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贊美味覺

夏歌非常緊張。

雖然說，生病看病什麽的，已經很習慣了，但看牙什麽的完全不能相提并論。

只要聽到弄牙齒的電鑽聲，他就已經腿軟了。

好在，今天并不是要真的看牙。

夏歌反複在腦海裏催眠自己，不是看牙，不是看牙，才勉強木着臉聽話躺好，乖乖張嘴。

“啊——”

拿起工具的陸行深站在旁邊，動作一頓，眼神複雜道，“不用出聲。”

夏歌：“喔……”

陸行深站在一旁，将燈光對準996的口腔。

然後将手杖放在一邊，輕輕拽下左手的手套。

從夏歌的角度看去，只能瞧見一雙白皙修長的十指，指甲圓潤幹淨，修剪得有些過短，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起精細的工具，自帶一股優雅的氛圍。

就像那雙手拿着的不是什麽器械，而是琴弦與弓。

随着手指的活動、施力，手背上鼓起筆直的筋，仔細看的話，能瞧見皮膚下青色的血管。

夏歌感覺不到口腔裏發生的事，有限的觸覺讓他只能感覺到舌頭正被碰觸，思維就跟着不知不覺飄遠。

他想着，為什麽要戴手套呢？

那樣的左手，這麽靈活、幹淨，沒有一點傷疤，有什麽平時要遮起來的必要嗎？

忽然間，手腕一動，陸行深的左手來到燈光下方，刺目的光線透過手背皮膚，讓血管更加清晰，也照亮了那下方的模糊影子。

只是一瞬間的畫面，夏歌沒來得及仔細看清，那只手又很快挪開了。

陸行深放下了手中的工具，直接赤手放進了他的口中，指腹摸過堅硬光滑的牙齒，輕輕壓在柔軟嫩紅的舌根處。

他似乎是很輕很淺地笑了一下，“差點忘了這個。”

夏歌想問忘了什麽？

陸行深很快換了一套工具，細細長長的東西就從喉嚨伸了進去。

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囑咐，

“以後吃了東西後，記得回來清空胃囊。”

一個小小的東西被拽了出來，夏歌沒看清是什麽，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應該是他咽下去的那一口草莓甜品。

夏歌目光複雜，眼睜睜看着陸行深面不改色地丢掉了那個馬賽克。

半晌，他終于忍不住了，“我每次吃東西，都要從哪兒進從哪兒出嗎？”

陸行深瞥他一眼，表情仿佛在說：不然呢？

夏歌：“你就不覺得，它應該從別的什麽地方出來嗎？”

陸行深：“……”

夏歌：“這種事，你有經驗的吧？”

陸行深：“閉嘴。”

夏歌：“啊？？？”

陸行深：“換好了。”

原來是不知不覺間，芯片已經更換完畢。

夏歌閉嘴，感受了一下，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

“已經好了嗎？”

陸行深懶得廢話，低頭收拾起工具來，然後走到一旁洗手，烘幹後重新戴上手套，拿起手杖。

夏歌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有點興奮，他有味覺了！

好想立刻就試試啊！

看時間，已經是深夜了，但是好像忙了一晚上，也沒見陸行深吃飯。

他默默跟在陸行深後面，一路走出房間，走入玄關走廊，又走到新的房間門口。

陸行深忍不住提醒他，“你可以自由活動了。”

夏歌嗯了一聲，露出一個無比友善、溫柔、貼心的林玉音式笑容，

“你吃了嗎？”

陸行深：“？”

夏歌：“晚飯吃了嗎？吃了的話要不要吃點夜宵？”

陸行深：“……”

夏歌期待地望着他。

陸行深轉頭就走。

“不。”

中病毒的AI突然關心主人，事出反常必有妖。

陸行深不但懶得理他，直接加速離開。

大門在眼前嘭地關閉，夏歌撓撓頭，沒有糾纏到底。

陸行深說了這地方他能随便逛，說不定別的地方放着吃的，甚至有一整個廚房呢？

夏歌看向長長的走廊，開始到處溜達了起來。

一邊到處溜達，記着研究所內部的布局，找吃的，一邊再次打開了陳同學發來的作業附件。

直到這時，他才感受到AI的大腦有多麽好用，同時思考兩件事情，完全不會覺得費勁或者顧不上，記憶力也跟着好了很多，只要認真記住，就不會容易忘記。

林玉音和陳笑年的作業，是由虛拟現實技術的應用這一門課發的，用比較簡單的話來說，小組作業的要求，就是讓學生試着将這種技術應用在實際生活中。

唯一的難點，大概是不能用社會中已經普及的應用手法來交作業。

于是，陳笑年所在的小組，選擇了将這門技術應用在寵物行業的嘗試。

夏歌恍然大悟地想道，怪不得會有一個文件夾裏全都是貓貓狗狗的資料……

課題已經報上去了，實踐作業的前期準備和資料搜集也進行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結果反饋。

換句話來說，就是要把這次小組作業的研究成果，在那些貓貓狗狗身上進行嘗試了！

能争取到替那位林少爺完成這次作業真是太好了！

這麽有趣的實踐作業，居然還有人不想做，夏歌簡直無法理解。

而且，因為是虛拟現實技術，和醫藥生化領域的實驗不同，參加實驗的貓貓狗狗都不會因此受傷，全都是陳笑年和另外兩個同學，以學生的名義從民間招來的志願貓和志願狗。

需要觀測的，也只是貓狗們的行為模式。

這種技術好像還挺複雜的，夏歌想了想，陸行深用過的全息投影通話技術，好像也是虛拟現實的應用。

啊，好想現在就過去看看那些貓貓狗狗啊。

夏歌想着，下意識就打開了陳同學的通訊方式，想問問對方現在這些‘實驗樣本’在哪裏住着，需不需要陪玩。

但很快，他看了看窗外的夜色，還是忍住了沒有深夜打擾。

差點忘了，這個時間點，大部分人應該都睡了。

說不定陸行深也睡了。

可夏歌一點也不困。

不，作為仿生人，他甚至沒有睡覺的需求，更沒有這個功能。

一旦沒了睡覺這種事，一天的時間就被拉長了很多。

不像夏歌的上輩子，越是長大，就越是嗜睡、多夢，随着年紀增長，時間也像是按了加速鍵，恍惚間就過去了一年又一年。

對比之下，夏歌還挺喜歡現在這樣的。

不用睡覺，時間和壽命都變得漫長……想到這裏，那種急切的心情就逐漸舒緩下來。

草莓蛋糕也好，摸到可愛的貓狗也好，還不完整的屁股也好，都不用那麽着急。

好像直到這一刻，聽着牆壁上鐘表的滴答聲，夏歌才後知後覺地切實感受到自己已經重生了。

像是這才有了重活一次的實感，從被驚喜和危機沖昏頭腦的恍惚中，和因為太過美好一切都像是夢的虛幻感之中冷靜清醒過來，明白自己已經不是那個下一刻随時都能死去的倒黴蛋夏歌。

現在他是仿生人UR996號了，不是沒人在意的孤兒，是帶着使命被創造出來的，背負着期望，擁有着驚人的潛能。

所以，不用着急。

夏歌忽然間就有了很多很多的耐心。

他坐在窗臺前的椅子上，打開窗戶，看着奇異的有着各種天體的夜空，也看着腦海裏貓貓狗狗們的資料，兩個手掌拖着腮幫子，安靜地笑了起來。

草莓蛋糕也好，摸到可愛的毛茸茸也好，一個完整的屁股也好，都不用太着急。

他可以慢慢等。

又欣賞了一會兒夜景之後，夏歌跳下椅子，繼續在空曠的研究所裏轉悠起來，邊找吃的邊繼續看作業的資料。

研究所的內部畢竟不是什麽普通住宅，一時間想找到吃的和廚房，并不容易。

好在，快要把整個三層樓轉完的時候，夏歌終于在三樓的一個房間發現了一個冰箱。

打開一看，裏面卻是很空，大部分都裝着一些看起來需要冷藏的試劑、實驗用品等等，只有中間的一層保存了一些營養劑。

數據庫裏自帶的信息告訴夏歌，這些營養劑可以補充人類一天所需要的全部能量、營養。

冰箱裏面，除了這些營養劑之外，就只有一袋糖，一袋鹽，以備不時之需。

……陸行深平時就吃這個？

夏歌一時有些囧住。

不，他不行，他不可。

這可是他嶄新的味覺系統！怎麽可以用這樣看起來就沒胃口的營養劑開封！

而且，不光是味道問題……這個營養劑看起來就是一團糊糊啊，黏糊糊的，但不是土豆泥的粘稠度，是更稀一點，仿佛……

夏歌試着湊近聞了聞，發現自己貌似沒有嗅覺。

再、再找找看吧……

他默默離開了冰箱，朝着外面的花園走去。

研究所附近的花園，草坪，以及一個水池，也都在夏歌被允許的活動範圍之內。

他轉了一圈，終于在一個鮮少被人打理的花園牆角處，發現了幾顆紅彤彤的果子。

不認識是什麽果子，但是看上去像是水果，說不定可以吃，就算不能吃，他作為機器人也不會被毒死。

仔細看去，果子是藤蔓類的植物，原本的根系應該并不在研究所的院落內，而是從欄杆外面的什麽地方生長，只是枝葉伸了進來的。

這麽一看，果子的味道就看起來更加可靠了呢！

夏歌開開心心地摘了一個，放進嘴裏。

輕輕咬碎，薄薄的外皮破開，豐富的果肉和果汁在唇齒間瞬間爆開，仿佛吃了一小顆爆珠一樣，發出細不可聞的啪一聲輕響。

緊接着，一行字出現在夏歌的眼前：

【檢測結果：

甜：40%

酸：70%

鹹：0% 】

少年人充滿期待與憧憬的笑容，就這樣凝固在了臉上，黝黑明亮的雙眸瞬間失去了全部神采，空洞無光。

沒有味道。

這不是味覺感官芯片×

食物數據分析芯片 √

夏歌或許不是完整的人，但陸行深是真的狗。

當天夜裏，夏歌悄無聲息地摸進了陸行深在研究所的卧室。

順便還搬了一把椅子，方便他坐在床邊默默守候。

并且以陸行深最愛的林玉音的姿态、神情、氣質，憂郁地微笑着靜靜注視陸行深的睡顏，直到他迎着清晨第一縷陽光蘇醒。

他當然不會因為一個味覺芯片不滿意就吵醒自己的造物主。

夏歌善良體貼地想道。

畢竟他現在已經擁有了漫長的時間和無盡的耐心，可以慢、慢、等。

陸行深罕見地做了一晚連環噩夢，噩夢裏全是程序崩壞的仿生人實驗體，從001到995。

終于真正驚醒時，第一眼看到的景象，就是‘林玉音’守在床邊，一動不動、一眨不眨微笑地盯着他看的模樣，眼神幽幽的，帶着一絲憂郁。

活像個死後尚有執念不肯離開人間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