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人類的夢
法布爾的手指複原後,回了一趟天堂。除了提交業績外,他還私下去醫療部門找相熟的醫療天使做了個檢查,并叮囑對方“誰也別告訴”。幾天後,檢查報告通過“靈眼”發給了他。報告标題為:不明來源的祝福。
收到報告時,法布爾與林奈剛下班到家。法布爾看了一眼正傳出洗澡聲的浴室門,那家夥一天要洗兩次澡,幸好如此,給了法布爾一些私人空間。
在确認環境安全後,法布爾走到陽臺,并關上移門,打開了報告。看着看着,濃眉不以為然地擡起了一邊。
導致我抱着那家夥不放的祝福竟然是“丘比特之箭”?基于天使體質,祝福效果可能異常強烈,建議立刻處理?
他長長地松了口氣,嘁了一聲,嘲笑自己的緊張。看來上次的确是個意外,是那家夥不好好地扶車把手導致的。當然,也需要處理一下。
他關掉了報告,打開自己的工作日程表,看着明後天的事項寫着“搬家”,于是點開了大後天的格子,輸入了“丘比特”後,遲疑了一下,删掉了這個詞,改成“處理雜事”。
“小天使,”陽臺門被打開,法布爾不動聲色地關掉日程表,聞聲回頭,看到林奈濕漉漉地光着上半身,赤着腳站在那裏,一邊擦着頭發一邊問,“吹風機呢?”
法布爾微睜大了眼,盯着他的裸體看。他的銀發還在滴水,順着鎖骨往下淌。在那略顯蒼白的,健康富有彈性的身體上,腰部的黑色棘皮像一道被撕開的夜色,向下延伸,爬過小腹,消失在了褲子邊緣。
林奈莫名其妙地低頭看看自己:“我身上是有你的工資單嗎?”
法布爾又松了口氣:很好,內心平靜,沒有受到丘比特之箭的任何影響。他确認了這點,與林奈錯身而過。經過他身邊時還想,看,我沒有任何碰他的沖動,我就知道,那天的情況是個100%的意外。他松快地走回房間,身後傳來林奈的抱怨:“我說,吹風機呢?”
比打兩份工更累的,顯然是搬家。法布爾的換房申請在客廳被博恩斯坦轟出一個大洞後,通過了審核。然而,新的公寓竟然在同一幢樓——後來林奈得知,是因為樓內已經分布了結界,為了避免重畫結界引起的成本而做了這樣的決定。更坐實了天使貧窮的事實。
法布爾與林奈花了兩天的時間打包了所有東西,平移到了樓上的新公寓中。完成拆包與大掃除後,已經是第二天接近傍晚。
林奈扯下頭巾,扔掉拖把,拍拍手上的灰,大叫:“好累啊!完工了——”聽到法布爾嗤笑一聲,奇怪地問,“你笑什麽?”
法布爾一邊脫清潔用的橡膠手套一邊說:“我應該錄下魔王臉上沾着灰,努力拖地板的畫面,拿到地獄去,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林奈壞笑:“恭喜你,思想和惡魔越來越接近了!”緩緩走近,“那你也應該料到,惡魔不會輕易原諒占他便宜的家夥……!”
話音未落,他飛撲過去,把法布爾摁倒在客廳中央的懶人沙發上,試圖把灰抹到他的臉上。遭到突襲的天使撲棱着捂住眼鏡:“兩百歲的惡魔能不能別這麽幼稚,我的眼鏡快被你壓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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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奈抹抹自己的臉,又擦擦對方的。法布爾的腦袋陷在柔軟的懶人沙發裏,看着對方,忍俊不禁:“你把更多灰擦到臉上了。”
法布爾試圖對着他的臉念一個清潔咒,在念錯兩次那又臭又長的咒語後,尴尬地說:“你先去洗澡,我随後。”
林奈欣然說:“你早該放棄天使那些所謂的傳統。”
法布爾:“有些傳統不能放。”
林奈走後,法布爾獨自躺在懶人沙發上。很快,浴室傳出水聲,飄來沐浴露的香味。他緩緩地環顧四周。他們在搬走的時候決定放棄那難看的酒紅色窗簾,一起挑選了一條新的,正在送過來的路上。此時沒有窗簾的客廳亮堂得每一絲細節都看得一清二楚。辦公電腦按照他的習慣放在靠牆的吧臺上,電視前面放着兩個懶人沙發,連游戲機都擺出來了。
也許是體力消耗帶來的疲倦,使法布爾的思考有些停滞,陷入了這濃郁的生活感裏。
過了一會兒,林奈出來了。法布爾走進浴室,被浴室殘存的香味和熱氣擁抱,眼鏡頓時起霧了。他摘下眼鏡擦了擦,又戴上。
為什麽我從來沒注意過這些……他不可思議地想着,洗手臺上雙人份的牙刷,與合用的漱口水,牙膏,林奈總是亂丢的系發帶,清洗後丢了一只的襪子。法布爾楞站在浴室裏,看着這一切,目光又回到鏡子,在淡去的水霧裏,他掀起襯衫下擺,看着紋在腹部的文字密密麻麻,講述着另一個自己的故事。在這一刻,站在“人類氣息”濃郁的浴室裏,他的天使光環消失,他仿佛成為了故事裏的那個人,過着他從未擁有,但一直夢想的生活。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他在那裏站了不知多久,鬼使神差地走出浴室,看到陽臺裏,那家夥已經舒服躺在躺椅上。
一個多月前,他在人間的房子還沒有任何一絲煙火氣息。他從不居住在這裏。但現在,一切都變了……卻好像一切本應如此。似乎在他那遙遠的夢裏,那家夥本應出現在他面前,而他也早該擁有這樣的生活。
他走到陽臺門口,林奈這家夥在躺椅上舒展着四肢,旁邊的小圓桌泡着一壺紅茶。
法布爾聽到自己說:“又偷我的伯爵紅茶,從你的獎金裏扣。”
林奈:“說什麽呢,這是給你泡的,我只是嘗嘗味道。”
一陣帶着雛菊香味的風拂過,稀釋了身體的疲倦。雛菊是樓下的小花園裏開了有一陣了,風是前方的河面吹來的,還帶着濕潤的味道。法布爾坐到了林奈身邊的躺椅裏。順着林奈懶散的目光望出去,他感嘆:“原來這個高度能看到泰晤士河了。”
林奈嗯了一聲。
于是他們之間靜默了下來。這種靜默是落日的顏色,并被湖面染上了金光。他們周圍的空氣是溫暖的紫紅色,在這小小的一方陽臺裏,空氣如此自由。他們可以一直不說話地躺在一起,沒有人會覺得尴尬或者不适。另一個人可以随時走開,再回來,對方的存在令他們感到安全,舒适。一股頭皮發麻的感覺湧了上來,有什麽在他的內心膨脹,像一片泡進了水裏的紅茶葉。
“嘗嘗我泡的茶。”林奈說。
法布爾沒有反應。林奈側過頭看看他,然後就被吻住了。
這個吻也沒有任何沖動或懼怕的痕跡。就像落日的發生那麽自然。林奈先是愣了兩秒,而後眼睛慢慢睜大。
最後,他一拳揍在了法布爾的臉上。
“呃……”那一拳并不重,看着法布爾微微歪過去的臉,林奈解釋說:“我知道又是祝福搞的鬼。我擔心和上次一樣一發不可收拾。”
法布爾騰地站起來,林奈以為他要揍回來,還警惕地往後退了退。但法布爾扶了扶歪了的眼鏡,說:“是祝福。”就快步走出了陽臺。
看着法布爾那僵硬的走路姿勢,林奈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嘴唇。
法布爾回到卧室,甩上了卧室門。而後徑直打開了天堂之門。
醫療部門的天使便是在這時候,看到法布爾一臉可怕神情地朝他沖過來。
“法布爾,今天我們已經下班了。”醫療天使指指歇業的牌子,“明後天是周末,你周一再過來吧。”
法布爾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周一再過來,我需要的就不是去除祝福,而是把身體砍掉的某部分接回去了。”
醫療天使一臉害怕:“你……你要砍掉哪部分?”
“你不用管。”法布爾咬牙,“幫我加一個號,求你。”
醫療天使一愣。他認識法布爾有兩百年了。這家夥砍起惡魔來不要命,因而總是與他們醫療部打照面。但可從未這麽聲音發抖地求過誰。
“……那好吧,那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法布爾。”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