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仙集(上)
去極北之地找白狼, 是李懷瑾遇到望天犼之後最大的願望。
先到南山更是他有意為之, 但此後的種種,卻并非在他預料之中。
碰到韓寧之後,有驚無險地度過了南山之行, 他們在太初門過得這段日子,怕是李懷瑾重歷一世以來, 過得最安穩的一段時日。
他既已決定舍棄這等安逸, 踏上尋狼之旅, 就做好了與此地告別、與韓寧告別的準備。殊不知劍修竟然也有要去極北之地的計劃。
李懷瑾不知道對方這計劃,與自己是否有關,所以心裏突突,又驚又疑,一時之間腦袋裏跟團漿糊似的,剪不斷,理還亂。
這廂李懷瑾還在驚疑, 那廂宮淼已經忍不住開口問道:“韓師叔去極北之地,欲為何?”
一般修道之人,築基時弱小, 不會輕易離開師門;結嬰之後道心已定, 更多的時間用作閉關修煉、繼續鞏固道心,也不會經常外出。
倒是在此之間,人既有實力獨當一面、應對危險的能力, 又還在探尋自我之道的階段, 這時候若四處游歷, 便是極好的機會開拓心境,說不準還能碰上什麽機緣,得到意想不到的提升。
如韓寧這般到了化神之境,享千年壽元,想要更進一步,可不是尋常機緣便可成就。
與其在外漫無目的地碰着運氣,不如留在洞府之中安穩修煉來得實在。
若不是為了游歷,韓老祖卻意欲外出,而且去的還是極北之地,不禁讓人聯想翩翩。
這些日子,太初門的弟子已經暗中将周圍都搜尋了一遍,在韓老祖的帶領下誅殺了數個隐藏深的魔修,收獲頗豐。
如今太初山情況已經穩定,門內弟子陸續回返,恢複了此前宗門定期探尋的慣例。
宮淼到渭水的外祖家小住方歸,是回到太初才知此前南山出了入魔的大妖。
高欽琴雖然一直在閉關,但他門下弟子參與了查探和誅殺魔修一事,他們又已經禀報峰主欽琴真人詳情,所以他對此倒是比較清楚。
韓寧在衆人疑惑的注視下,面無表情地道:“私事。”
他不說這兩個字還好,一說,宮淼和高欽琴反而更加好奇了。
他們對視了一眼,果不其然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與自己一樣的驚異。
要知道,他們這位韓老祖一向醉心劍道,并無旁的興趣愛好,過去也不見有什麽至交好友往來,所以實在讓人想不到,他竟然也有私事要處理。
兩人了解韓寧脾氣,知道他既然這般回答,就代表他們不用想再問出什麽來了,遂只能想想掌門那裏還能不能得什麽消息。
李懷瑾無人互動,獨自在旁邊聽着,變得愈發坐立難安。
——他何德何能,能成為韓老祖的私事啊……所以肯定不是因為他要去極北之地,韓寧才要跟去的!
宮淼心裏有事,注意不到李懷瑾的異樣,他盤算了一下,然後興致勃勃地道:“那讓我跟韓師叔一起去極北之地吧。”
他是個劍修,又已結成金丹,論起修為來,在這一輩中絕對是佼佼者,若是他跟着老祖外出,至少不會像李懷瑾那般成為拖累。
高欽琴聞言,臉上閃過一絲擔憂和郁色,可還沒等他開口相勸,韓老祖就已經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年輕劍修。
“本座自有打算,你已經出去夠久了,就留在洞府修煉,莫叫你母親出關見不到人。”
韓老祖先稱自己另有計劃,又指出宮淼趁長輩閉關跑出去玩鬧了許久,最後還直接搬出了某人的親娘,可謂滴水不漏,步步在理,完全不給對方機會申辯。
這下子宮淼啞然了,再不敢提什麽跟着他去極北之地的請求。
為叫出關後一直沒閑着的欽琴真人多些時間休息,他們在東濂峰洞府小坐了片刻,韓寧就帶着兩人離開了。
宮淼原本還想跟着韓寧去玉溪再待會兒,被化神師叔冷冷地看了一眼,直打哆嗦,趕緊轉了個方向,老老實實回洞真去了。
李懷瑾有心想跟韓寧問點什麽,臨到跟前,卻不知道說什麽,最後只能一路無言、滿懷心事地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
他進屋就見望天犼已經醒了過來,正用那雙漂亮的金瞳看向自己。
“毛毛,你說他到底是什麽心思呢?”李懷瑾走過去,挨着望天犼就這麽坐在了地上。
他好像有很多話想望天犼說,但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顯然,他的妖獸沒辦法跟他交談,只能拿尾巴掃了掃他的背,提醒對方,至少自己在陪着他。
……
一人一犼就這麽無聲相伴了片刻,李懷瑾把小山貓放了出來活動。
小崽子總有睡不完的覺,也有用不完的力氣。
小家夥一落地就慣性跟李懷瑾撒了會兒嬌,然後跟個小瘋子一樣,撒開腿跑了一圈,邊跑還要邊與李懷瑾互動,時不時借地上的東西躲藏一下,卻根本遮不住自己渾圓的小身體。
它那無憂無慮、沒有一絲煩惱的樣子極有感染力,一下子就把李懷瑾逗樂了。
小貓崽一看李懷瑾笑眯眯,屁颠屁颠地跑回到李懷瑾的身邊。等它自己蹬上了主人的腿,立刻打起滾來,想勾_引他跟它一起玩的意思很明顯。
李懷瑾回來之後就頻頻發呆、走神,十分不得勁,直到看到陀螺一樣的小山貓才稍微平複了點心情。
他想了想,竟然開口問小山貓起來:“乖乖,假如……我是說假如,毛毛欺負你,這時候有只大老虎出來幫你,你是什麽感覺?”
望天犼:“……”憑什麽在這個故事裏它是壞人!
小山貓:“???”毛毛為什麽欺負它?大老虎是什麽,大老虎在哪裏?
李懷瑾感覺到自己背上被望天犼用力抽了一下,再低頭看到一臉懵圈的小山貓,不禁自嘲道:這還真是病急亂投醫啊。
殊不知他以為不谙世事的小山貓,只茫然了一下,此刻就已經有了答案。
——不管什麽前因後果,若是有大老虎真心幫它,還陪它玩,那就是喜歡它的,那它也喜歡大老虎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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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要來太初的時候,捉襟見肘的李懷瑾曾借了劍修一筆靈石,現在他計劃要走,自然要先把靈石還給人家。
太初門有自己的庫房,平日裏叫門人兌換供奉,若是李懷瑾開口,有韓寧在,他也能在太初門以物換物,得到自己想要的。
不過李懷瑾并不想占太初門這個便宜,所以從宮淼那裏聽說太初山近日有仙集要開,便與韓寧商量要下山。
自那日他們一起去了一趟東濂峰,回來之後兩人相處起來便有些不自在。
或者說,是李懷瑾單方面覺得與劍修獨處的時候不如從前自如。
韓寧的态度一如既往,既不冰冷,也不過分熱情,好像他說的話坦坦蕩蕩、平平常常,沒什麽好在意的。
見李懷瑾主動與自己商量,劍修不打算駁了對方的面子,遂同意了李懷瑾下山。
仙集的日子到了,抱着小山貓來到太初山山麓的鎮子,站在大街正中,李懷瑾無奈地扶了撫自己的額頭。
這時候他耳畔傳來爽朗的男子聲音:“我也去過不少地方的仙集了,但再怎麽比較,還是覺得咱們太初山的仙集是最熱鬧不過的了!”
雖然說話者的語氣裏透着驕傲,但并不讓人覺得讨厭。
他轉過頭慫恿李懷瑾:“這仙集要開上十日,我們可以就在此地多待幾天,有意思的東西可多了,兩、三天肯定都不夠逛!”
原來,李懷瑾并沒能一個人單獨出來——太初門唯二的兩個劍修,都跟着他來仙集了。
雖然他們特意換下了太初門的道袍,也收斂了各自的境力,但出類拔萃的劍修于人群中還是招人得緊。
就這麽站在這裏的一會兒功夫,已經有不少人明裏、暗裏往他們這邊張望。若不是韓老祖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恐怕早就有人要來搭讪了。
宮淼在外玩慣了,很是熟悉這種目光,所以并不怎麽在意。
他興致勃勃地湊到李懷瑾身邊,指了指路兩邊有四聖圖騰的鋪子,貼心地介紹道:“鋪子若有這種标志的銅匾,金字是散修盟自個兒開的,紅字則是與之有些關系的鋪子,也算是個保證。”
他聽聞李懷瑾要來換東西,怕年輕的禦靈師沒有經驗,會不知如何是好,遂将自己知道的通通告訴對方。
瞧這滿大街的鋪子,不少銅匾上都有四聖圖騰,可見散修盟的勢力之強,連在太初門腳下的仙集,也少不了他們的蹤跡。
修仙之路寂寥,除了門派生活,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修道者聚在一起,才有了幾分人氣。
他們會跟普通人一般講價還價,為了換得自己心儀之物,于心中謀算。
李懷瑾曾經也是個元嬰,自然知道宮淼所說的關于散修盟的事情。
不過他還是很感謝宮淼熱心快腸,于是暫時忘記有人寸步不離的無可奈何,開始搜尋目标。
在南山的半年時間裏,他憑借豐富的經驗,再加上望天犼的襄助,委實捕獲了不少低階的妖獸,若都放到一家鋪子,顯然是散不完的。
更何況,他已經有百年時間未到仙集易物,一來怕規矩變了,貿然出手犯了禁忌、會惹人笑話,二來也覺得物價肯定與從前不同了,得好好盤算,才能換得物有所值。
他們先入了一家散修盟的鋪子,掌櫃竟然是個金丹初期的修士,面對李懷瑾這樣的築基小修,态度也很親善。
待聽聞李懷瑾說先看看,他也沒有變了臉色,而是讓人領着他們在鋪子裏四處轉轉、慢慢挑選。
李懷瑾知道這些散修盟的人眼睛都是極厲的,就算看不出他的來歷,至少能看出韓寧和宮淼的與衆不同。
可不管對方如何客氣,他還是得貨比三家,不能吃虧了去。
就這麽轉了幾家之後,分文未出,分文未進,但李懷瑾掌握了大概的情況,心裏已經有了數。
他這種明顯在比較的客人,鋪子的主人未必會喜歡,但對李懷瑾,他們都沒有表示不快。
畢竟他不買,同行的人會買,那就沒道理讓人讨厭了。
眼看宮淼遇着任何喜歡的東西、價都不還就要買下,而韓老祖站在旁邊看他瞎買、眼睛都不眨一下,李懷瑾早就不指望身邊這兩位不知人間疾苦的仙二代能替他把什麽關的。
當他們要從其中一家鋪子出來的時候,宮淼擡頭看到門口挂了一只木偶,雕刻得跟只雞似的,一問原來是個低階的法器,一到了日出的時候就會跟真雞一樣打鳴,咯咯咯地叫。
“嘿嘿嘿,這麽逗啊,店家,幫我取下來,我要了。”
李懷瑾:“……”小家夥,哪裏是雞比較逗啊,明明是你品位比較逗吧!
……
太初山乃靈脈所在,其仙集自然吸引了不少修道者來。
這琳琅滿目的法器、符咒、丹藥、妖獸,果真如宮淼所說,沒個幾天時間是看不完的。
若是直接将東西賣給鋪子,是一拍子買賣,價格自然會低些。可若是願意等一等,等合适的買家出現,再出價便能高些。
不趕時間的人多半會選擇家鋪子寄賣自己的東西,換到更多靈石或者其它想要的。
而且若是寄賣在散修盟的鋪子裏,寄賣抽成會多些,但賣出去的機會也更大些;反之,若是寄賣在一般的鋪子裏,價格好商量,卻未必能在短時間內賣出去,就全憑運氣了。
李懷瑾仔細對比了一日,考慮到自己沒那麽多時間等下去,最後選定了幾家散修盟的鋪子。
他托他們将自己得的妖獸寄賣出去,打算等離開時再去取靈石。
宮淼是太初門掌峰古越仙子的獨子,出手闊綽。
但他在街上買的東西,主要是些新奇點的玩意兒,說起稀罕珍貴,那還真遇不上幾件。
“若想看到厲害的,咱們得去散修盟的集寶齋,那裏每日都舉辦競寶會,會有不少別處的寶貝出現,在太初這邊很難見到的。”
年輕的劍修一邊跟李懷瑾說着,一邊偷偷瞄自家的師叔——他們出來這一趟,想幹什麽還是得韓師叔說了算。
李懷瑾此前先換了些靈石,但并不太多,而且他這些靈石還要留着去極北之地的時候用,自然不能亂花。
別說到一擲千金的集寶齋去競寶了,就是在尋常鋪子裏看到什麽,用不上的他也絕對不會出手。
不過他對競寶會的寶貝還是很有興趣的,被宮淼說得頗有些心動,不免也看向韓寧。
劍修沒看自己那滿臉期待憧憬的師侄,只看了一眼李懷瑾,便點點頭。
“太好了,有師叔在,我們能開開眼界了。”小劍修得了便宜,趕緊拍自家師叔的馬屁,也不管開集寶齋的是散修盟,而不是韓老祖。
他那谄媚的模樣,不禁沒有市儈之氣,還充滿了年輕修士的活力和直爽,跟小山貓讨要東西後撒嬌賣萌的樣子有的一拼,看上去甚是有趣,惹得李懷瑾不禁笑了起來。
韓老祖見一直心事重重的李懷瑾終于笑了,心想:讓師侄跟着出來,雖然有點礙眼,但還是有點作用的……
既是做了決定,事不宜遲,他們立刻就到了散修盟開的集寶齋,等着半日的競寶會。
仙集上散修盟的鋪子不少,但集寶齋只此一家,一些看不上普通東西的修士,全部都彙集于此,日日都參加競寶會。
他們有的沒有明确的目标,只是等着看能不能以最劃算的價格買到更好的寶器,撿個便宜。
有的則是早聽說了集寶齋之前故意散出來的消息,專程為了自己想求的東西而來。
這些人也好分辨,那些時常出手、競寶的範圍甚廣的便是前者,而那些總是不出手,卻又不急着離開的,便是後者。
當然,也有像李懷瑾他們這樣純來看看熱鬧的,不管待多久都不會花一塊靈石。
相比于在那些小鋪子揮金如土的狀态,宮淼到了集寶齋卻是謹慎很多。
一來這裏的東西皆非凡品,價值比那些街上的小玩意有天壤之別,就是宮淼也要考慮一二。
二來這是太初山山麓,他們既然不願表露身份,那在大庭廣衆之下就得謹慎一些,否則不小心就會被旁人察覺端倪。
好在集寶齋專門就是做這一行的,早為那些不願露出面目的客人做了安排,人各一間,互不打擾,也不消在人前露面,就可以參與競寶會。
按照慣例,每一場競寶會一共會出現二十八件寶貝,從尋常難見的,到罕見的,直到最後一件壓軸,依次競寶。
前面一些還引不得李懷瑾這個前禦靈宗宗主的注意,到了中後段,确實有些寶貝挺吸引人的,只是他表現得不明顯。
宮淼原本以為自己身在太初門,從小尊貴慣了,也見多識廣,卻沒成想懷瑾比自己還要淡定幾分。
他沒有蘇掌門的各種顧慮,一開始就算知道了李懷瑾的姓名,也沒有刻意去打聽什麽,所以目前只知道對方是禦靈師,祖上是始豐山的李氏……這還都是李懷瑾自己透露的。
也正因為對方這樣好奇但守禮、不愛窺人隐私,李懷瑾才愈發親近這個年輕的劍修,都有點把他當自家子侄看待的意思了。
說實話,這一路幸虧有宮淼插科打诨,李懷瑾才沒覺得與劍修相處不自在。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根本對競寶會沒有興趣、從進了屋子就在閉目入定的韓寧。
——對方一個化神老祖,竟然願意陪着他們來仙集住上幾日,不知道是陪宮淼這個師侄,還是陪他這個友人……
想到這裏莫名有點美滋滋的,李懷瑾也說不清美在哪裏。
沒注意到禦靈師有些出神,宮淼翻動着手中的卷冊,跟他道:“聽說這後面有幾只妖獸,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妖獸。”
提及了妖獸,李懷瑾總算是回過神來,他也就着宮淼手中的卷冊看了看。
“可能是有些特別,所以沒有記載詳細的東西在上面,到時候再展其真面,叫人眼前一亮。”
給寶貝安上這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出場方式,是集寶齋慣用的伎倆,完全是為了增加神秘感,刺激人們的好奇心,以便競一個更高的價格。
他們正說話,庭中的獻寶臺已經叫人端上了一只罩了黑布的籠子,看樣子體型不算大。
因那黑布是專門制作的,元嬰之下的修士用神識去看,是看不到裏面的東西的,李懷瑾和宮淼都覺得好奇,但不敢叫韓老祖幫他們看。
他們正伸長脖子好奇呢,就聽到閉目的韓老祖道了一聲:“裏面是一只鸠鳥。”俨然是如了他們的願,幫他們“看”了籠子裏東西。
兩人也是乖覺,立刻道謝,然後就各自猜測:到底是什麽鸠鳥,要弄得這般神秘兮兮。
……
集寶齋的管事,都是清一色的金丹修士,主持這競寶會的這位,亦是如此。
他滿臉笑意地站在庭中說話,聲音不大,卻能清清楚楚地傳到周圍的每個房間裏,顯然是用了什麽法寶。
“接下來給各位尊者展示的,是一只可鎮心的吉獸。”他令人将籠子上的黑布摘了去,露出裏面的鸠鳥。
只見那籠中的鸠鳥頭小、頸細,嘴狹短而弱,尾略長呈凸尾狀,體型果然不算大,看起來就跟尋常斑鸠一般,只一身灰灰土土的羽色,完全沒表現出有翼妖獸的氣勢。
說到鎮心,衆人起初自然想到三火、三青一類的吉鳥,但眼前這只顯然不是。
很多人看了半天,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只當集寶齋故弄玄虛,便有些失望。
李懷瑾觀察了一番,心裏有了個答案。
——有這般品相外貌,集寶齋的金丹又提到鎮心,怕不是有那種上古異獸血脈。
他小聲道:“青丘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鸠,其音若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
宮淼正想問自己師叔有沒有見過這種鸠鳥,就聽到禦靈師的話,雖還不知真僞,已然十分佩服:“懷瑾厲害啊……其音若呵,不知道是怎麽個叫法。”
這世上妖獸何止千萬,李懷瑾也不是所有都見過,他雖猜到此鳥的來歷,但此前未見過實物,不能給宮淼答疑解惑。
那灌灌站在籠子裏,被這麽多人圍觀,也不知道是吓着了,還是本就十分淡定,總之從頭到尾都沒發出一點叫聲。
随後,集寶齋的金丹證實了李懷瑾的猜測,公布了這只鸠鳥的異獸血脈。
前不久南山出了入魔的凝魄期大妖,大家多有耳聞。
他們雖不知那大妖有詭異的饕餮之氣,但也知曉水源下方的幾個村寨被毀。
像這種可以鎮心、令人不惑的吉鳥,雖然不能像兇猛的有翼妖獸可護衛其主,但帶在身邊也有幾分功用。尤其是經常游歷行走的修士,若灌灌真有這等本事,而且價格合适,便可考慮。
散修盟的集寶齋特意選了此地的競寶會展示它,明顯有蹭着之前事件的熱度來擡價的打算。
然而,接下來那金丹的話,讓很多人完全失了興致。
“這只灌灌年紀尚幼,尚不能開口,鎮心的效果還不明顯,不過假以時日,便能襄助其主。”
連不懂行情的宮淼都笑着道:“假以時日,那要假以多久?若是得等個百八年的,豈不是畫個餅,純粹叫傻子上當?”
更何況這灌灌是傳說中的異獸,以後能如何鎮心都是個未知數,此刻說來,更像是唬人的玩意。
宮淼低下頭,對着李懷瑾懷裏正在吃爪爪的小山貓笑眯眯:“跟那灌灌比,懷瑾你這只小崽兒,未來可期啊!”
起碼這小家夥有上古大妖的血脈,等長成大山貓,就能看見威力……這一百年慢慢等下去,出頭的機會可大多了。
小山貓見宮淼伸過來一根手指頭,作勢要咬,被李懷瑾輕輕捏了捏小爪子,又老實了。
大概是見大家興趣缺缺,金丹總算是說了這只灌灌實在點的好處。
“其肉質鮮美,古經記載有龍鳳珍馐的美稱,而且食之可驅丹毒,化體內穢氣。”
且不說肉質鮮美如龍鳳之肉,能吸引多少慣好享樂的修士,就這後面一點,就足以吸引不少人了。
修道者築基之後便可辟谷,但若用了靈植、妖獸血肉,或者服食丹藥,或多或少還是會在體內留下穢氣。
尤其是丹毒之害,人人皆知。
就是再厲害的丹修煉制的丹藥,也不能完全避開丹毒去,更何況一般修士哪能日日都服食丹修大能做的丹藥,長此以往積累的餘毒,只有在突破的時候能夠排除體外。
可這種餘毒,本身對突破就有影響,若是食用灌灌可以除丹毒,那便可以競寶了。
鎮心的效果要等百八十年才能印證,而且也沒個标準,實是雞肋。
但這除丹毒的效果,卻是馬上就可以印證的,所以衆人不怕是集寶齋說謊。
李懷瑾想,他們先提灌灌鎮心之用,明顯就是故弄玄虛,再提除食之解丹毒的功用,恐怕才是真正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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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集寶齋的金丹話音剛落,周圍很快就有了動靜。
等他宣布開始競寶,便有不少人出價競寶。
到了這個階段的寶貝,最低也得一百塊上品靈石,真要拍下來,怕不得翻倍。
丹毒這件事困擾了不少人,若真要兩、三百塊上品靈石,也是有人會出的。
李懷瑾抱着小山貓坐在屋裏,聽着旁邊不知姓名、來歷的修士出聲,不覺望向籠子裏的小灌灌。
只見它就那樣呆呆地站在籠子裏,從頭到尾沒有一點動靜,好像真的不會開口。
——它應該聚靈了,但未通智,想來也不知道,這些人競寶搶它,是要把它帶回去吃掉吧。
世上的人,哪怕是走上修仙之路的修道者,大多時候也只看重眼前的好處,不願花心思去等。
這樣的上古吉獸,在他們看來,也并不值得等到百年以後再看,眼下嘗個味道、解了丹毒才是正途。
小山貓也注意到了庭中有只備受矚目的小鸠鳥,它伸出一只小爪爪,扒在窗臺上,盯着它瞧了一會兒。
瞧着瞧着似乎有點看順眼了,于是扭過頭沖着李懷瑾嗷嗚叫了一聲,外面正好喊到三百塊上品靈石。
李懷瑾小聲對小貓崽道:“抱歉啊,咱們的靈石留着是要去找阿白的,眼下也确實湊不出這麽多來。”
且不說他們的靈石都是有用的,不能花去,就算真有富裕,眼下也是湊不齊這麽多的。
散修盟的競寶會,不存在事後結算一說,從來都是一手交靈石,一手交寶貝,當場契結。
他心裏有些遺憾,語氣裏難免帶了些,正聽着外面競寶的宮淼沒有聽出來,旁邊關注着他的韓老祖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李懷瑾一路過來,什麽都沒有買,并非是看着什麽都不喜歡,而是想把靈石收回去,去極北之地找白狼。
劍修能記住他在什麽東西上多看了兩眼,摸了什麽法器,自然也不會錯過他此刻這個語氣。
但凡李懷瑾多看的東西、摸過的東西,韓老祖轉頭就給買了下來,只是現在放儲物戒裏,暫時不打算給他。
散修盟的集寶齋規矩大,也就是靠這點保密的功夫贏得的信譽,一旦叫人拍走了寶貝,必會叫買家神不知鬼不覺地安然離去。
庭中的那只灌灌有上古異獸血脈,對于李懷瑾來說自是很不一樣,若在此失了去,再想遇到第二只,就得碰運氣了。
只聽着外面有人喊了三百一十塊上品靈石後,就再無人出價,集寶齋的金丹也打算停止競寶。
李懷瑾雖遺憾,但也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可就在這時,他聽到熟悉的聲音響起。
“五百塊上品靈石。”正是身邊的韓老祖出了聲。
集寶齋的修士都是散修盟的人,見多了人來人往,其實早就對韓寧的身份有些猜測。
但尊者既然不願暴露身份,他們也當作不知道,見他身邊帶了一個金丹、一個築基小修,只當是大能無事帶着師侄出來游玩,只管小心伺候着對方就好。
說到這只灌灌,散修盟得來确實靠了些運氣,但說到底沒有費多少人心血,不指望它賣上多逆天的好價錢。
能夠除丹毒的靈植也有些,打破天就是三百塊左右的上品靈石,還要等真的受丹毒所擾、而且還出得起價錢的大能來競寶,才有這般價值。
他們也是本着能賺一筆是一筆的打算,才用了剛剛那種套路去展示,能夠達到之前三百的數,已經是值得欣喜的事情,誰知道還有驚喜等在後面!
之所以這麽喊高,怕是大能根本不想花時間與人競價,打算一錘定音呢。
果然,劍修這五百塊靈石一出,哪裏還會有人去争,一時之間庭內鴉雀無聲。
灌灌再好,大家心裏都有杆秤,知道超過這個價格,還不如等着有同樣效力的靈植出現。
集寶齋前前後後還有幾場競寶會,指不定哪天就有更合适的寶貝,何必跟個財大氣粗的尊者争這傻鳥。
……
別說旁人吓一跳,韓老祖旁邊的李懷瑾和宮淼也吓一跳。
李懷瑾坐得離他近些,下意識地抓住了劍修的衣角,也不知道是太過驚訝,還是試圖阻止。
韓寧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抓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在袖子裏握了握拳頭,沒作聲。
李懷瑾想了想,不知道自己該勸,還是不該勸,後來想到人家劍修都已經出聲了,再反悔肯定是不行的,遂松開了他的衣袖。
不過他嘴角的笑意,還是透露了本人真實的情緒。
“師叔,你又不用丹藥,買這鳥做甚,想嘗嘗味嗎?”宮淼不知道他們之間暗流湧動,還當韓師叔真想自己留下珍馐來做羹湯吃呢。
大多數劍修以劍證道,除了煉化本命靈劍,旁的法器、陣符都少用,更何況是丹藥。
也許別人家的劍修還偶爾用一用,就宮淼所知,自家的韓師叔是決計不用丹藥的,根本談不上要解丹毒。
師叔平日裏不好享樂,玉溪峰整得跟佛境一般,都見不到什麽華麗之物,更不肖說占口舌之欲。
宮淼想了半天,覺得這鳥除了買來嘗個鮮,沒別的用處了。
小山貓似乎是聽懂了“嘗味”一詞,以為是要吃東西了,立刻坐起身來,探着小腦袋張望。
李懷瑾聽了宮淼的話,微微蹬大了眼睛,他抱緊了亂動的小山貓,狀似無意地道:“好吃的東西多,未必要用灌灌的。”
“不吃,難道真留着放個百八十年嗎?”宮淼疑惑,他素來是崇敬韓師叔的,總覺得他做什麽都有深意,卻不知他此舉的深意。
這時候,韓寧開口道:“嗯,放着。”放着就能叫他高興了,何樂不為。
聽了劍修的話,李懷瑾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還是老祖看得長遠,像這種上古異獸,平常都見不着,總有自己的長處,留着有用……有用!”
他恭維韓老祖的語氣,跟之前宮淼拍他師叔馬屁的語氣一模一樣。
就在他們說話的功夫,庭中這只灌灌的歸屬,也塵埃落定了。
旁人一邊想着何人這般大手筆,一邊也在暗自笑着這位大能實在花了大價錢,買了個物無所值的東西。
很快的,外面集寶齋又拿出了真正厲害的兇猛妖獸,正在巨大的籠子裏發出嘶吼,衆人的目光便重新彙集到了庭中。
而那只待在小籠子裏的灌灌,被帶去了何處,便再無人去關注。
……
“嗷嗚嗷嗚~”小山貓蹲在案幾上,兩只小爪爪都扒在銅質的籠子上,盯着裏面的鳥看了半天。
——剛剛遠處看,灰灰的,現在近處看,還是灰灰的,好醜……但是醜得有點可愛呀~嗷嗚!
明明知道這鳥是劍修買的,小家夥還是試圖把自己的小爪爪伸進籠子的縫隙,想去夠裏面的灌灌,一點沒把自己當外人(貓)。
跟它一起盯着籠子看的,還有李懷瑾和宮淼,倒是灌灌的主人韓老祖,一點沒看它的意思。
“真的能鎮心嗎?”宮淼還在懷疑。
李懷瑾點頭:“肯定可以的,要對它有信心。”
就在小山貓的小爪子快要摸到人家尾巴的時候,籠子裏突然傳來一聲:“哼!”
李懷瑾&宮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