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年因為這份意外收獲輕聲笑了一下。
遲等躺在床上,眼睛十分專注地看着在自己眼前飛舞的幾只水母,水母拖長着的觸手、搖曳着的身姿,以及身體內散發出的迷人的亮光,看起來都十分讓遲等着迷。
遲等的雙眼內都因為他的專注而投映出了一些瑰麗的光芒。
白年在允許了遲等三十秒的沉浸時間後,言簡意赅地提醒道:“筆。”
遲等像是被海市蜃樓魇住了的表情才恢複了過來,他緩慢地眨了兩下眼睛,頭頂飛舞着的水母便像海市蜃樓一般消失了。
遲等從鼻子裏嗓子裏悶出一個笑聲來:“白老師,筆被我的口水都沾濕了,還能要嗎?”
白年臉色不變:“那就送給你。”
他回道。
遲等咧嘴笑,聲音意味深長:“白老師的精神體,十分美妙。”
他頓了頓,甚至還閉上眼睛像是品味什麽東西一般地回味了片刻,“它在空氣中會散發什麽迷幻藥一般的毒素嗎?”
白年并不隐瞞,直接回答道:“不會。”
觸手處會分泌一些能夠致幻的毒素,但也得接觸到對方的肌膚才行,并不能在空氣中大範圍地傳播。
如果真能僅僅就靠空氣傳播的話——白年冷冷地想着,那他現在應該已經無敵了。
遲等緩慢遲疑 “哦” 出了一聲。
白年又慢條斯理地補充道:“觸手會分泌一些毒素,但是得接觸到人的肌膚才行。
當然,這個毒素對別人的精神體以及精神海作用會更大一些。”
遲等竟然興致勃勃地問了起來:“那它們剛剛是用觸手給我注射毒素了嗎?”
白年垂着眼睛認認真真地盯着這個,看起來确實十分好奇的人,他微微搖了下頭否認道:“沒有。”
遲等漫長地 “啊” 了一聲,顯然對這個答案有些懷疑。
白年沒有再解釋其他,只重複開口道:“筆。”
他像是在教一只剛領回家沒多久的小狗 “握手、坐下” 這些簡單的指令。
遲等側過頭叼起自己臉旁的筆,嘴上哼哼唧唧又含糊地問出了一聲:“白老師,什麽時候把我帶回家啊?” 他咬着的筆在因為他說話的動作而來回搖晃着,“我很久沒有洗澡,沒有刮胡子,我覺得這樣十分不禮貌。
沒法讓人産生一見鐘情的沖動。”
白年手指在自己膝蓋出輕輕地敲了敲,輕飄飄地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遲等,他不說話,靜看了一眼。
遲等咧開嘴巴,龇起牙齒咬住了鋼筆,喉嚨裏咕嚕嚕滾出幾個模糊的音節,聽不清到底在說什麽。
白年繼續給躺在床上一無所知的遲等科普道:“你的精神像是一個小型的黑淵,真神奇。”
他有些啧啧稱奇,看向遲等的越發像是在端詳實驗室裏一個令人贊嘆的數據,“你竟然活着。”
白年沒忍住拍拍手,贊嘆,“奇跡。”
遲等咬着筆,亮着自己的牙齒。
白年單手撐着自己的下巴,時常板着或者冷着的一張臉上挂起來些旁人很少見過的興趣盎然。
白年因為這種興趣盎然,顯得心情不錯,他眼神在遲等咬着的筆上轉了兩圈,跟下達指令一般簡單地吐出一個字:“松。”
遲等十分明确地領會到了這個字的意思,他大張開嘴巴,用舌頭把鋼筆從自己口腔內頂了出去,鋼筆便順着他的下巴滾到了床上,随後靜止不動了。
“好的。”
他聲音中還帶着明晃晃的笑意。
白年興趣盎然地盯着這個腦子有些壞,又有些瘋的哨兵。
他手指在自己墨藍色的筆記本上輕彈了一下:“好了,重新來進行一些簡答的問答。”
遲等聽聞問道:“我有什麽好處嗎,白老師?”
白年看向他:“這是一個被綁在床上不能動,且面臨着被處死危險的人應該問出的話嗎?”
遲等身上幾乎帶着一種無視生死的天真感,他聽話地接嘴說道:“應該不是的。”
白年挑眉:“哦?”
遲等拖長着嗓音 “啊” 了一聲,随後解釋道:“需要一點點動力,比如說您答應跟我吃上一頓晚餐或者看上一場演出。”
白年像是聽笑話一樣笑出兩聲:“稀奇。”
白年沒有任何要委婉的意思,嘲笑道,“你覺得你還有正常到能到公共場合去吃飯、看演出的機會嗎?”
遲等虛着眼睛看白年,随後咧開嘴笑:“那還是需要白老師的幫助了。”
白年臉上挂上了一兩分的嫌棄:“這是求人的态度嗎?”
遲等張開嘴,上下牙齒一磕,故意制造出一聲十分清脆的牙齒碰撞的聲音,随後他壓着嗓子,壓着自己喉間那些古怪的笑意,張嘴說道:“求您。”
白年對于他求人的态度算不上多滿意,不過他現在暫時不怎麽着急。
白年問遲等:“你的精神體是什麽?放出來看一看。”
遲等像是被問愣住了,他嘴唇微微張開,做出了一副認真思索的模樣,好片刻,他問:“我應該怎麽知道我的精神體是什麽樣子的?”
白年眉頭一蹙,很有理由懷疑對方是在裝弱智,就像不會有正常人問人應該怎麽呼吸一樣,沒有向導或是哨兵會需要詢問自己精神體的模樣。
白年因為對方的這種不配合,臉上挂上了一兩分的不耐煩。
遲等又問:“我應該用什麽樣的方法,讓您看到我的精神體?”
白年的不耐煩又增加了一兩分,他從嘴裏啧出了一聲。
遲等閉上眼睛皺起了眉頭,他眼珠在眼皮下劇烈滾動着,好一會兒他呼吸加重,額角的青筋爆了起來,鼻尖開始滲出細小的汗粒。
白年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猛地慘白下來的臉,他垂眼瞥了下自己腕上的表。
秒針在跨完一個刻度的十五秒後,床上的遲等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眼眶充血,驟然睜開的一剎那帶着幾乎嗜血的兇意。
白年眨眼的速度慢了零點幾秒,随後冷着嗓子嗤笑道:“怎麽?”
遲等重新閉上了眼睛,他在自己睡着的床單上蹭了蹭臉上冒出來薄薄的一層汗水。
他壓了許久暴虐的情緒,兇神惡煞的面部表情才勉強算是平靜了下來。
“疼。”
他啞着嗓子,像是水缸裏的魚在水裏吐氣泡一樣吐出了一個意義模糊的詞語。
“嗯?” 白年情緒十分穩定。
不管是面對遲等散發出來狂風驟雨般的氣息、還是萎靡不振等一切氣息時,他面上都平靜冷淡,不為任何其他事物所幹擾。
遲等的聲音便愈發可憐起來了:“頭疼。”
他嗯嗯出兩聲痛苦的聲音,聲音中還夾上了一些故作可憐的埋怨,“你讓我想我的精神體,我仔細地想了很久。”
遲等睜開眼睛,他的眼眶內仍舊很紅。
可能以為剛才的疼痛,眼眶內都盈盈着薄薄一層水跡,他睜着雙眼,無辜地看着白年:“讓我很疼。”
“非常疼。
但是卻保持了理智。”
白年像是在觀察樣本數據一般,平鋪直述地陳述了一句。
遲等猶豫片刻,對自己下了結論:“我,” 他頓頓,聲音中夾雜了兩分自我懷疑,“可能沒有精神體?”
第11章 作者有話說: 遲:我各種硬件軟件條件都攻得一批 白:呵呵
“向導和哨兵失去他的精神體,無異于精神死亡,你懂什麽意思嗎?” 白年蹙着眉頭說了一句。
遲等拖着嗓子:“可是我就是——沒有呀——” 他說話的方式,像是馬戲團裏糊上了厚重油彩面具的小醜一樣,帶着十分刻意地誇張搞怪。
如果不是因為他看起來是實在是太髒了的話,白年覺得自己可能以每兩分鐘一巴掌的頻率掴在了遲等的臉上。
他覺得對方的臉不被打成發面饅頭一樣,那麽他可能不會意識到坐在他床邊的這個人的脾氣究竟是有多差。
——沒事記下來了。
白年冷冷地看了遲等一眼。
“不知道從哪裏來,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甚至對于自己是哨兵這個身份可能都不太理解。”
白年簡述了一遍自己這一個多小時聊天所獲得的信息。
發現全是廢物信息後,他臉色愈發冰冷不耐起來,連帶着說話的聲音都像是毒蛇吐信般淬上了毒液,“你到底能知道些什麽?”
遲等聞言确悶着嗓子笑出了兩聲,他啞着嗓子像是說秘密般小聲說:“我其實知道一些事情。
白年老師,你靠近些,我偷偷告訴您。”
白年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
遲等似乎覺得有些無趣地努了怒嘴:“我知道一件事情,想要偷偷告訴白老師,請白老師湊近些。”
白老師無動于衷。
遲等像是一個搞怪的學生,手裏捏着一條假蛇想要恐吓同學,結果他的同學不僅根本不配合他的演出,還一巴掌把他手中的假蛇給拍出了十萬八千裏遠。
遲等臉上表情十分遺憾,遺憾過後說:“好嘛好嘛,不湊過來我也告訴你。”
白年冷漠地看着他。
遲等突然下流地下了一笑:“我的小腹下、大腿中間的某個器官,” 他笑聲加大,“我懷疑有二十厘米長。”
他下流地沖白年眨了下眼睛:“白老師感興趣嗎?”
白年從眼角處笑出了一些幾乎帶着冰渣的笑意:“是麽?” 他不急不緩地反問道。
遲等點頭又點頭。
白年說:“不急,我會讓你好好使用你二十厘米長的器官的。”
遲等吹了個十分響亮的口哨,聲音中真正地帶上了一兩分的歡喜雀躍:“我非常期待!” 說完又補充說明了一句,“絕對包白老師滿意,絕對滿意!”
白年冷眼看他,他啧了一聲,聲音中包含了一些遺憾:“你真的不知道什麽叫做聽話。”
遲等眼珠微轉,從自己的喉嚨裏咕出了兩聲古怪的叫聲。
“你需要好好學習一下。”
白年道。
遲等立刻問道:“那白老師什麽時候把我從這個地方接出去教學?” 他好像變得十分亢奮,說話的語速都快了起來,“我會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白白嫩嫩,會給自己全身上下各個部位都噴一遍香水。”
白年拿起手上的筆記本站了起來,他身子站的筆直,垂着眼睛面無表情地看着似乎已經開始暢想美好生活的遲等。
他冷冷地說道:“給你一個星期時間,自己想辦法讓治療組的人把你送到我家門口來。”
遲等的手腳無意識地在床上繃了繃:“我應該怎麽做,白老師?” 這個時候倒虛心求教起來。
白老師一臉面對差生的嫌棄:“問我?需要我給你喂飯把尿嗎?”
遲等聞言竟然咕咚咽了聲口水。
白年擡手看表:“我要走了。
我對你的興趣值只會維持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後你還沒把你自己弄到我家來,那就不用來了。”
“你要走了。”
遲等看起來有些失落,随之而來的是埋怨,“我都這麽乖了,不是應該你負責把我從這裏帶出去、負責拯救我嗎,白老師?”
“乖。”
白年意味深長地重複了這個字,随後冷笑着帶諷刺意味地贊嘆了一聲,“很乖。”
遲等還想繼續賣乖,白年轉身就走。
鞋子敲擊在地板上清脆的聲音規律又清晰地響了起來。
白年走到了門口,手拉上門鎖準備開門。
“白老師。”
遲等又急忙地喊了一聲。
白年低頭看腕上手表,他側回頭瞥了一眼:“怎麽?”。
遲等嘿嘿笑起來:“您的鋼筆忘記拿走了。”
白年聞言眉頭一蹙,那麽髒的東西他怎麽可能還會要?嘴上十分随意地下了個命令:“來見我的時候記得把這只筆也一起帶上。”
白年說完打開了門。
治療室外面的空氣比密閉的空間要好很多,從透明玻璃外照射進來的陽光,讓治療組不至于看起來冷冰冰的。
白年再次擡手看表,一個小時十五分鐘。
他覺得他浪費了自己人生中的一個小時時間,他應該在探聽不到任何訊息的十五分鐘就下定決定,讓這個明顯需要被打、被調教的哨兵,自願地到自己家去,接受自己一對一的 “溫馨” 輔導。
白年擡步走出五號治療室,窗外斜過來的陽光正好照在了他的褲腿附近。
“白老師。”
身後的遲等突然又大喊了一聲。
白年臉帶嫌棄地再次回首。
遲等笑了一聲:“待會兒見。”
白年關上了五號治療室的門。
白年在原地站着活動了片刻自己的筋骨,翻看把玩了片刻自己的筆記本和錄音筆,聶平才急急忙忙地走了過來。
“白老師,問完話了嗎?” 聶平立刻問道。
白年靜靜地盯着聶平看了片刻。
聶平被看的腦子裏挂滿了問號,他覺得白年看他的眼神像是屠夫在看一只待宰的小豬仔,他猶疑許久,幾乎有些誠惶誠恐地小心問道:“白老師,有什麽問題嗎?”
“你沒有辦公室嗎,聶組長?” 白年道。
聶平聽到這麽一聲問話,猛地松了一口大氣,立刻邊引路邊說道:“有的有的,您跟着我走。”
白年點了下頭。
聶平在前方一邊賠笑一邊引路,走過治療組文職人員的辦公區時,做資料整理的一個二十出頭的女性立刻停下腳步跟聶平打了個招呼:“聶組長好,忙完啦?”
聶平應聲:“嗯嗯。”
女生邊也嗯嗯地道了聲 “辛苦”,随後繼續去辦自己的事情去了。
聶平在這備受尊重的一聲 “辛苦” 中,突然有些不合時宜地開起竅來,想着白年剛剛分明是對着自己冷嘲熱諷,怎麽自己還反倒感恩戴德對方沒有生氣起來?聶平邊走邊暗自思索——這就是白年的精神操控能力嗎?讓人不自覺就被 * 控、被調教了?!
聶平想到這裏,十分謹慎地回頭看了眼白年。
白年正面無表情又難辨情緒地跟在他的身後,跟他視線對上後輕輕地挑了下眉。
聶平覺得白年的眼神是在對自己表達 “有屁快放” 這個含義。
在瞬間解讀了白年眼神含義之後,聶平深覺自己又更深一步地被白年精神操控了。
他現在更加可以理解自己老大不想接觸白年的心情了。
待二人一言不發各有心思地到達聶平的辦公室後,聶平竟然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聶平心覺白年真的像自己老大表達的一般深不可測。
而同一時間的白年進了聶平辦公室後,徑直地走向了飲用水的方向,他從水櫃裏拿出個一次性的紙杯,微微躬下腰給自己倒了杯水。
他心裏想的是,說了蠻多話沒喝一口水還挺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