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宗主

九州之地道門無數，屬四門二宗和散修盟實力最為強悍。

禦靈宗是以禦獸見長的道門，百年前還只能徘徊在後段，如今卻是可執掌論道大會的宗門之一。

身為禦靈宗的現任宗主，李元蘊雖比不得前宗主李扶風那般天賦卓絕，但其氣度還是不凡的。

他低頭看向殿中的外宗小修，想起對方的身世，一時沉默不語。

宗主不開口，李懷瑾自然只能安靜站着，想他們是同門、同族的師兄弟，如今的境遇卻各有不同，也是叫人唏噓。

李扶風本是李氏旁系的弟子，少年時被宗門的一位元嬰收留和撫養。

懷瑾的母親昭華仙子，正是收養李扶風那位元嬰的獨生女兒，所以李懷瑾可叫李扶風一聲舅舅。

外甥出生之時，李扶風早就因渡劫失敗而隕落了，是他複生之後，借着原主稀薄的記憶和後來千方百計打探得的消息，才知曉了事情的大概。

原來，在李扶風出事之後，父母早就隕落的昭華失去唯一的庇護，處境變得十分窘迫。

她未結道侶就懷有身孕，令禦靈宗上下大吃一驚。

只是修真者追求長生，原本就要與天命抗衡，古往今來放浪形骸之人不在少數，女修自然也不用像普通女子那般循規蹈矩。

雖然昭華不肯說出孩子的生父是誰，叫人不免懷疑其中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但這頂多算件風流韻事，還不足以令李氏一族蒙羞。

嚴重的是，後來昭華縱容妖獸殺害同宗弟子，犯了罪無可赦的門規，這才被逐出宗門，其座下妖獸也在反抗中被李氏長輩就地誅殺。

流落在外的昭華彷徨無依，在生子後不久便香消玉殒了，她的孩兒被始豐山下一農戶收養，長到十歲還不知自己的身世。

多年過去，所有人都以為此事已了，誰知禦靈宗唯一的一位化神老祖，朔宗老祖突然于閉關之前，以稚子無辜為由，叮囑新任宗主派人将此子接回始豐山安置。

師叔的話，新宗主不敢不聽，只得将小兒帶回，又礙于其先母之名，遂将他留在外宗的靈谷田，于是，便有了後面發生的種種。

時隔這麽多年，見到師兄李元蘊，李懷瑾默默感慨：對方容貌未變，看起來愈發有威儀了，過去他那謹小慎微、奉承讨好的模樣，應是再也見不得了。

……

李元蘊此番把人找過來，本是對李懷瑾抱着安撫之意，所以說話的語氣還比較溫和親切。

“你母親雖然犯了大錯，但她的東西也未必都是宗內供奉，當初她留下的東西，本座令人保管起來，如今你既然回來了，就交給你收着，也算物歸原主。”

李元蘊見小修露出驚喜神情，一點都不感到奇怪。

昭華仙子畢竟是前宗主的妹妹，其父隕落前也是赫赫有名的元嬰修士，手裏怎麽可能沒有好東西，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會是一筆價值不菲的遺物，足以叫個小修欣喜若狂了。

事實上，除了要歸還其母的舊物，李元蘊還有更叫對方高興的消息要告之呢。

“商虛秘境馬上就要開啓，你若想去歷練一番，就得抓緊修煉，畢竟得築基才有資格入內。”

這叫李懷瑾驚訝了，他委實沒想到李元蘊會專門跟他提及此事。

每五十年開啓一次的商虛秘境，是禦靈宗一位先賢封印的小福地，由于入口有特殊的禁制，唯有通過掌門令和至少三位元嬰護法才能打開。

能在這樣的小福地裏歷練，是禦靈宗吸引修士來附的一個重要原因，也是禦靈宗始終在九州道門中屹立不倒的重要保障之一。

若是普通的年輕人，聽到宗主說自己該努力一把參加選拔的時候，心裏恐怕早就燃起一團熊熊火焰。

可李懷瑾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懵懂的放牛娃，他非常清楚，巨大的機遇背後，必定也隐藏着巨大的風險。

——拿機遇誘惑于他，卻絲毫不提風險的問題……不知是對方無意為之，還是有意為之。

但不管對方心思好歹，他都要試上一試，所以去商虛秘境，他定要争取。

帶着兩個裝滿了東西的儲物戒、狀似歡天喜地走出了主殿，李懷瑾正要跟着那個內宗弟子沿原路返回。

這時候一個侍女模樣的女修迎面走了過來，盈盈對二人行禮道：“修士請留步，寶璋仙子正在前方不遠處，特令奴來邀修士一敘。”

提到寶璋仙子的大名，禦靈宗何人不知、何人不曉？

所以侍女不多做解釋，也篤定眼前的小修聽聞可以見到仙子，必當欣喜若狂。

某人聞言，心中卻想：這下可好，只不過入內宗一趟，竟是見了不少熟人……只是寶璋見他，與昭華是否有關呢？

……

李懷瑾被內宗尊者找去，回來的時候神情恍惚，一度讓餘慶、王雎等人以為他确實受了宗主的責備和警告，愈發幸災樂禍起來。

誰知，轉眼間內宗便傳來了消息——李懷瑾不僅沒有被罰，而且還得了昭華仙子的遺物！

這時候哪裏還有人去管之前那個謠言，人們都在對宗主的仁義歌功頌德，也議論着得了寶貝的李懷瑾有多好運。

一時之間，李懷瑾成為了外宗最受矚目的人，不少昔日對他态度平平的人立刻變得殷勤了起來。

旁人前後簇擁，只希望能從他手指縫裏漏點東西出來，跟着沾沾光才好。

王雎又羨慕又嫉妒，但更多的是後悔。

他眼看着旁人往李懷瑾身邊湊，自己卻早把人得罪厲害了，連對方院子都不好進，看來是與寶貝無緣了，不禁捶胸頓足，悔不當初。

有些生活拮據卻一夜暴富的人，一開始确實很容易沉溺于揮金如土的快＿感，但這裏面并不包括李懷瑾。

他不是真不谙世事的十八歲小修，他骨子裏是自己一塊靈石掰成兩半用、其它九十九塊都要用在他那群寶貝疙瘩身上的李扶風。

所以別說一件法器了，就是半塊靈石，也是漏不出去的。

——開什麽玩笑，雖然他現在一只妖獸都沒有，但以後絕對會有最漂亮、最厲害的大妖！厲害的妖獸，食量通常也都驚人，他得從現在開始就好好存靈石，絕對不可鋪張浪費。

李扶風還在內宗的時候，因修為高，座下又有極厲害的大妖，再加上師叔老祖的支持，宗主之位坐得穩穩當當，所以常常一閉關就是數月，或者突然帶着妖獸四處游歷（蕩），也無人敢管。

他這躲人躲事的功夫從前就練得，如今運用起來也不生疏。

原本的李懷瑾因很晚才被宗主找回來，一直與禦靈宗格格不入，眼下他被衆人突如其來的熱情所吓到，終日躲在房裏不肯出來，也算情理之中的事情。

旁人有心與之相交，卻不能破門而入，只能望門興嘆，後悔當初沒能早些與之搞好關系。

外宗掌事餘慶得了內宗尊者的暗示，知道李懷瑾會在商虛秘境開啓之後被接回內宗，心中雖嫉妒不已，但也見風使舵，計劃着好好巴結于他。

李懷瑾本就是天賦極高的木水雙靈根，之前因出身問題被棄，才蹉跎至今。可現在宗內的長輩有意照拂他，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此刻不好好奉承，将來隔着一道宗門，恐怕就更沒機會奉承了……

餘慶想到這裏，哪裏還會為難李懷瑾。

他見李懷瑾有意躲人，便立刻對外宗弟子道，李懷瑾要專心修煉築基，禁止有人無故去打擾他。

餘慶再怎麽資質平庸，到底是個總掌事，他的話在內宗不算什麽，但在外宗卻是極管用的。

果然，很快就沒有人敢再去敲李懷瑾的門了。

……

得了清閑的李懷瑾剛從內宗回到外宗那會兒，确實有些恍惚。

宗主李元蘊雖然将昭華仙子的舊物給了他，但并未對李懷瑾提及昭華的事情。

對方在說起昭華的時候，還是反複強調着是她犯大錯在先，如今他們将李懷瑾接回禦靈宗、還把昭華遺物賜給他，都是因為長輩仁慈。

這些話李懷瑾在外宗聽了不少，再加上當年昭華的妖獸确實殺死了內宗弟子，還重傷了好幾人，目擊者不在少數，做不得假，所以李懷瑾懷疑不了這個事實。

相比之下，寶璋仙子找李懷瑾說的話，更引起他的注意。

按李氏族裏的序齒，寶璋和昭華是同族的姐妹，兩人年齡相仿，少不得被人比較。

昭華仙子樣貌平平，寶璋仙子卻是九州有名的美人，兩姐妹站在一起，看上去極不相稱。

那時候，寶璋仙子到哪裏都要帶着出身尊貴、本身卻不出彩的族妹，叫不少人感嘆李氏一族和睦，也稱贊寶璋仙子的風華絕代、蕙質蘭心。

在李懷瑾面前提及昭華的時候，寶璋仙子語帶懷念，也直言當年沒能想辦法留住昭華，是她一件憾事。

“你母親文靜內向，原本是再純良美好的一個人，若非經歷種種變故，不至于性情大變，連我都勸慰不了。”

父母早早逝去，族兄李扶風也因渡劫失敗而隕落，朝微真人一系至此沒落卻是不争的事實。

在外人看來，昭華仙子因此傷懷，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真正的李懷瑾不了解自己的生母，但不代表李扶風不了解昭華。

在他看來，昭華心地善良，品性高潔，所以他奇怪的是，就算昭華再傷心，又為何會在他道消之後幾十年才突然性情大變，甚至縱容妖獸傷人？

随後，寶璋仙子告訴了他答案。

“我雖不知你生父是誰，但知道是他負了你們母子，因為這個人，昭華悲痛欲絕，再加上懷有身孕，心緒不穩，被族中小輩幾句玩笑話刺痛，才犯下大錯……他日若我找到負昭華之人，定要叫那人付出代價，為昭華讨回公道！”

寶璋仙子說這話時候的表情，李懷瑾記得十分清楚。

大概是因為親近的族妹被毀掉一生，她看李懷瑾的目光中透着極其複雜的感情，時而喜歡，時而厭惡，看上去十分瘆人。

李懷瑾原本猜測，寶璋與昭華關系那麽親近，卻沒有在昭華死後照拂她的兒子，恐怕就是因為留着那個男人一半血脈的李懷瑾，對于寶璋而言并不是什麽美好的存在。

可每每想起寶璋的話，他心裏總有種說不出哪裏奇怪的奇怪。

若寶璋所說不假，那李懷瑾這個做兒子的，就該将生父視作仇敵，他日就算父子相認，也合該兵戎相見才是。

李懷瑾只知道女子孕育子嗣不易，但他沒當過母親，不知懷有身孕的人情緒極端是不是合情合理。

他覺得，昭華既然是被無情抛棄了，甚至因愛生恨，那為何還堅持不肯說出對方的名字。

這樣一個自己躲起來痛苦萬分、卻叫渣男繼續逍遙的傻姑娘，真的會因小輩的幾句玩笑話，就出手傷人性命嗎？

不過不管當年發生了什麽，有一點李懷瑾很确定。

作為昭華曾經的兄長和現在的兒子，他才是那個要為昭華讨回公道的人。

無論是負了昭華，還是欺負了昭華的人，都要為此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