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雨早就停了,被雨水洗過的天空特別幹淨,但沒人有心思去看滿天繁星。

老管家心有靈犀一般地轉頭,看着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确定了聲音的來源之後他對一邊焦急尋找的人道:“這裏!”

挖掘的聲音越來越近,沈晨終于看到了久違的光。

“在這兒呢!”

挖掘的速度驟然加快,随着周圍的土堆一點一點地被挖開,透進來的光越來越多,沈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好像有人拿着一把利劍朝自己的胸口狠狠地刺下,又反複在身體裏攪動一樣。

疼,已經不足以诠釋那種感覺。

戰揚下半身跟他一樣被埋在泥水裏,雙手撐在他身體兩邊,他背上是一塊巨大的岩石。血從戰揚嘴角慢慢地滴下,正好落在沈晨臉上。

所以,之前那段不短的時間裏,被沈晨以為是雨水的液體,其實是戰揚的血。

沈晨戰了戰嘴,喉嚨裏發出模糊的音節。

戰揚蒼白着臉,雙眼緊閉,撐在他身體兩側的手似乎已經化為石柱,在周圍人兵荒馬亂的救援中一直牢牢地釘在地上,護得沈晨周全。

老管家跪倒在兩人身側,想幫戰揚挪開背上的巨石卻不敢,顫抖着手,無措地看着雙眼緊閉的将軍。

沈晨不知救援的人都來了誰,他只聽見幾聲壓抑的暴喝之後巨大的石板被一點一點地挪開,轟隆一聲被掀翻在一邊。

戰揚睫毛動了動,微微睜開眼睛,對着身下睜大眼睛淚流滿面的人輕輕笑了一下,沈晨來不及說話,戰揚就閉上了眼睛。

眼前看到的畫面震撼人心,在場沒有一個人說話,都卯足了勁挖着泥濘的泥土。

他們的将軍,神诋一般,馱起巨石,為他的夫人撐起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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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夫人只是手上受了一點傷,而将軍卻整個背部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膚,肩胛骨處的傷口深可見骨。

等把人救出來,将軍的手還是僵直着不肯收回去,随行的大夫急得滿頭大汗。這時候将軍忽然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固執守着他不肯動的少夫人,氣若游絲地問了一句:“沒事?”

沈晨含淚搖頭,戰揚一直僵直着的手臂這才慢慢地軟了下去。

到這時候沈晨猛地從震驚中回神,一把抱着昏迷過去的将軍嚎啕大哭。

将軍府裏今晚燈火通明,沈晨安靜地坐在房間的一角,雙手放在桌上,任大夫給他挑陷進肉裏的髒東西。

大夫見慣生死,但面對他那雙手的時候依然感到不忍——沈晨整個手掌心的肉都爛了,加上雨水浸泡,白生生地翻在外面。

“大夫?“沈晨見大夫遲遲不動手,疑惑地轉頭問。

“少夫人,老夫……”大夫有些猶豫,擡頭征詢意見。見到沈晨平靜的眼神,他忽然懂了,朝沈晨謝罪,“少夫人且忍着,老夫這就動手了。“

沈晨淡淡地點頭,又轉頭去看被一群人圍住的大床。

房間裏很安靜,角落燃起爐竈,爐子上煮着藥,滿屋子的藥香。床上挂着的帷帳被撤了下去,好方便大夫動作。

老管家沉默着站在一邊,需要的時候給大夫搭把手。

沈晨只看到丫鬟們端着一盆一盆的清水進來,不一會兒又端着污水出去。

水漸漸清澈,不再渾濁得像暴雨過後的江水。漸漸的,水染了血色,房間裏充滿藥的苦澀味道,倒也聞不見血腥味。

“好了,先把将軍擡起來,換幹淨的被褥。”大夫直起腰,一邊的小藥童忙給他擦汗。

管家吩咐下人來換被褥,沈晨透過間隙看見戰揚蒼白的臉,頭發被大夫用布條随意紮起來放在一邊。他背上是什麽樣,沈晨看不見。

“少夫人也請去沐浴更衣吧。”老管家走過來,見沈晨包紮好了建議道。

“嗯,要是……”沈晨站起來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看了戰揚一眼離開了。

沈晨收拾好已經是黎明,他要去看戰揚,沒有人反對。

推門進屋,只有秋果在。

看見沈晨來了,秋果擦擦眼淚站起來:“少夫人。”

“嗯,将軍怎麽樣?”沈晨走過去,拉過凳子坐下。

“大夫剛走,說将軍沒傷到骨頭,好生休息很快就能好。”

沈晨點點頭,看向床上的人。

戰揚趴在床上,整個背上覆滿黑色的藥。黑色的藥襯得他的臉色越發的白,連一向紅潤的薄唇都灰白一片。他雙眼緊閉,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看着他,沈晨覺得自己是魔怔了,慢慢地伸出被白布裹得結結實實的手指,輕輕地碰了碰戰揚的臉頰。可惜布條包裹着,他感覺不到戰揚的溫度。

秋果在一旁小聲地啜泣,在她的啜泣聲中,氣氛有這麽一點傷感。

沈晨眨眨眼,淚水沾在睫毛上很不舒服。

“秋果,勞你幫我拿床毯子。”

“少夫人打算在這裏陪将軍嗎?”

“嗯。”

秋果領命去拿毯子,順便去做點吃的給少夫人。

照理說她該勸少夫人好好休息,但秋果知道,就算勸了也沒用。她雖沒有參與搜救,但當時的場景她聽說了。

所以,她覺得比起休息,少夫人更願意守着将軍。

屋子裏只剩下自己和床上的人了,沈晨離開凳子蹲在床邊,與昏迷中的人面對面。眼神從戰揚的額頭一點一點往下,一寸一寸掃過他的面容。

他從未好好看過将軍,以前懷着敬畏的心情不敢看,後來氣他惱他,懶得看。還好,他還有機會好好看看他。

來來回回不知看了幾遍,忽然就對上将軍黝黑的眸子。

沈晨怔了怔,随即笑了:“醒了?我去叫大夫。”

門外守着的下人一聽将軍醒了,頓時喜笑顏開地找大夫去了。沈晨回到床前,繼續蹲下與戰揚平視。

他不說話,戰揚也不說話,兩人就這麽靜靜地對視。

沈晨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傻不傻,估計會很傻吧。他現在滿腦都是戰揚那雙黝黑晶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像一潭幽井,井裏一汪見底的清泉。

将軍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得意的笑。

“笑屁!差點死了知道麽?”沈晨惡聲惡氣地責備,卻也跟着笑起來。

湊上去親在将軍的嘴角,停頓片刻轉向将軍的眼簾。感覺到将軍眼睫輕顫,沈晨心情無端的好起來。

壓在心頭沉重的石塊被将軍這麽幾下顫就颠沒了,他獎勵一般地又親了親将軍的臉頰。

“好好養傷,傷好了我還要罰你呢。”

劫後餘生的小夫夫兩人湊在床頭咬耳朵,說了一堆有的沒的,将軍因不放心他的夫人強撐着一絲意識,見到夫人真的安全之後終于肯放任自己失去意識,真真正正暈了。

沈晨吻吻将軍通紅的小耳朵,起身退到一邊,讓早就等在一邊的大夫上前查看。

“管家,你先去休息吧,晚些時候到我房裏,有些事我想問問。”沈晨對一邊依然沉默的管家道。

聽沈晨這番話,管家一直含着的淚終于落下。他朝沈晨深深地作揖,恭敬道:“是,夫人。”

出了将軍的院子,老管家蹒跚着來到後山,坐在一棵柳樹下,看着滿天血一樣的朝霞,深深地嘆一口氣。

“少夫人本就是人中之龍,只是不願展露鋒芒而已,小主子這次也算因禍得福啦。”

管家頓了頓,臉上滿是欣慰,“你可沒見着,将軍跟夫人感情可好了。能遇到這麽一位,不知将軍哪世修來的福分。唉,有少夫人在,老頭子我也就安心了。真好,真的。”

才過午時,管家就受命到沈晨屋子裏候着了。沈晨詳細問了将軍的事情,管家沒有隐瞞,把知道的全告訴了沈晨。

“辛苦管家了,還請你為我備車,我要回家一趟。”

老管家一瞬間有些摸不着頭腦,怎麽夫人忽然就要回家了呢?難道他看錯夫人了,夫人其實就是來套自己的話,知道了将軍的事情之後覺得将軍靠不住他要走了?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夫夫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沈晨見管家不動,睜着眼睛愣愣地看着自己表情變來變去,不知道想什麽。

“管家?”

“少夫人!老夫還有一事……”老管家忽然跪地。

沈晨吓了一跳,忙去扶他:“有事管家說就是,這是幹什麽?”

管家順勢抱住沈晨的腿哀嚎:“前些日子您去廟裏,老夫給将軍找了個清白的小倌,要将軍學習學習。可是……可是将軍竟一盞茶的時間都沒有堅持到……将軍自小不喜被人觸碰,老頭子我以為沒什麽大事也沒管,沒想到……沒想到竟讓将軍落了這麽個病。”

沈晨石化了,這話題怎麽忽然轉到這個上面去了。管家吸了一口氣,接着說:“所以少夫人您千萬不要丢下将軍走,就當做是可憐可憐将軍,可憐他下輩子沒人陪孤苦伶仃,您別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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