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殉道者
天使總管約瑟夫的辦公桌上出現了兩份檔案。他的下屬,大天使彼得浏覽着其中的一份,一臉凝重,連翅膀都難得地耷拉了下來。
“沒想到法布爾這小子竟背着我們聯合黑暗勢力,他平時那副光偉正的樣子都只是做做樣子嗎?”彼得聽起來有些惱火。有一半是因為現在已經是他的下班時間了,他卻不得不坐在領導的辦公桌前。
“從事實來看,這的确是背叛行為。”天使總管的情緒則顯然穩定得多,“工作努力的模範天使與地獄魔王竟然是老相識,這一點誰也沒想到。但是,天使的記憶是被封印的,不排除魔王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接近他的可能。這一點得等法布爾回來後,看天秤的判斷。只要他的心不沾染七宗罪中的任何一條,天秤保持平衡,那我們就仍然能相信他,”約瑟夫說,“但令我擔心的是,他的‘朋友’顯然是個背叛專家。”
彼得拿起桌上另一本履歷,履歷的最上方,貼着一張漂亮青年的正面照片。那個年輕人有着一雙迷人的藍眼睛,目光直白且帶刺,像一把新鮮磨亮的薄刀片。
那個年代仍沒有相機,照片是從“歷史之眼”殘存的記憶裏截取到的影像。履歷上的人類名字是威廉·林奈。
彼得:“我記得法布爾的那個魔寵登記的名字也是林奈吧?但那似乎是名,不是姓。”
約瑟夫:“雖然他把姓作為名來使用,但從長相和下地獄的時間來看,應該是同一個人。”
彼得好奇地嘟囔:“這個威廉·林奈既然是法布爾的好朋友,又是怎麽下地獄的?”翻開檔案,沒看幾眼,感嘆,“可真是劣跡斑斑啊!在戰争中出賣了友軍,導致整個計劃暴露,從而遭到了敵軍的反殺?友軍在前往夜襲的路上被埋伏,一百零三個人為此失去了性命……包括……他自己?奇怪,他既然背叛了友軍,為什麽自己不逃跑呢?只有一個叫做哈特的隊員那天因為突然身體不适并沒有跟他們一起出戰,才幸免于難。幸運的哈特,願他後來的一生順遂。”
“哈特就是法布爾。”約瑟夫點出,“而且從醫生的報告來看,那天他是被下了微量的毒導致嚴重發燒和嘔吐。他是故意被留下的。”
彼得啊了一聲,想了一會兒,睜大眼睛揚聲說:“那麽,你是怎麽确定是林奈背叛了隊友?最後,林奈和他的隊友一起死去了,可法布爾卻活着啊!在我看來,仿佛活着的那個,才是陰謀的始作俑者。如果是這樣就說得通了,法布爾的記憶封印并沒有解開,也沒有勾結黑暗勢力。魔王也不是來找他昔日的戰友敘舊的,而是來報複他當年的背叛的!”
“別着急,彼得,看事情的發展,還得往前後看看。從結果來說,法布爾通過了審判,進入了天堂。如果他為一己之私出賣了朝夕相處的隊友,他是絕沒有資格成為一個獵魔天使的。只有品德高尚的人才有這樣的機會。”
“歷史之眼裏還能有更多的線索嗎?”
“來看這個,這是能搜索到的當年所剩不多的片段。”約瑟夫說着,從歷史之眼裏挑出了另一片薄薄的碎片,投影到空中。彼得被好奇心攝住,調整了座椅位置以便看得更清楚,暫時忘記了自己已經下班了。
碎片投影出的是那場戰鬥結束後的場景。那是整場戰争的最後一場大型戰鬥,發生在一個峽谷間。彼時天剛蒙蒙亮,黎明的曙光透進山與山的狹縫間,映亮這最後一批死去的戰士們。明亮的光溫暖着碎裂的旗幟和毫無知覺的身體,沿着細細的路橫了滿地。
有一個人影在這屍橫遍野的人間地獄走動,一個又一個地翻動地上的屍體,成了這影像中唯一活着的事物。
彼得湊近,将那部分影像放到最大,瞪大眼睛仔細看:“這是法布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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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還叫哈特。”約瑟夫說。
“他在找什麽?”
剛說完不久,哈特撲向了地上的一個死去的戰士,跪在了血泊裏。彼得将那個畫面放得更大,仔細聽碎片裏記錄的聲音。
“謝寧!天哪……”看到自己即将死去的昔日隊友,哈特的聲音在發抖,“威廉在哪裏?”
“他……是他……出賣了我們……”謝寧竭盡全力,從嗓子裏擠出一點破碎的聲音,“告訴……”
哈特似乎一路上都在被告知這件事,以至于他一聽到對方這麽說,就放開了手抗拒地站了起來。他離開的時候差點被血滑倒,再一次踉踉跄跄地走動,一個一個地翻着地上臉熟的屍體。他從山谷入口一路找過來,在腐敗的血腥味中,他的精神已經繃到即将崩潰。
在他們出門的時候,他因病被留在了營地裏。威廉向他承諾這是一次必勝的突襲,“一切會很快結束”。他從沒懷疑過他們會向往常那樣回來。但現在,他認識的所有人,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正一個不剩地躺在異國的山溝裏。他們再也不會站起來,也不能回家了。
他呼喚着威廉的名字,執着地翻着他們的屍體。他的腸胃糾結在一起,雙腿失去了力氣,好幾次滑倒,沾了滿身的血污。在持續翻找了一陣後,他停下了腳步。在他五步開外的地方,那個年輕人正靠着一團亂草坐着,渾身都是血。
“我的天哪……”哈特的雙膝摔在了地上,他發抖着捧起威廉垂着的頭,威廉的眉頭痛苦地皺了一下,眼睛微微睜開了。那是曾經迷倒了無數女孩的藍眼睛,現在已經失去了光芒。
看到對方一息尚存,哈特整個人都失去了理智,混亂地說:“沒事了,沒事了威廉,我馬上帶你回去……”說着就想把他背起來,假裝看不到對方身上的致命傷。
“哈特……”就連吐字都很痛苦,威廉微弱地搖了搖頭。哈特停了下來,無措地瞪着他。有一絲理智在告訴他,這是他們相處的最後時刻了。
哈特抓着自己的頭發說着該死,哭了起來。
“不……”他像個不允許父親去上班的小孩一樣耍起了賴,“不,我不允許,你走的時候不是這樣說的……你說你會回來的……該死……你答應我的!”
太陽仍在升起,陽光透入了更多,映亮了威廉眼中的死亡陰影。他一點一點地挪動手指,直到觸碰到哈特的膝蓋。
“戰争就要結束了……”他說,“替我回家看看。”
哈特擡起眼,看到威廉在笑。他怎麽會在笑?這種時候他怎麽還能笑得出來,笑得那麽釋然,仿佛追求的豐功偉業終于達成,他是瘋了嗎!
他們間有着短暫的靜默,而後哈特問出了此生最艱難的問題:“威廉,為什麽我碰到的人都說是你背叛了大家?”他本不會在這最後的時刻問出這樣的問題,但看到威廉的表情,這句話實在無法從嘴邊抑制了。他不敢盯着威廉的眼睛,仿佛懷疑他是這世上最不被允許的事情。
威廉點了點頭。哈特愣了有那麽一會兒,腦袋裏是空的。
“我以為你只是說說……”
看到威廉的目光暗淡了下來,哈特驚醒了過來,猛地抓住了他的雙肩:“忏悔!忏悔吧威廉!那麽多人因為你死了,你會下地獄的!在天父面前忏悔吧!”
“那是我該去的地方……”
“不!那不是!威廉!求你忏悔吧!這是我最後的祈求,至少獲得天父的原諒……”
威廉轉開視線,盯着別的什麽地方。哈特熟悉這個表情,每當他們吵架的時候,威廉總是會這樣。他不正面回應,但也絕不會改變。沒有人能讓他該死地改變一點想法,哪怕是他最親密的朋友也不行!
他眼中有痛苦,但毫無悔意,堅定得像個背着荊條的殉道者。
“別這樣……”哈特崩潰哭着,抱住了威廉,“別這樣……你答應過我……該死……如果是這樣,你至少不該丢下我……”他撫摸着威廉的頭發,感受到那個身體在他的懷裏變冷,他嘶吼大哭起來。他做不到任何挽留他的事,就連阻止他去地獄都不行。
在這片碎片向後延續的時間裏,哈特一直跪在地上抱着那個身體,不再有其他的對話或行為。他們于是關掉了那個影像。
約瑟夫說:“法布爾所在的軍隊是作為侵略軍進入他國的,如果不是因為計劃外洩,他們還能掙紮更久,戰火也就延續更久。這次戰敗成了戰事的轉折點。考慮到這個行為帶來的良性後果,審判天使在審判林奈的時候,考慮過免除他的地獄之災。但他……”
彼得一邊聽約瑟夫說着,一邊往後翻林奈的履歷,叫起來:“審判的時候,他自己跳下了地獄??這是什麽家夥啊!他的行為從頭到尾讓人摸不着頭腦,難以預測。他背叛後,為什麽自己不逃跑,會留在隊伍裏直到被敵人殺死?難道他不知道敵軍會利用他的情報突襲他們嗎?”
約瑟夫:“他和被他害死的隊友一起扛到了最後。接受審判的時候天使同樣問了這一點,他始終保持着沉默。總之,他下了地獄,也沒有争取再投胎的機會,反而糾結起地下的勢力,當起了魔王。這家夥無論是人類還是惡魔時期,可都讓人不省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