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千歲白頭翁

江上月聽了半天沒聽懂月痕是什麽,撇過頭去問江九流。

大眼瞪小眼片刻,江九流才開口道“我也是道聽途說,傳說月痕隐藏着秘密,得十方月痕者,可得寶藏無窮無盡,并可號令當今世上頂尖的殺手門派。相傳這些寶藏夠一個普通人在世上揮霍幾千年幾萬年……”

提到寶藏,江上月立時來了興趣:“那就是說,得月痕者,得天下。阿爹,您相信這個傳說是真的嗎?”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我們要是得到月痕裏的寶藏,那可怎麽花的完吶!”江上月幻想着,仿佛此刻自己的眼前堆滿了金山銀山,但轉念一想,“可是,那麽多武功高強的人都在尋找月痕,我們肯定肯定搶不過他們。”

江九流輕輕敲了一下江上月的腦袋:“傻孩子,等他們搶得頭破血流之後,咱們再順手牽羊,豈不美哉?”

江上月驚喜道:“我想起來了!有句成語!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啊喲喲,不得了不得了!不愧是阿爹的女兒,真聰明,阿爹沒白教你!”

驿站外黑燈瞎火,四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森林,黑森林外是一望無際的的群山。唯獨驿站內燈火通明,食客們還在高聲談論着群英大會和月痕,店小二忙得腳不沾地,穿梭于各個桌子之間給客人們倒酒。

這時,嘎吱一聲,大門忽然開了,一陣冷風灌進屋內,讓原本正在打瞌睡的江上月陡然來了精神。

衆人屏息了一口氣,齊刷刷看向門外。而方才滿嘴污言穢語的漢子坐着喝酒睡着了。一半身子擋住了門。門只開了一條縫。那醉酒的漢子被冷風一吹,猛地打了個激靈,醒了:“哪個王八蛋開的門?存心凍死你爺爺是吧!媽了個巴子,老子要殺了你個龜兒子!”

外面的風刮得更緊了,那粗魯漢子話音剛落,欲要站起,他身後的門板突然“唰”的一聲,直直朝他後背撞去去,連人帶門板,飛到了一丈之外,門板夾着勁風,震碎了十幾只陶瓷做的盤子。那大漢登時吐出一口殷紅鮮血來。回過頭,欲要破口大罵,餘光見到碎在地的盤子,只得硬生生把滿嘴髒話吞了回去。

門外站立着一位奇怪的男子,雪白的長發肆意垂在腰間,懷抱一把舊琴。走夜路的人通常習慣配劍,而這名男子只身一人穿越綿延群山和重重疊疊的森林,只帶了一把古舊的木琴,是高手無疑了。衆人不由得暗自欽佩,紛紛邀請白發男子與自己同坐,白發男子不予理睬。他扔給店小二一錠金子,正在為門板發愁的店小二立刻喜笑顏開。

“客官裏面請坐好,這就給您上酒來!”

父女倆都記得那一頭白發,當日在花樓,便是他同段尋在一起,也是他奏的琴。

當白發男子經過江上月這一桌時,江上月兩眼放光,忙起身把他拉到自己這桌:“小二再來一壺酒!嘻嘻,我和阿爹請你喝酒!”

白發男子瞥見角落裏的二人,點頭道:“又見面了。”

“哎呀呀,你這琴可是枯木琴?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江上月兩眼放光地盯着白發男人懷中的琴不住贊嘆,她在蓬萊島無極門清微道人門下做弟子時,于藏書閣內見過這把琴的圖冊。枯木琴是當今十大名琴之一,制作工藝極為繁雜,原為南朝貴族專有。自十年前南北朝一統,枯木琴也随着南朝沒落貴族們銷聲匿跡。倒是一些商賈花重金購得枯木琴,也只是放在家裏珍藏,從不示人。本以為此生只能在琴譜上見到這把琴,沒想到在一個花樓男子身上竟隐藏這等好貨,“喂喂喂,你叫什麽名字啊?”

白發男子點頭。

這衣衫褴褛的小姑娘竟也識得枯木琴?他在京都樓中待了十年,客人們只贊他琴藝了得,卻從未有人誇他手中的琴。要知道再技藝高超的琴師,若無一把好琴相配,絕無可能演奏出驚世的曲子。絕頂的琴師愛琴、惜琴,視琴如性命,琴是琴師不能割舍的一部分……

沒有一個琴師可以忍受,自己名滿京華,而手中之琴無人識得。

愣了半晌,白發男子才回過神來,眸中哀愁漸次散去,顯出一抹清亮:“姑娘也認得枯木琴?他們叫我‘千歲……’”

說到此處,白發男子稍有遲疑。

少女的雙眼微微張大,期待他繼續說下去。

他們叫我“千歲白頭翁”。

“你好,我叫江上月。”

兩個懂得音律的人相識,大抵會把對方引為知己,産生惺惺相惜之情。

千歲白頭翁,不知來路,不知名姓。多年來一直住在花樓,深居簡出。實際上他只比段尋年長四歲,早早白了一頭青絲。他的眉間終日萦繞哀愁幾許,三分女相,寬袖白衣,驚為天人。極擅詞賦音律,京中權貴以能在他座下聽琴為榮。

賓客只知春香樓有位千歲白頭翁,他的手指,能彈出這世間最美妙的曲子,但無人知曉那把琴的名字,叫做枯木琴。

雖然千歲白頭翁是段尋的朋友,但他與段尋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他不像段尋那麽輕浮,不像段尋那麽口無遮攔,也不像段尋那樣喜歡占人口舌上的便宜……

千歲白頭翁不是喜言之人,江上月問一句她答一句,一番寒暄之後,江上月得知他此去南下,是要祭拜一位昔日故友,過兩天是故友的忌日,他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去她的墳前彈一首《鳳求凰》,那時她生前最喜歡的曲子。

“這位故人一定很難忘吧?”不然他怎麽會不辭辛苦,每年都會去看望呢。

“嗯,她很美,安靜的時候像一朵白菊。說話的時候像一只百靈鳥,她和我一樣,癡迷于音律。當年在京城,名門望族的公子們為她散盡千金,只為博她一笑……後來她死了,能記得她的人,也只有我了。”千歲白頭翁喝了點酒,話逐漸變多了,仿佛此刻哪個女子就在他眼前。這也是他對江上月說過的最長的一段話。

江上月聞言悵然,不禁悲從中來,這算是她聽過的第一個關于生離死別的愛情故事。突然想起從前,阿爹帶她祭拜阿娘時也是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樣子。不同的是,阿爹只會哭,不會唱歌彈琴。

百無聊賴的将九流不知怎地,也猛地吞下一口酒,喃喃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許人間見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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