什麽對面那幫體育生看他們的表情充滿挑釁,他們班的同學為什麽又一臉氣憤?她走過來問:“怎麽了?”
雷耀廷說:“雲炀受傷了。”
葉翎一聽裴雲炀受傷,立刻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哪裏受傷了?嚴不嚴重?”
女孩子神情着急,眉間輕輕蹙着,看起來真的很擔心一樣,裴雲炀抿了抿唇,拉開袖子,露出了微微紅腫的手腕。
葉翎一看見腫起來的手腕便吃了一驚,她不懂打球扭傷是時常有的事,只覺得都紅腫了肯定很嚴重,立馬急了。
“好嚴重,我們趕緊去校醫室看看。”
“嗨,他不肯去校醫室。”
“好。”
雷耀廷的補充和裴雲炀的回答同時響起。
雷耀廷以為自己聽錯了,結果就看到裴雲炀把球丢給他,拿起校服外套,轉身跟葉翎向向籃球場外走去,隐約還可以聽到對話。
“你手腫得好厲害,你疼不疼啊?”
“有點疼。”
“我幫你拿校服吧?”
“好。”
雷耀廷、王哲和章泰然:“…………”
神特麽的有點疼,不是說沒事嗎!
剛剛還能繼續打球,現在就連校服外套都拿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