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1)

演員從來都不是獨行俠的職業,這個行當尤其講究配合,?跟幕後配合,?跟鏡頭配合,?跟導演配合,以及跟對手戲演員配合。

演員很需要團隊配合,?電視劇演員尤其需要,團隊好作品才能好,?團隊不好演員演技再好也沒用。以一己之力拯救劇組什麽的,?那是傳說,根本不可能的傳說。

宋梓舒是個好演員,那是她的天賦,但她的天賦碰到糟糕的團隊也發揮不出來。

這個團隊真的很糟糕,配合不起來的糟糕,糟糕的配置,糟糕的導演,哪哪都不爽,?她好不容易入戲了,?金材煜卻出戲了,這......行吧。

金材煜出戲了,宋梓舒還在戲裏,?鏡頭‘cut’了,?她也沒出戲。沒出戲的意思不是說她就變成了那個女主角,而是女主角的情緒個人格還在身體裏,她一時找不回小作精的狀态,?同樣找不回的是女朋友的狀态。目前的女主角還是恃才傲物的天才,這個人設帶着眼高于頂的傲慢,這是女主前期的設定,也是她在飾演的角色的設定。

那感覺很奇妙,那是她明明知道自己是誰但仿佛多了一個人格一樣,很玄妙很特別,特別到她的處事方法會被那個人格影響。

“休息一下吧。”宋梓舒聽到自己說“我累了,情緒出不來。”

宋梓舒看到導演的臉扭曲着,看到制作人驚訝的望着她,看到金美秀跟眼睛抽筋一樣拼命給她使眼色,她看到其他的工作人員都瞪大了眼睛看她,她看到造型師躲在人群後偷偷給她鼓掌,她看到很多人,唯獨沒看到金材煜。她看到很多人,她誰都沒看到,她在衆目睽睽之下無視了導演,無視他的謾罵,淡定的走出鏡頭。

宋梓舒本以為這應該挺爽的,當場打臉的戲碼啊,但她好像沒什麽感覺,有的更多是厭煩。那不是她的感覺,那是女主角的感覺,周圍的弱智太多就自己一個聰明的厭煩。不聰明的金美秀飛奔過來勸她回去,先是勸說,這個時候不能發脾氣啥啥的,後來是警告,真鬧大對你沒好處巴拉巴拉,她聽着除了煩沒什麽想法。

金美秀大概是反應過來了,看她神色不對,猶豫着問她是不是還沒出戲,她點點頭,金美秀嘆了口氣,翻包把車鑰匙和她的手機都塞她手裏,讓她去車上休息一會兒。給藝人擦屁股也是助理的本職工作,金美秀認栽,好演員總是有些小毛病的。

宋梓舒是個好演員,她有絕大部分好演員,天賦卓絕的演員都有的小毛病,容易入戲,很難出戲。前者是金手指,後者是金手指的BUG。易入戲易進入角色是好演員的優勢,但凡是都有兩面,難出戲就是這枚硬幣的背面,如同宋梓舒給美人設定的好身材都是良好的作息和運動習慣得來的一樣,現實裏的一切都很符合三次元的規則,凡是有利就有弊。

她也是今天早上才發現自己出戲很慢,在真正入戲的情況下她需要一段時間出戲,入戲時間越久出戲的時間就呈倍數增長。但她不讨厭那種感覺,那種奇妙的仿佛自己多了一個人格的感覺,那個人格像某個親密的朋友,親密無間的那種朋友,跟對方待在一起很舒服。

她傲慢的朋友跟她說她不應該跟金材煜戀愛,至少不應該現在戀愛,因為金材煜還不夠好,不是作為男人在評價而是作為演員去評價。金材煜還不夠好,所以金材煜出戲了,他出戲是因為他一時轉換不過來男朋友的身份。與之相對應的是那個導演意外的不錯,不是滿口髒話的不錯,是作為導演的敏銳度很不錯。

金材煜能騙過很多人,能演出一場陌生人之間的擦肩而過。她也能騙過很多人,同樣能演出一場陌生人之間的擦肩而過。他們都可以做到,那不過是一個很小的鏡頭,稍不注意觀衆都會忽視的鏡頭。但導演能看見,能看見她當時沒有入戲,能看見金材煜幾次都入不了戲,他只是在演而已,演的能騙外行騙不了內行。

滿口髒話的導演是個有本事的內行人,從這個角度來說導演這一天的暴躁就能解釋了,他只是想對自己的作品負責。制作公司催的太急,他被趕鴨子上架,整個作品到目前為止沒一個是他的東西,沒有一個鏡頭是他想創作的作品。這樣的作品要挂他的名字,要出自他的鏡頭,他當然很暴躁。

作為演員的宋梓舒懂這樣的暴躁,但她傲慢的朋友告訴她,遷怒的人最傻逼。所以,傲慢的朋友出來了,因為不想跟傻逼玩。

傲慢的朋友在跟她分析她作為一個演員的職業道德應該是順着劇情走,等劇情要戀愛的時候再戀愛,現在進度太快,玩砸了。宋梓舒有些心虛的跟朋友說,她沒想那麽多啊。

手機響了,宋梓舒望着來電顯示,歪了歪頭慢悠悠的接起來放在耳邊,不說話,等着對方說。

對方叫了她一聲,她底底的應了他一聲,那邊可能發現聲音不對,就問她怎麽了。

“沒出戲。”

“沒出戲?你在拍攝嗎?”

“嗯。”

“你不是沒行程,拍什麽?”

“手指舞。”

“那個開機了?”

“嗯。”

“那算了,你拍吧。”

“我不拍了。”

趙寅城楞了一下“什麽叫不拍了?”

宋傲慢用一句話概括“導演很煩,不想拍,在車裏。”

趙寅城用長達五秒的沉默表示他的無語“你角色設定是什麽來着?”不等她回答自己接話“想起來了,收屍人。”他只記得這個了,電視劇女主能有這麽個清奇的職業很難忘,接着問她“你是要自己慢慢出戲呢,還是要我跟你閑聊把你帶出來?”

他們合作過,趙寅城知道宋梓舒困難的出戲是什麽情況。某種程度上來說他還挺羨慕那種狀況的,他合作的演員也不少,天賦高到能變成困擾的地步就宋梓舒一個,天生的演員啊。那種困擾對演員來說可以稱之為甜蜜的麻煩。

宋梓舒沒回答,趙寅城就默認她選第二個選項,有的沒的跟她瞎聊,聊他前幾天跟朋友去釣魚,魚沒釣到被蚊子一身包,弄的他很後悔早知道包船出海海釣了。聊他們魚沒釣到但在那個小縣城吃到了很好吃的炒年糕,味道很像他小時候學校門口推車的奶奶賣的那種。聊他們開車回首爾的路上走了一條海濱路,海上的夕陽太美,美的他們停下車看完了落日再繼續前行。

趙寅城就是瞎聊,聊他釣魚的一天,聊到他回首爾吃烤肉的時候宋梓舒給了點反應,他就知道差不多了,就把話題轉到她身上,先問好回答的,手指舞怎麽悄無聲息的就開機了。宋梓舒就跟他說電視臺那邊播出時段出了問題,導致整個項目要趕工。趙寅城聽完之後順勢問複雜的,導演怎麽煩她來着。

這個就真的很複雜了,宋梓舒簡直有無數的槽想吐,叭叭叭跟他說了半天,從大清早敷衍的拜神到晚上剛才打臉走人,說到這裏,卡住了。傲慢的朋友不見了,正常的宋演員回歸,懵逼了,她幹了什麽???

“出戲了?”

“......啊。”

“被自己吓到了?”

“......嘤~”

趙寅城給逗笑了,他都能想象她瞪圓了眼睛懷疑人生的臉,笑的不行“別慌,就坐着,等人過來請,你們那個組的配置你是大牌,怕什麽。偶爾耍一下小性子正好告訴人家你不是沒脾氣的人,不是說那個導演一整天都在罵人麽,你是義氣留下的,沒解約就是義氣。你都那麽有義氣了,那個導演還那樣,你發點小脾氣不是壞事,你又不是新人,他也不是作家,你怕什麽。”

宋梓舒糾結的想撓牆,沒牆撓就撓前座的靠背,縮成一團,可郁悶了“哪有你說的那麽輕松。”

“是沒有那麽輕松,但你做都做了不往好的方向想還能怎麽辦。”趙寅城讓她往好的方面想“你确實是大家都要走的時候唯一留下的主創,光這一點制作團隊就要給你面子,要不然以後他們出了其他問題就沒有演員會幫忙了,名聲是相互的。而且你确實不是新人,在這個團隊那個導演才是新人,你們這些算不上前輩的前輩好歹也是前輩,你不是也忍了一天了麽,可以了,他又不能怎麽樣你。真把你惹急了,大不了不拍。”

宋梓舒深刻認為他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李多嘻解約的時候我要是走了還合理,這個時候走了我用什麽理由。”

“什麽理由都不用,你傻麽,當初沒走為了義氣留下來,圈內是知道的,那種情況下你都沒走,這個時候你走了,你說人家是會懷疑制作公司又出問題了,還是覺得你那麽講義氣的孩子突然沒義氣了。”趙寅城教她“靈活一點讓你經紀人對外放風,把目标往李多嘻身上轉,別人自然不覺得問題在你。他們能出一個那樣的制作人,誰知道會不會出下一個。”

貓爪子立刻收回來,宋梓舒不郁悶了,眼睛都亮了“你真是個小天才,可以啊!”

“你也就是趕上好時候,又在政宰哥手下躲着,才跟個笨蛋一樣,入行都那麽久了這種事還有什麽好怕的,大不了往地上一跪抱着導演大腿哭啊。”趙寅城鬧她“發揮一下女演員的優勢,穿少點,哭慘點,保證沒問題。”

女演員沖着手機龇牙,奶兇。講電話的聲音倒是很正常,問天才小哥哥“打電話給我幹嘛?”

“哦,差點忘了。”趙寅城想起來“我找你...”頓了頓“算了,你拍攝呢,我以為你閑在家沒事做,找你吃飯。”

宋梓舒嘆了口氣“最近是沒時間了,就現在趕拍的進度我估計我能有時間睡覺就不錯了。”

趙寅城随口安慰她一句拍攝都這樣,跟着準備說再見,讓她專心拍攝吧,導演煩人什麽的忍忍就過去了,總不能真的解約,要是真鬧到那一步也給自己留條退路。前輩給了後輩一句勸告,演員終歸被動,要是真的得罪死了導演也不合适。宋梓舒有氣無力的說了聲謝謝,留了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實現的改天喝酒也準備挂了。

挂了電話的宋梓舒糾結等下要不要去抱導演大腿哭一場,挂了電話的趙寅城丢開手機沖孔侑笑,說圈子裏宋梓舒那麽傻的也是少見。

兩人約的晚飯,正好聊到宋梓舒,趙寅城就跟孔侑演繹了一下他的少女粉對他有多崇拜,孔侑不信以為他開玩笑,趙寅城就打給了宋梓舒,想着宋梓舒沒拍攝應該在家無聊呢,就想問無聊的妹妹要不要來見男神。結果兩人從頭到尾也沒聊到男神,男神倒是聽了一段趙寅城跟宋梓舒的瞎扯,發現趙寅城真的挺能扯的。

能扯的趙寅城跟孔侑形容宋梓舒入戲之快出戲之難,前者孔侑半信半疑,後者孔侑不怎麽信。他碰到角色需要鑽研的類型投入過多出戲也會有點困難,但沒有趙寅城形容的那麽誇張,他把宋梓舒的出戲形容的像是什麽使用特異功能之後的後遺症一樣。

“她那個不算誇張,我見過更誇張的。”

“什麽更誇張的。”

“你啊。”

趙寅城舉杯虛敬他“你每次拍攝之後不是都要休息很長時間來脫離角色的影響麽,跟哥比,她真不算誇張的。跟你們比,我演戲就真的是個職業。”

孔侑有些驚訝,他是把宋梓舒放在比他更高的位置?趙寅城看出來了,笑了笑,也沒解釋。

這東西不好解釋,總不能說他第一次跟宋梓舒搭戲時差點被壓戲了吧。

酒局上的話題已經跳過了宋梓舒,被跳過的宋梓舒正在跟男朋友道歉,她牽連他了,本來時間就趕,她還耍小脾氣,太不敬業。金材煜是來安慰她的,想着小姑娘肯定自己也被吓到了,卻意外聽到了抱歉,有點想笑,這個時候說什麽敬不敬業。

兩人沒聊兩句金美秀就來了,打開車門看了金材煜一眼,金材煜沖她笑笑順着她打開的車門下去了,經紀人上車關門。金美秀透過車窗看着金材煜的背影随口說一句,你這次戀愛腦消失的倒是快,我還以為你會抱着他不給他下車呢,說完扭頭準備跟她說正事,看她愣怔的臉色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想什麽呢?”

“嗯?”

“我問你在想什麽。”

“沒什麽。”

宋梓舒搖搖頭,換了個話題“導演那邊這麽說?”

“還能怎麽說,能拍就拍不能拍就滾啊。”金美秀語氣輕松的很“就是個暴脾氣的人,聽聽就算,他要真有本事跟我們解約我倒是佩服他,就怕他願意制作方也不願意。女二都沒找到呢再弄丢一個女主,這項目還能繼續就見鬼了。”

金美秀是很靠譜的經紀人,該哄的時候哄,該勸的時候勸,該罵的時候罵,現在需要安慰了,也能擺出一副天塌下來還有姐姐頂着的氣場讓宋梓舒別擔心,但該說的還是得說“那位是學院派出身,學院派都抱團,得罪一個就是得罪一群,等下出去道個歉,好不好?”

宋梓舒嘟囔一句‘我還是學院派出身呢’但也就是嘟囔,知道自己做錯了也很老實,乖乖點頭跟着經紀人下車去給導演道歉了。

導演居然沒罵人,雖然臉色不好看,但沒罵人就已經是很好的态度了。宋梓舒還以為這茬就這麽過去,可等一直從夕陽拍到朝陽,這位大佬還沒有收工的想法時,她覺得,這茬是過不去了。

這是很明顯又很不明顯的針對,導演跟宋梓舒杠上了,他一直不收工。劇組有AB組輪換,B組導演還沒定下來,從這點看就知道開機開的多倉促。B組沒導演,B組就沒拍,B組跟這邊A組的工作人員換班,金材煜也可以收工了,就宋梓舒不能走,理由是要拍女主單人鏡頭。

這不能說導演有問題,他一沒耽誤拍攝,二沒有讓宋梓舒不停的為同一個鏡頭不斷再來,單論拍攝導演做的沒問題,只是不給宋梓舒收工而已。但劇組進程那趕,女主角熬個夜怎麽了,不是很正常嗎。可他不收工宋梓舒就不能睡覺,宋梓舒也不是鐵打的,再怎麽有靈氣,熬到最後也變的沒靈氣。

大中午的,宋梓舒困的眼睛都睜不開,連續不斷的‘重來、重來、重來’就開始了。

标準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操作,因為宋梓舒走不掉導演也走不掉啊,宋梓舒困的人都要恍惚了,導演也累的說話都沒力氣嗓子啞了,最後重來也不喊了,就擺擺手沖助理示意,左右搖是重來,上下擺是這條過。到下午三四點的時候宋梓舒都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困懵了,導演直接困的在車上睡着了。宋梓舒也睡着了,也是在車上睡着的。

一天一夜轉了四個場,兩人都在第四次轉場中睡着,金材煜因為擔心宋梓舒一夜也沒怎麽睡也就迷瞪了一會兒,還被人給搖醒了,緊急召喚的B組導演進場,女二也跟着進場,男主和女二先跟着B組導演拍。

宋梓舒被搖醒時依舊是懵逼的狀态,眼睛紅血絲都曝出來了,她感覺剛睡着就被搖醒了,搖醒之後換衣服、卸妝再化,重新做造型,繼續,開機。

宋梓舒是懵逼的,很懵,沒辦法入戲,太困。那個神經病導演眼睛比她還紅,但他就是要拍,那就拍啊,看他能拍出什麽來。

打臉來的很快,不是宋梓舒打人家臉,是人家打她的臉。能被臨時抓過來頂缸導演還是有兩把刷子的,他很能拍出一點東西,即便宋梓舒已經不在狀态了,但他要的就是宋梓舒不在狀态。因為這一段拍的就是手術失敗,女主被吊銷醫生執照,人生了無生趣,在家裏的天臺上喝酒,喝到差點猝死卻被來找她的男主救了。

男主其實是來尋仇的,他覺得吊銷執照根本不足以抵消她毀了他。但那個傲慢到不可一世的女人狼狽的攤在酒精、嘔吐物還有食物殘渣組成的污穢裏,這個女人也被毀了,他也毀了她。男主動了恻隐之心,再加上一點同病相憐,打急救電話救了女主,但女主不知道。女主誤把來醫院收屍的職業收屍人大叔當救命恩人,之後跟大叔走上了收屍人的道路,故事從這裏才算真正開始了。

宋梓舒靠牆癱坐着,天空澄澈,水洗過一般的藍,那麽漂亮的天空下,她狼狽的坐着,接連不斷的灌酒,機械性的動作,都不像在喝酒,像喝水。她真的在喝水,她喝了一箱水了,兩箱,一箱十二瓶,一共二十四瓶燒酒版礦泉水。她喝完一箱的時候就醒了,想吐,喝水太多也會想吐的!宋梓舒硬憋着沒吐,她醒了就又入戲了,因為鏡頭亮着紅燈,她本來就應該在戲裏。戲裏傲慢的朋友不能吐,她的驕傲還沒有完全被殺死,她不能吐,她需要酒精麻醉自己。此時宋梓舒就是在喝酒了,她喝下了第二箱,她要出戲了,她憋不住了,驕傲的朋友也擋不住生理反應,她真的要喝吐了。

她要憋不住了,在她要憋不住的時候不知道誰兜頭給她淋了一身腥氣超級重的液體,嗅覺被沖擊的剎那,嘔吐物噴濺而出,超級惡心,惡心的她都眼淚都下來了,一部分是生理性的,更多是羞恥。即便是拍攝,這樣的狀态還是讓她羞恥。

“艾麗莎(女主的同事給她取的外號,冰雪女王,半誇贊半嫉妒還有一點惡意)”

“艾麗莎,看着天。”

“宋梓舒!擡頭!”

宋梓舒反射性的擡頭,頭頂是澄澈的天空,倒映在她的眼睛裏,美的不可思議。有搖臂鏡頭怼過來,怼在她的臉上拍她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誰,是艾麗莎,是宋梓舒,還是另一個人。

“美嗎?”

“......美。”

“想活還是想死?”

“想活。”

李俊彥蹲在她的身側,眯着眼睛像打量一個待價而沽的商品,在掂量她的價格,沖身後擺手,讓搖臂撤出去。他的聲音嘶啞,昨天罵多了,也喊多了,睡眠又不足,講句話喉嚨跟摩擦砂紙一樣刮着人耳朵疼。

“宋梓舒,這條過了,但你太好看了,我要醜的,醜的像被人用開水燙完了挂在院子裏風幹的天鵝,比雞都難看,雞好歹有毛。你拍嗎?”

“...□□大爺。”

李俊彥沒聽懂,皺眉問她“什麽意思?”

宋梓舒抹了把臉,咬牙從齒縫裏逼出一個字“拍。”

宋梓舒被拖到一邊去催吐,吐的感覺膽汁都要吐出來了,金美秀在邊上心疼的眼睛都紅了,卻不敢對她說一句我們不拍了,不停安慰她很快,很快就好了,附在她耳邊把李俊彥祖宗十八代都罵了,才讓宋梓舒勾了下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女演員站在淋蓬頭下胡亂的把自己清理幹淨,套着新戲服出來繼續喝酒...水。

這次她沒撐到兩箱,一箱半就撐不住了,其實她喝了三瓶就想吐,但她一直憋着,憋到把生理反應壓下去逼着自己入戲。直到壓不住生理反應,出戲了,一盆不知道什麽玩意兒的東西又潑了她一身,惡臭,哇的一下就吐出來,半邊身子都是,眼淚瞬間挂滿雙頰。

“擡頭。擡頭!”

宋梓舒按着地上那攤黏膩惡心的液體,艱難的擡起頭,望着天空,很藍,就...藍。

搖臂再次怼過來,怼到她眼前,透徹的藍色被圓形玻璃遮擋,她望着閃爍的紅點,入不了戲。

李俊彥再次湊過去蹲在她邊上,用破鑼嗓子問她,美不美。宋梓舒沒回應,她渾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一句話都不想說。

“這條也能過,你臉都扭曲了,醜的吓人。太醜,這好歹是個浪漫輕喜劇,總得有點美感。”

李俊彥起身推開搖臂,居高臨下的望着她“我要美的,拍嗎?”

宋梓舒撐着地上爛乎乎的一團,給他比劃了個帶着惡臭的國際通用手勢。這次不用宋梓舒翻譯,李俊彥也懂,但他還是問。

“拍,還是過?”

“......滾。”

李俊彥直起身讓已經被吓傻了的造型師上,女主角要繼續拍。金美秀的髒話就在嘴邊,臉真的很扭曲,但她不能罵,憋的一肚子火也不管什麽髒還是幹淨了拖死狗一樣跟造型師一人一邊把宋梓舒拖去洗手間。這次淋浴和催吐齊上,宋梓舒要金美秀開冷水,造型師眼睛都紅了,磕磕巴巴的說要不算了吧,金美秀更是直接說我們打給社長,李俊彥算個屁啊!

宋梓舒沒力氣跟她們廢話,搶過蓮蓬頭對着自己沖,邊沖邊摳喉嚨催吐,搞到最後身上都不知道是蓮蓬頭的水還是她吐出來的水。造型師哭的都抽抽了,金美秀抱着她嚎,宋梓舒拿腳踹還踹不動,只能拿蓮蓬頭對準她的臉,讓她滾遠點。

第三次換了同樣的衣服出場的宋梓舒是被金美秀和造型師架到牆邊的,她連靠着牆的力氣都沒有,攤在那裏。金美秀直接發飙了,指着李俊彥讓他等着,沖到一邊去打電話,造型師望着李俊彥的眼神跟他是什麽惡心的蟲子,天臺除了風,除了金美秀打電話的聲音,一點動靜都沒有,二十來號人擠在天臺,金美秀的聲音尖銳的刺耳。

金美秀被一個攝像拽下去了,理由是幹擾拍攝,造型師小姐姐試圖幫忙沒弄過人高馬大的攝像,兩個女人被對方一手一個給拎下樓,樓上的拍攝繼續。

宋梓舒入不了戲了,喉嚨疼的要出血了,頭疼,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四肢是軟的,軟到仿佛身體不是她的,她入不了戲,做不到。

李俊彥掐着她的下巴給她灌水,一瓶、兩瓶、三瓶...第三瓶沒有灌完宋梓舒就吐了,往外嘔,嘔的李俊彥一手,半邊格子襯衫都是。他也不躲,也不擦,皺了下眉頭也就不管了。手往後一招,搖臂過來,李俊彥捏着宋梓舒的臉讓她看天,看那個漂亮的不可思議的天。

那天...真藍啊。

“還拍嗎?”

宋梓舒打了他一下,她覺得是能打死他的力氣,但打到他身上也就是摸。被‘摸’了臉的李俊彥揮開她的手架着她的肩膀讓她坐起來,靠着牆,試了兩三次才讓宋梓舒坐好。他跟擺弄一個人偶一樣調整宋梓舒的姿勢,右腿屈膝,左臂搭着膝蓋,左腿放平,抓了個酒瓶塞在她的右手裏。

李俊彥起身退後幾步,讓一個攝像把機器給他,他用鏡頭代替眼睛從頭往下拍,打量他的作品,拍到腳時不滿意,放下機器左右看看,指着縮在角落裏的化妝師助理,讓那姑娘去把宋梓舒的鞋脫了。妹子都要吓死了,拼命搖頭不敢去,電視劇哪有這麽拍的,這明明是報複,李俊彥就是禽獸!

禽獸不耐煩的讓站在邊上的攝像去把助理拽過來推到宋梓舒面前,他抓着她的手把宋梓舒的鞋襪扒了,再把死命反抗的助理丢開,重新後退,再次拿起機器,這次他滿意了。

紅燈再次閃爍,這次宋梓舒只喝了一口水,酒瓶叮當掉在地上,人從牆壁滑落,頭仰着,看着天空。

真難看,你真難看,樸瑛。

這一段是《手指舞》的預告,是播出當天就沖上熱搜第一,關聯詞宋梓舒占據第三,宋梓舒美貌占第四。

宋梓舒很美,但她美的不主流,她不是常規意義上南韓觀衆會欣賞的那種電視劇女主的美,大家對女性的要求還是溫婉。對電視劇女演員的審美更能接受柔弱的,攻擊性沒那麽強,鄰家妹妹的美。她美的很有攻擊性,面對大衆她總是笑着,妝容也弱化了美貌,笑容增加了親切感,那些讓她更能被觀衆接受。

宋梓舒很美,美的很主流,她有一張很适合電影的臉,鋒利的美貌在大熒幕上是加分項,她還有一雙會講故事的眼睛。姜東元說她的臉在小熒幕可惜了,孔侑也那麽想,很多人都那麽想。就連當初簽她進公司的李社長也那麽想,但這姑娘的性子确實更适合混電視圈,關鍵是她自己也更想往電視圈走。

《手指舞》裏的宋梓舒很美,美的像一幅畫,這幅畫裏是被掐斷了翅膀的蝴蝶,是被綁在雙腿的美人魚,是最美麗的生物即将泯滅的光華。是淩|虐,是惡意,是人心底最底層的欲望,是你只要看到了就不會再轉臺的凄美。

七秒的鏡頭,從拱起的腳背往上推,雙腿交疊,圓潤的臀部,手臂耷拉着,腰部扭曲成一個詭異的弧度。她的身下,身側,周圍都是讓人看一眼就嫌惡心的污濁,可你得再往上看,再往上就是臉,慘白的臉,紅的要滴血的唇,還有那雙眼睛,那雙直直的望着鏡頭,裏面空無一物,卻讓人挪不開視線的眼睛。

鏡頭最後的定格是那片天空,澄澈的,水洗過一樣的天空。那樣的天空一點陰霾都沒有,那樣的天空會讓人不自覺的笑出來,那樣的天空下,艾麗莎像個美豔的人偶,沒有一絲活人的生氣,太美了,美的不真實。

再然後呢?再然後,艾麗莎不見了,那個美到讓人倒吸一口冷氣的女人不見了。活下來的是常年戴着棒球帽用口罩遮臉的樸瑛,不好奇嗎?不好奇那個女人去哪了?不好奇那個女人發生了什麽?不好奇嗎?好奇的。

好奇就要死守本放。

這就是《手指舞》預告,這也是《手指舞》的第一集 開篇,七秒的鏡頭,預告播出即上熱搜,第一集還沒播完,再次沖上了熱搜。

宋梓舒的美在這一刻才算被打磨出最耀眼的色彩。

創造這一切的人盤腿坐在那一片污濁裏,皺着眉望着還沒出戲的宋梓舒,認真的問她“你為什麽不拍電影?”

宋梓舒望着那片天空虛弱的反問他“你為什麽拍電視劇?”

“缺錢,NEW開了高價。”李俊彥給了個極其世俗的答案,又很不世俗的跟她說“本子不錯,沖本子來的。”

宋梓舒撇了下嘴,像笑,也像是嘲諷。

李俊彥無所謂,他有更想問的問題“我有個本子,本來缺錢開不了機,現在錢也有了,你想不想試試看。一個影後不敢保證,一個最佳新人是絕對能到手的。”

宋梓舒不說話,依舊看着那片天,那片天空太幹淨了。

李俊彥自顧自的說着,好像也沒在管她聽不聽。

“女主她媽是個妓|女,女主從小就是個雛|雞,除了勾男人什麽生存技能都沒有。她從生到死都在男人之間周旋,偏偏她從生到死都不知道什麽是愛。我要純粹的,幹淨到比初雪還純潔的女人,但那個女人煙視媚行,撩撥男人的手段與生俱來,每根頭發絲都勾着男人的血。我要她美到讓人想跪在她腳下舔舐她的腳趾,祈求她垂憐。我要那個女人壞,壞到骨子裏,但我又想讓人看到那張臉就恨不起來。”

李俊彥屈膝抵着胳膊托着下巴,望着宋梓舒“極致的惡就是極致的善,善與惡,黑與白,糅合在一個女人身上,你是我想要的那個人。怎麽樣,演不演?”

宋梓舒歪頭看着他“你以為你還能在圈內找到演員?”

“為什麽找不到?”李俊彥順着她的眼神往後看,後面原本的二十來號人只剩下小貓兩三只,還都是他團隊的人,再轉回頭看宋梓舒“雖然之前看起來是很容易讓人想歪的場面,但你想玩我才開始的啊,成片會非常精彩,可以給你看畫面,你要是不喜歡...你不可能不喜歡。”

宋梓舒冷笑一聲。

李俊彥扭過頭問之前的攝像要機器,拿到手放在膝蓋上邊調試之前的畫面邊跟她說“你先挑的頭啊,你先挑釁我的。你挑釁我,我收拾你,我怎麽也是導演,這點我們沒歧義吧。至于後來,是你想玩啊,我問過你,拍不拍,說要拍的人是啊。”舉着攝像機翻轉顯示屏給她看,讓她看看鏡頭裏的自己,他的鏡頭下,那個叫宋梓舒的女人,那個叫樸瑛的女人,有多美。

剪輯後只有七秒的鏡頭,拍了有半個多小時,還不止有一臺機器拍。李俊彥一臺臺給她輪換,她看完了一臺就換另一臺,另一個角度,讓她慢慢看。他也慢慢跟她說,是她想玩的,她的眼睛說她想拍,她想成為樸瑛,她想瘋狂一把,她想玩,他才繼續的。

“我以為你是喜歡金材煜才挑釁我,你們太黏糊了狀态都不對,但後來發現不是啊,你是被搞煩了是吧,入戲了,進入了艾麗莎。”李俊彥舉的手酸換手拿機器,看她眼神是直的不跟着顯示屏走,幹脆把機器放回膝蓋上“你是個好演員,你想要進入角色,我是你的導演,怎麽可能不幫你。”

“我喜歡他。”

“什麽?”

“我喜歡金材煜。”

李俊彥不太懂“所以呢?”

“你說我不喜歡,我喜歡他。”

話題轉變的有點突然,李俊彥想了想“這好像跟我沒什麽關系,你們別耽誤拍攝就行。不過,我以為你愛的是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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