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京都一枝花
過了兩日,江上月畫好了畫。卻不見顧小姐差下人來取畫。江上月有些急了,怕顧小姐忘了這回事。當下又翻牆打聽到了顧府。
原來顧小姐今日帶着面首外出賞荷,玩耍盡興,回來便已日落西山。
江上月苦候了兩個時辰,好歹顧小姐也爽快,出手大方,給了她兩定金子。
顧小姐身邊的哪個面首模樣還算标志,相貌遠超一般男子。江上月忍不住打量着,腦海中已經構想出下一幅畫作的輪廓。顧小姐拉着他的手,從懷裏摸出一篇折子,指着畫冊中一位裸體男子,秀眉一挑,神神秘秘問道:“這人你可認識?”
江上月定睛一看,此男子原型正是冰山臉高仞。
“識得……不過……”
顧小姐沒等她說完,手一拍,笑道:“好極!你把他賣給本小姐,我給你兩百金。”
“賣?”江上月心動了。
“嗯。送到我府上,讓本小姐玩高興了,再還給你也成。”這位顧小姐面若桃花,喜不自勝,明擺着看上了高仞那小子。
江上月被利欲熏黑了心,思忖一番,是時候該讓這冰山小子開一回花了。好不容易有姑娘看上他,她這也算做了一回善事。何況還能淨賺兩百金!別說是賣王府裏的一個下人,就是把段尋給賣了,她也不帶眨眼睛的。
天色昏沉,她乘馬車回到王府。今夜不知為何,路上沒有行人的蹤跡,商人們也早早收了攤。難道是宵禁嗎?江上月心下疑惑,推開轎簾,問車夫,車夫并不答話,江上月伸手推了一下車夫,車夫便從馬車上歪倒下去,墜落在路邊。
江上月下馬車察看,發現車夫已經死了,嘴角正滲出一汩汩鮮血,雙眼目眦盡裂。明顯是剛死不久。原來這車夫不知何時被人抹了脖子,脖子上的傷才是最致命的傷。
江上月心下一咯噔,環顧四周,夜晚死一般的寂靜。或有幾聲蟬鳴,也突然止住。此刻下了馬車,只覺得無邊無際的黑暗席卷而來,将自己一點一點包裹,撕碎她,吞噬她。江上月突然感到害怕極了,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袖,蹲在地上瑟瑟發抖,那種源于對黑夜的恐懼,是從遙遠的記憶深處傳來的,她控住不住自己的恐懼。而那具屍體就死在她的面前,與她面對面,她并不害怕屍體,她害怕黑夜。
她對黑夜有着莫名的恐懼,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是什麽時候曾被黑夜吓破膽。那種絕望的恐懼感一直延續到如今。
忽然,她感到脖子一涼,一柄長劍不知何時已架到她的脖子上。
“轉過來。”身後的人發出駭人的聲音。如果能稱之為人的話,那聲音根本不像是從正常人類口中發出的聲音!那聲音如獸類的低吼,咆哮,又如鬼怪的哭嚎,尾音沙啞地像是被人揉成一團又撕碎的紙張。江上月更恍惚了,她已經分不清身後有幾個人在同時說話。
江上月全身發抖,她意識不到死亡離自己只有一步之遙。那把劍只需稍稍往前一送,她就會悄無聲息地死去。可是黑夜籠罩,無邊無際的黑夜比死亡更可怕!
“轉過來。”身後的人有些不耐煩。
她再不轉過去,他很可能一刀割斷她的脖子。
江上月控制不住渾身發抖,哆嗦着轉身,她此時本可以抓一把迷藥迷暈對方,然而她什麽也做不了,她的全身抖得厲害,像是剛出生的柔弱幼獸,無法獨自一人面對黑夜。
她居然鬼使神差地往那人的刀刃上撞去!若不是對方收劍及時,她此刻也會像哪個馬夫一樣,一刀斃命。盡管持劍之人及時收劍,卻也沒能阻擋對方重重撞到自己的胸口上。
持劍人擡手勾起江上月的下巴,嘴吧裏發出奇怪的聲音:“你想找死嗎?”
那人一說完話,巷子裏傳來低低的回音。
江上月突然緊緊抓住對方的衣袖,她太需要有一個在黑夜中能陪着她的人,減輕她的恐懼。當最後一聲回音傳到她的耳中,她這才慢慢清醒過來,意識也開始恢複。面前的人帶着鬼臉面具,江上月與哪人離得極近,就連對方的呼吸聲也能清楚的感受到。她清楚地看見,那面具竟像是長在那人的臉上一般,嚴絲合縫,着實吓了她一跳。她害怕地後退了兩步,失聲道:“你是誰?”
帶着鬼面的男子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面具下的眼睛空空蕩蕩,神色不明,道:“你不認識我?”
“我為什麽要認識你?”
“我救了你。”
“明明是你殺了人!”她指着車夫的屍體,語氣裏是怒不可遏的指責。
“哈哈哈,這天下的理總是說不清的。”
方才若不是他及時出手,恐怕她早就被他的同伴殺死了。
那笑聲像是從地獄最底層偷跑出來的,江上月此刻聽得出對方用的是假聲,便也不怎麽驚駭。她在無極門時,曾在藏書閣裏見到書上記載過這種奇淫技巧,書上稱之為“假聲”。練武之人先練內功,練內功時可以輔之練習假聲。不過真正武學大家是不屑于此道的。
“主人,為什麽不殺了他!”這個“他”自然指的是江上月,她去顧府扮得依舊是男裝。所以有人将他錯認成了男人。然而江上月卻看不到說話之人身在何處,她只看得到一位鬼面獠牙的男人。
鬼面男子不再開口,伸手将她嘴唇上一撮黑色的假胡須揭去,順勢把她扔上了馬車。
“男不男,女不女。”鬼面男子手中的長劍刺向馬屁股,馬兒吃痛,揚蹄飛奔。
江上月兀自驚駭,待他回過神時,馬車已平安到達王府。而王府裏的下人們,到處找她。祖母急得跺腳,楚兒也在門口焦急地等她。
見到馬車裏出來位小“公子”,楚兒先是一驚,随即認出了側王妃娘娘,忙上前相迎。
“娘娘,您去哪裏啦?可急壞了奴婢。”楚兒臉上滿是擔憂。自從江上月用一根簪子收買了楚兒,楚兒便不放過任何一個讨好和巴結江上月的機會。
“咳咳,出去轉了一回。”江上月撒了個謊,她實在不願別人知道她靠賣春宮圖賺錢。
“娘娘,您最近別往外跑了,外頭不太平。就在今日下午,孟太傅被賊人刺殺了,府裏的下人在書房發現他的時候,人已經死透了。”回到昭雪樓,楚兒一邊替江上月寬衣沐浴,一邊神叨叨地在她耳邊念個不停。
江上月聽聞此言,心裏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今天晚上已經平白無故死了一個車夫,怎麽這會子又死了一個孟太傅,都紮堆死在一起麽?
江上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長劍抵過之處,寸許肌膚仍是冰涼。她抓起一捧花瓣,放在手中心不在焉地玩耍,問道:“那賊人為何要殺他?他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
“奴婢聽說,孟太師在朝中左右逢源,為人謙和,從不與人争執。深得陛下喜愛,又是當今太子的師傅……”
“刺客可有抓到?”
楚兒搖了搖頭,道:“官府已經派人去抓了,但是刺客跑了。聽說好像是什麽江湖上最大的一個殺手組織幹的……叫什麽組織來着……哦,奴婢記不清了,總之……名字很駭人就對了。”
“那是百鬼組織……”江上月喃喃道。
楚兒點頭道:“對對對,娘娘英明,就是百鬼組織!”
百鬼組織是近六七年內由一個叫做靈柩的神秘人一手創辦,創辦不到兩年,接連掀起好幾場江湖上的腥風血雨,令江湖人士聞風喪膽,百鬼組織也因此一躍成為天下第一殺手組織。因此靈柩也被江湖中人稱為鬼王。組織成員皆出手狠辣,行事殘忍。傳說他們擅易容,模樣千變萬化,形如鬼魅。殺人的時候,能以敵人心中最懼怕而又最想消滅的人的面目出現。百鬼組織為錢賣命,只要給的錢夠多,就可以請百鬼組織幫助自己殺掉想殺的人。
百鬼組織成員絕對服從于鬼王靈柩,不過誰也沒有見過靈柩的真面目,有人說他一個花甲老者,有人說他是一個病恹恹的書生,也有人說他是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不管是以哪一種身份示人,他都能一擊必中,瞬間取人性命。
百鬼組織在風頭極勝之時,忽然銷聲匿跡,至今已有三年,正當所有人都快遺忘掉這個組織時,他們又重出江湖了。
江上月清楚的記得,自己的好朋友江春雅以前是南邊一位寨主的女兒,後來寨子被百鬼組織滅了,而江春雅在山下看花燈,僥幸逃過一劫。江上月偷饅頭時,江春雅曾幫她打過掩護,二人因此結識,一起在南邊讨生活。
江上月腦海裏又浮現出那句話:月痕出,天下亂。
江上月出神了很久,楚兒在她耳邊輕聲喚她:“娘娘?娘娘你怎麽啦?您說話呀……”
“那王爺呢?”江上月冷不丁問了一句。
楚兒有些猶豫,說話也結結巴巴起來:“王爺……發生了那麽大事……王爺當然也去了宮裏了。”
楚兒臉色漲得通紅,明顯是在撒謊。
“你說實話?王爺當真進了宮?”
楚兒又是點頭,又是搖頭,忽然跪下,道:“娘娘贖罪,奴婢真不知道……娘娘別再為難奴婢了……王爺說過,他去花樓的事情,誰也不許告訴,就連側王妃……也不行。他還說您要是問起,便回答說他進了宮……娘娘饒命,娘娘贖罪……”
江上月長舒了一口氣,還以為多大的事。
“起來起來,不就是去了一趟花樓,男人嘛,可以理解。”
楚兒将信将疑地起身,似乎難以理解側王妃說的理解是何理解……天吶,怎麽會有人聽到自己的夫君在外面尋花問柳,還如此氣定神閑!側王妃果然與尋常女子不同。楚兒心道,成大事者,當如側王妃!
受江上月的影響,楚兒近來也迷上了畫本,心裏也向往起書裏女中英雄豪傑來。
江上月在水裏泡得乏了,吩咐楚兒替自己更衣,然而說了半天,也不見楚兒答應。
回過頭去,哪裏見得楚兒的蹤影,燭火輕晃,身後分明站着一個男人,那男人不是別人,偏偏就是登徒浪子段尋!
燭光映照着段尋溫情的眉眼,似笑非笑,修長的手指挑起她的衣服,見她轉身,也是一愣,随即蒙住眼道:“為夫替你更衣可好?”
好你個頭!
“啊!”看到對方勾起壞壞的嘴角,江上月忍不住尖叫,一頭鑽進水裏。
他剛剛……一定全都看到了!她還要不要見人!可惡!
“你放心,本王什麽也沒看到。別躲了,乖~聽話~出來吧。”
他這是哄小貓小狗呢!江上月才不吃這一套!
“騙子!騙子!”她從水裏猛地探出頭,海藻般的烏黑長發濕漉漉披在雪白嬌嫩的肩背上。活像一只成了精的水藻。
“喂喂喂,我是你夫君,就算看到又怎樣?本王會對你負責的。”
趁着段尋蒙眼之際,江上月一把奪過衣物,飛快地穿上,準備逃之夭夭時,卻被段尋拉進了懷裏。
懷裏的人如溫香軟玉一般,渾身散發出誘人的香氣,那香氣可教人忘卻凡塵,不問俗世,只求餘生安寧。
段尋有片刻地沉醉,他知這是懷中人特有的體香。
江上月如同一只乖巧的小貓,偎在段尋的懷裏,任由他揉弄自己頭發。雖然段尋的動作很溫柔,但她絕不是淪陷在他的溫柔之中。因為,如果不靠近一些的話,她身上的衣服會全部滑落……方才太匆忙,她甚至來不及綁緊束帶!大意了。她已經做好了被段尋□□的準備。
然而段尋并沒有輕薄她,停止手上的動作。江上月以為他故意要離開,想看自己出洋相,急忙伸手緊緊抱住他。
江上月頭頂傳來段尋清澈的嗓音,略有些隐忍:“你當真不在意本王找別的女子?”
“您是王爺嘛,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你放心,我不會攔着你的!”緊接着江上月又背了一則《女戒》,什麽以夫為綱,女子無才便是德脫口而出。她以前在女德班門口賣過春宮圖,女德學員們常念的那幾句,她爛熟于心。
段尋給了她一個爆栗,當然不會真用力。不過今天江上月表現得很乖,他甚是滿意。就這樣抱着,永遠這樣下去,好像也不壞。
“阿月,你知道嗎,本王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段尋忽然悶悶說道。
“哦?甚好。”段尋有喜歡的人,江上月本應該高興的,可是,她的內心并無什麽高興的想法。
“你不問是誰?”
“有什麽好問的,你若是還想娶一房夫人那便娶呗,不用和我說的,我是個大度的人,本不會在意這些……”
“簡直不可理喻!”段尋頭一次粗暴的推開了她,轉身離去了。
江上月的衣服掉下來很快,但段尋轉身轉得更快,一會子便轉到門口不見了。江上月忙抓起衣服,長籲一口氣。還不忘贊嘆對方:“好身手,消失的夠快!”
說時遲那時快,剛剛出門的人又轉了回來!還好江上月已經系好了束帶。
段尋怒不可遏:“外面美女千千萬,我怎麽會娶了你這樣的女人!簡直是不可理喻。”
江上月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方才還好好的,怎麽轉個身回來竟又換了副面孔?男人真是麻煩!
江上月也不甘落下風,還擊道:“外面男人那麽多,我怎麽嫁給了你?還是嫁給你做妾?”
他段尋可是京都一枝花,全天下的女子排着隊想嫁給他。別說是做妾,就是做牛做馬,只要他首肯,那些女子定要踏破王府的門檻!
“你別急,等本王找到了正房位置的空缺,立刻休了你這潑婦!等本王請你離開的時候你就慘了。你一個銅板都別想帶走,我要你到時乖乖地抱着我的腿,求我,“好相公,我錯了,別趕我走了”。
“你放心。我到時一定好好抱着你的腿,再一劍斬了你的狗腿!把你們平安王府的金銀珠寶全部打包帶走。那時你就流落到街頭做乞丐吧!”
“你罵本王是狗!”
“我罵了麽?罵了麽?”
“罵了!”
“你罵本王是狗!簡直不可理喻!”
“好……罵就罵咯,段!尋!……你是狗!”
段尋像初次見面時那樣,揪住她胸前的衣領,卻也沒用力,只是做個樣子。因為居高臨下俯視着她,她臉上的表情一覽無餘,頗為有趣。抓住她的衣領,她才溜不了。
然而只輕輕一抓,江上月的胸前已春光乍洩了大半……出浴時她只裹了一件睡袍。眼下腰帶系緊了,但胸前卻只堪堪裹住。
江上月自己的餘光也能瞥見那一抹□□……然而段尋除了臉上的憤怒,仍舊一本正經,不為所動。手上依舊揪着她的衣領子。
“本王倒要看看你有多伶牙俐齒……”
說着,他俯身深深地吻了下去。這突如其來的吻,讓江上月有些發懵,不是,不是在吵架麽?
對方似乎把她的嘴當成可口的蘋果一樣,啃得忘乎所以,居然……還伸舌頭!
啊啊啊啊!她要抓狂了!
她使勁兒踩了段尋一腳,段尋停下了動作,一把橫抱住了她。
“放開我!流氓!混蛋!”
“你越罵本王越喜歡。你是本王的妾,本王寵幸你是你的福氣。”
原來,她只是個妾,或許在他眼裏什麽都不算。他親吻他,只因為他是王爺,這是他的權利。
當他的臉再次湊過來時,江上月一巴掌打了過去。
“別碰我!惡心!”
那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完之後還有回響,段尋怔了片刻,随即将掙紮在自己懷中的人兒輕輕放下來。
江上月氣呼呼地奪門而去。
段尋看着江上月的背影出身,那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
段尋的心裏一陣失落。
別碰我!惡心!
這句話回蕩在他的腦海裏,久久不能散去。原來她那麽讨厭自己。所以她才千方百計的想要離開自己嗎?她一直以為她只是嘴上說說,任性了一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