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段尋

江九流叮囑她:“裏面淨是些腌臜的臭男人,他們手腳不幹淨,阿月你進去不要說話,免得讓他們占了便宜。”

進樓以後,江上月沒碰到手腳不幹淨的男人,倒是有幾個穿着暴露的小娘子趁人多時揩了幾下她的小臉蛋,“好俏的小乞丐啊。”

江上月心下一橫,被女孩子摸總比讓臭男人揩油強。

傍晚樓裏熱鬧,江九流父女二人進來後,陸陸續續又有客人進樓。入眼皆是浪蕩男子左擁右抱嬌美女子,互相訴說着肉麻的惡心情話,在燭光的映照下,更顯驕奢糜爛。

這會兒太陽才落山,客人們并不急得行那男女之事,而是三三兩兩湊成一桌,點幾位美嬌娘,一起吃些精美食物,喝喝茶,聽聽曲兒,牽牽手再親個小嘴兒,先培養一下情趣。

江九流把兜裏僅剩的幾個的銅板都給了花樓裏的老鸨,買了個最角落的位置。落座後,立馬有小厮給他們上了兩盆點心,一壺茶。收錢的老鸨當時面皮上挂着熱情的笑容,收完錢後便再也沒見她出來。

父女二人一邊吃着點心,一邊等待時機。不出一刻鐘,他們已經把大樓裏的男人都數了個遍,除去中途被父母妻兒逮回家的客人,餘下總共六十三人。某些衣着華美,但面相虛浮的男人,一看便知身體不佳,哪方面或有隐疾,這種是需要重點關注的客人。

歌女們奏着纏綿的樂曲,一曲畢,另一曲起,琴音連綿不絕。眨眼間,江上月跟着江九流已經賣掉了十一二瓶仙藥,更有出手闊綽者一口氣買了五瓶!

有幾位喝醉酒的貴族公子直接點名要買江九流身邊的江上月回家做娈童,江九流把江上月的帽子往下一下拉,江上月很識趣的把頭埋低。醉酒的男人最不講理,江九流跟他們解釋再多也毫無意義。只說:“承蒙諸位公子擡愛,貧道就只有這麽一位小弟子,到底賣與誰家?”

據說家養娈童這種風氣一開始是從平南王府傳出去的,京城裏游手好閑的公子哥們争相模仿,但多為正派人士所不齒。無奈當今聖上寵愛他,權貴們雖敢怒卻不敢言。

幾位穿着體面的貴族公子你一言我一語,起先還能心平氣和好好商量,商量到最後,竟大打出手起來。場面好不熱鬧。

趁着人多混亂,江上月跟着江九流飛快地上了二樓。做買賣和打仗一樣,講究的是乘勝追擊,趁這會兒賣得好自然是要多賣一些。

江上月盯着江九流逐漸鼓囊起來的衣兜,不由得為難起來,今晚是吃豬肉還是牛肉好像都很美味诶!

然而二樓并沒有什麽客人,父女倆左轉右轉,除了越來越曲折的回廊,甚至連個端茶倒水的小厮都未曾碰到。再往前走,卻是碰到了一堵牆,想必已走到了盡頭。

江上月埋怨道:“阿爹,咱們是不是走錯道兒啦瞧你帶的好路。”

江九流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與此同時,牆哪頭傳來了一陣空靈的琴音,那是不同于歌舞姬所奏的靡靡之音。随着樂聲越來越急,外行初聽只覺得旋律歡快,久聽便覺得歡快到極致,如夢如幻,令人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往往不真實的東西才更令人沉醉。

江上月在音律方面自幼就很有天賦,琴音乍一聽很歡快,實則空靈太過,毫無內容。

彈琴之人根本就沒有用心在彈琴,而是在借着琴音驅趕不速之客!而此處沒有別人,只有他們父女二人。

父女倆同時感受到了彈琴之人深厚的內力,以及琴音裏暗含的殺意。

“爹,琴主人要殺我們,跑麽”

“廢話,跑!”

在遍地都是王公貴族的京都跟人打架鬥狠,實屬極大的不妥當。他們只想賺點銀子,為了幾兩銀子把命搭上,實在太虧。父女倆雖混跡江湖,都會點拳腳功夫,但也不魯莽,能跑則跑,保全自己才是上上策。

“千歲兄,你又吓到別人了。”

正當父女二人轉身要跑之時,嘎吱一聲,身後有一扇門突然開了,門內傳來玩味的笑聲。

奇怪奇怪,方才眼前明明是一堵牆,為何轉眼之間那道牆不見了,又多了一扇門?

而回廊外不知何時站了一幫手持棍棒的打手,剛好堵住了父女二人的來路。

琴音戛然而止,被稱之為“千歲兄”的撫琴人并沒有開口說話。

眼下局勢,門內有兩個人,其中一位是內力深厚的高手,另一位武功未知。門外是十一二個狗腿子,模樣也算高大威猛,想要以少勝多不挨幾棒子是難以勝出的。到底是進門,還是直接從一堆棍棒裏沖出一條路顯然,未知才讓人恐懼。因為你想象不到門內住了個什麽樣的魔頭。

“狹路相逢勇者勝,爹,我先上了。”

江上月将帽沿往上一翻,直直沖向那十幾個手持棍棒的大漢,與此同時左拳作勢出擊,伸出的卻是右腿,然而為首的大漢下盤極為穩當,在江上月來勢洶洶的“右勾腿”的襲擊下紋絲不動。顯然,她太過瘦弱,論力氣完全比不過那些男人。

江九流在一旁語重心長指點道:“阿月小心,……別打壞了門窗,到時賴到我們頭上少不了要賠些銀錢!”

江九流話音還未落下,江上月就沒轍了,眼看那大漢手上的棍棒就要落到自己頭上,逃也逃不掉,不由得脫口而出:“老東西,少廢話,快救我!”

她話音剛落,不知從何處飛來一枚銅錢,直直打在那大漢的兩腿中間,大漢悶哼了一聲腳下一滞,手中棍棒還來不及落下來,江上月右腿再次發力,壯實如牛的大漢便手捂□□應聲倒地。

江上月剛好可以歇會兒,這次該換江九流上了。她自覺後退到看熱鬧的最佳位置,懶洋洋地靠着牆,從口袋裏摸出一把從樓下客人桌上順來的瓜子,一邊嗑瓜子一邊道:“阿爹,左邊哪位,口袋鼓鼓的,有錢!還有後邊哪位……”

十幾個大漢圍着江九流團團轉,非但近不了他的身,好幾個身上的私房錢也被江九流摸了個精光。

江九流義正言辭道:“叫你們欺負我孩兒,就當是一點點賠償啦。”

一個大漢不服氣想搶回自己的錢袋,剛邁開腿,褲子突然掉了,露出生滿黑毛的大腿肉,引起身後同伴一陣哄笑。其他人捂緊褲腰帶不敢上前,只有這個倒黴蛋氣急敗壞反而出了洋相。

原來江九流不僅搶了他們身上的錢袋,還偷了他們的褲腰帶!越是有頭有臉的江湖人越注意形象,武功可以差點,行頭打扮不能輸。是以丢了褲腰帶的敵人并不敢上前。

江上月嗑了一顆瓜子,樂地前仰後俯,道:“就是就是,敢欺負本姑娘的人還沒生出來呢,看我阿爹不教訓你們。”

江上月話音剛落,突然聽見身後冷不丁傳來一個聲音。

“你馊了。”身後突然冷冷傳來男性低沉的聲音。

聞聲,她吃驚地回頭一看,自己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個男人。

這便是方才在門內說話的男人。男人比她高大半個頭,江上月一回頭只能看到他精致的下巴,再一擡頭才能看到男人俊美無辜的臉龐。

蒼天吶,她闖蕩江湖這麽多年也算是見多識廣了,這個小白臉長得當真是禍國殃民呀!江上月咽下一粒瓜子,揩了揩嘴巴:“你是誰呀?”

男人一襲白衣欺到她身前,再次重複了一遍:“你馊了,姑娘。”

由于距離過近,男人幾乎是用鼻孔在瞪她。

江上月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竟伸出兩根手指去戳人家鼻孔!

男人動作潇灑地鉗住了江上月纖細的手腕。

明明對方沒使用多大力氣,她卻掙脫不開。

江上月仔細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二十來歲年紀,面容清逸俊郎,雙眉如劍,一雙眼眸似落滿星辰,着一襲月白華服,衣襟上的雲紋刺繡閃耀無比,更襯出肌膚光澤白皙,一看便知是養尊處優慣了的。然而下手嘛,絲毫不懂憐香惜玉。

他一只手扇着折扇,扇面題了一行字: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男子神色淡然,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妹妹,你馊了。”

她一個女子混跡江湖,風裏來雨裏去,有口飯吃就不錯了。況且她天生體帶異香,對于浪跡江湖多有不便,只得靠其它味道遮掩。江上月有些抓狂,雖然他長得很勾魂,但也不能亂說話。怎麽可以在大庭廣衆之下說一個女孩子馊了呢!十七歲的女孩子,自尊心還是有的。

“王八蛋!!你吃毒藥長大的嗎?嘴巴這麽毒!本姑娘要用繡花針把你的嘴巴縫起來!”

如果此刻,她的手能掙脫的話,并且手裏有繡花針,她一定要他後悔說出方才的話!

男人居高臨下翹着她,鼻子嗅了嗅,眉頭緊皺,稍微沉吟片刻,終于換了句話:“妹妹好眼力,在下的确是吃毒藥長大的。不過妹妹,你帽子,也好髒。”

王八蛋!!!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再也顧不了自己纖細的手腕,狠狠地踩了一腳男人一塵不染的鞋子,臨了還不忘用自己的鞋底使勁兒摩擦男人繡滿金線的鞋子。

江上月得意地笑道:“對不住了!妹妹的腳有自己的想法,今兒出門還踩了狗屎。”

她的腳有想法是真的,踩狗屎卻是胡謅的。

男人嫌棄地放開了江上月的手,一臉心疼地看着自己被踩髒的鞋子,捧着一只腳在原地發狂道:“啊!!!!!!千歲兄,救我!!”

被稱之為“千歲兄”的人抱琴而出,立在男人身旁,一頭白發垂至腰間,同樣是白衣寬袖,年齡比同伴要長,氣質也比同伴清冷許多。

“千歲兄,她——”男人指着江上月的破帽子,“她竟然踩我鞋子!”似乎鞋面被弄髒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情。

白發男子目不斜視,神情冰冷,緩緩吐出兩個字:“活該。”

還好,這位“千歲兄”不是個愛多管閑事的人。

江上月趁他二人說話之際,準備開溜,不料後衣領突然被人嫌棄地揪住,是身後男人骨節分明的手。

她整個人像陀螺一樣被轉過來,臉上狡黠的笑容僵在半空。男人再次低頭,玩味地看着眼前人憤怒的眼眸,上下打量道:“對不住了,我這手也有自己的想法。”

少女的破鬥笠掉落在地上,只見她梳着朝氣蓬勃的高馬尾,雖然身上衣衫縫滿了補丁,但她絲毫不在意,別有一番落拓之美。少女五官很精致,一張嬌俏瓜子臉高貴不落俗,秀眉纖長,尤其是一雙美目靈動如歡快的山溪,眼尾上挑的弧度甚是好看,笑起來也喜氣。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身形過于瘦弱,皮膚微微發黃,許是長期在外讨生活風餐露宿,缺少營養的緣故。顯然這個妹妹與京城達官顯貴家裏的千金是截然不同的類型,倔強、桀骜,身上江湖氣重。

江上月一征,她頭一回同一個陌生男人距離這樣近,很輕易就嗅到了男人身上屬于富貴人家獨特的高等香料的味道。

很久以後江上月才恍然大悟,那并不是香料的味道,而是男人味。

男人擡了擡腳,劍眉上挑,煞有其事道:“本王一雙鞋價值千金,你要怎麽賠償?現銀還是抵押?”

此事雖然是江上月先動手,但不管怎麽說,是對方無禮在先。江上月惱火不已,翻了個白眼道:“洗一洗不就幹淨了麽?難道公子不洗鞋麽?咦,真惡心!”

惡心???!

他故意把“本王”兩個字念的極重,就差自報家門點名自己是京都平南王府的主人段尋,京都誰人不知,他段尋出門必穿繡金絲線的鞋子,鞋子髒了便不再穿。但眼前這個笨妹妹似乎注意不到他這一身價值萬金的高貴行頭,罵他惡心!這女子一雙碧波流轉的美目,顯然還未認出他是平南王府的主人。當真是白瞎了一雙美目。

段尋揚起高貴的頭顱,咬牙道:“不錯,從未髒過鞋子。”

如不是被男人揪住了衣領,江上月真要被眼前華服男子的富貴氣息震撼到。

“既然如此,那另一只鞋子也不需要了。”

江上月壞壞一笑,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用自己髒兮兮的鞋底仔細地磨蹭着段尋腳上另一只幹淨的鞋子。

段尋原本只想吓一吓她,這下徹底抓狂了。

眼前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和京城的大家閨秀比起來,簡直是兩種生物。

段尋不可置否地再次上下打量着他,忽然微笑道:“這裏是花樓,你一個姑娘家來做什麽?莫非你是個男人?嘶,還真像是……男人!!哈哈哈!”

面前的男人離自己那麽近,還不懷好意地盯着自己……胸前的那片衣服。

江上月本想還擊,罵他不男不女,但他旁邊的那位白發男子更像女子,說出來又怕冒犯旁人,何況還是個內裏極高的旁人。

“莫非你喜歡本王?所以喬裝打扮跟到了此處是不是?你是京都哪家的小姐?我保證不告訴你爹!”

段尋追着打趣她,小姑娘氣嘟嘟臉紅耳熱的模樣實在太有趣。

“小人!登徒浪子!要打便打,要殺便殺!平白無故侮辱人算什麽英雄好漢?”江上月用力又補了一腳,翻了個白眼別過頭去不看他。

她才不會跟蹤這種口無遮攔的王八蛋!她與阿爹在江湖上跑了許多年,猥瑣浪蕩的男子見過不少,厚臉皮的還是頭一次見!

江九流數完了錢,見小女兒被揪着衣領,與陌生男子姿勢暧昧,大腿一拍,趕緊上前救場:“啊呀!”,他遞上兩枚“仙藥”放進男子的袖兜裏,“公子高擡貴手,小女頑劣,不懂規矩,多有得罪,恕貧道管教不嚴。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就……放開她吧!”

與此同時,一個手提褲褲子的大漢也粗聲道:“……殿下,老祖宗知你又來花樓,氣得卧床不起,正宣您回府呢。”

此人口中的“殿下”自是指段尋了。

段尋素日沒少調戲漂亮姑娘,如今頭一次莫名栽了個大跟頭。他逐漸松了手,臨走前還不忘囑咐江上月,“妹妹,我叫段尋,永安街繁華深處最大的府邸便是我家,來見本王時記得先把自己洗幹淨。”

段尋調戲不成,反而又被踢了一腳,華服下擺又多了處黑色鞋印。

莫非,那姑娘的鞋底真的踩過某動物的排洩物?

這邊江九流父女倆,沒賺多少銀錢,又得罪了樓中的貴客——平南王。被春香樓裏的媽媽罵罵咧咧趕了出去。

看來晚上只能勉強填個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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