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往事
陳蘊去世後,越詩一度情緒崩潰,渾渾噩噩過了一年才緩過來,那時候越靈還叫陳靈,她那個時候剛剛被奶奶教會叫媽媽。
正是女兒一聲聲的媽媽把越詩從渾渾噩噩中喊醒。雖然丈夫不在了,但她還有孩子,這個孩子傳承着她和丈夫兩個人的血脈,她甚至能在女兒的眉眼中找到丈夫的痕跡,于是她慢慢走出丈夫離世的痛苦,開始一心一意撫養女兒。
但随着女兒一天天長大,婆婆的身體也一天比一天衰弱,族裏面人心浮動。因為越靈是個女兒,族裏的族老便要求陳老夫人從族裏過繼個男丁繼承陳家的一切,陳老夫人自然不願意,她在的時候還好,萬一她哪天不在了,留下兒媳和孫女還不知道會被人怎麽欺負呢。
但她也知道,兒媳婦是個軟性子,将來她撒手人寰,不說族裏這些心懷鬼胎的人,就光是兒媳婦娘家那群人都能把她生吞活剝了,她根本守不住陳家偌大的家業,甚至這些家業還可能給她帶來禍端。
越靈六歲那年落過一次水,陳老夫人最後查出來是族裏人幹的,因為她遲遲拖着不肯過繼孫子,有些人便坐不住了,竟然對她唯一的孫女下了手。
于是她不再抱任何僥幸心理,強撐着在族人面前演了一場戲,表現得似乎相信了族裏傳出的流言蜚語,懷疑孫女不是陳家的親生骨肉,順勢将兒媳和孫女逐出陳家,叱令孫女改姓,明面上沒有給她們留下一分錢。
但暗地裏她給兒媳和孫女留了很多私房,她的珠寶首飾、成箱的黃金玉器都被她埋在了兒子墓旁的大榕樹底下。兒媳手裏的現錢基本也夠用到孫女成年了。她要求兒媳,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動大榕樹底下的東西,因為只要這東西見了光,兒媳那個軟性子是守不住的。
将所有事情安排好後,她将全部家業捐獻給了政府,一分錢都沒給陳家人留,她的錢這幫子狼心狗肺的一個子也別想拿到。
越靈七歲那年,陳老夫人去世,雖然她生前做了種種安排,但兒媳還是被越家人花言巧語哄了回去,越家人将越詩身上的錢搜刮幹淨後,又想着老調重彈,将越詩再嫁出去,畢竟憑她這副相貌,就算成了寡婦,也還有不少人惦記着呢。
越詩當然不想再嫁,但胳膊拗不過大腿,越家人又拿越靈當話頭,說越靈不能沒有爸爸,說村裏人會傳閑話,總之軟硬兼施,成日陰陽怪氣讓越詩母女倆在家裏待不下去。
要說越家人現在住的這房子還是陳老夫人給越詩安排的,但越家人早就将其占為己有了。陳老夫人當時将兒媳孫女趕出家門後根本沒打算讓她們母女倆回越家,而是托人将村頭的一棟半新不舊的磚瓦房買下來給越詩娘倆住,還專門托了人看顧着她們。
但這房子最後還是便宜了越家人,好在越詩還有些分寸,沒有将大榕樹底下的東西在越家人面前透露過。
說來也巧,越家人給越詩第二回 說的親還是之前那個王屠戶,陳婆子哄騙着越詩去鎮上和王屠戶見面,沒成想遇到了越靈之後的繼父王建業。
王建業前妻在生女兒時難産去世,他一個人拉拔着一雙兒女,一直沒再續娶。其實他條件挺好的,是省城一所大學的老師,但他眼光高,媒人給他介紹了好多個對象都沒成,那天他正好去鄉下看望姥姥,回城的時候經過鎮上,一眼看中了當時在路邊等人的越詩。
當時是他舅家的表哥送他去汽車站,表哥見他盯着越詩目不轉睛,猜想着他是不是看中了人家,便跟他說起了越詩。
表哥雖然和越詩不在同一個村,但他對越詩這個十裏八鄉有名的美人知道的還不少,表哥嗚哩哇啦說到最後,王建業不禁蹙起了眉頭。
“這次越詩她媽陳婆子應該就是哄着她和東頭那個王屠戶見面的,這美人呀啥都好,就是命不好”,表哥聳聳肩,語氣裏帶着惋惜道。
王建業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他聽完沒說什麽,只是告訴表哥自己暫時先不回去了,還有件事要辦,說完便拉着表哥又回到了姥姥家。
之後不到一周,王建業請的媒人就提了東西進了越家,一個月後,越詩就嫁給了王建業。
越琴都快嫉妒瘋了,她沒想到越詩第一次出嫁當了好些年的少奶奶,這第二次竟然還有這麽好的運氣,還能嫁進城裏當城裏人。
不知道王建業怎麽跟家裏人說的,她媽竟然在婚事定下來後警告她不許搞什麽幺蛾子,不知道收了人家多少好處。
越詩出嫁前,陳婆子本來想把越靈捏在手裏,将來好向越詩要好處,但越詩這次倒是不好忽悠了,死活要把女兒帶在身邊,于是越靈跟着母親到了王家,一直長到15歲,平時只有逢年過節會回來幾天。
越家人也很是殷勤,因為指望着從越詩手裏拿好處,自然就對越靈另眼相待,每年寒暑假還會主動接越靈回鄉下住一段時間,因為不管越靈回來住幾天,越詩都會給家裏不少錢。
所以這次越家人突然起意,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想把越靈嫁給生産隊隊長家的小兒子,也不怪越靈會猜測城裏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王隊長家的小兒子小時候發燒燒壞了腦子,快二十歲的人了還一天到晚留着口水随地大小便,村裏但凡有閨女的人家都不會想着結這門親,畢竟這事要是成了,村裏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不管心裏怎樣想,要臉的人家都不願意讓人指着鼻子罵一句賣女求榮。
越靈躺在床上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回想了一遍,她想起來,前幾天她大姨越琴和表姐袁青青回來過一趟,越家人提出要把她嫁給隊長家的小兒子是在這之後才提的,很有可能是那母女倆說了什麽,越家人才會無所顧忌地要把她嫁掉。
很可能是繼父和她媽那邊出事了,這兩年城裏鬥争形勢嚴峻,她繼父王建業又是身份敏感的知識分子,前兩年本來被人帶走過一次,但不知道怎麽的,他第二天就被人送回來了,說是被冤枉了。這其中肯定還有別的事情,不過越靈不太清楚罷了,她媽也從來不讓她問這些。
這次越靈初中畢業本來是要按要求下鄉的,但越詩不放心自己女兒,城裏這一陣又特別亂,便把她送到越家住一段時間避避風頭,為了不讓人為難女兒,她走之前還給越家留了不少錢。
但她顯然想不到越家竟然會這麽對她女兒。
天色越來越暗,越靈側着身子躺在床上,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天馬上就要黑透了,越家其他人應該快回來了,人多嘴雜,或許她能從其他人嘴裏知道點東西。
正想着,外面就響起了表哥越非凡的聲音和挪騰放東西的嘈雜聲,下工的越家人陸陸續續進了門。
“奶,飯做好了沒有,我都快餓死了”,越非凡把頭上戴着的草帽摘下來,抹了抹頭上出的汗,看了一眼越靈住着的東廂房,心裏暗罵一句不識擡舉,擡腳就往竈房裏走。
他媽王小凡見狀忙拽住了他,沒好氣道:“你個大老爺們老往竈房裏跑什麽,去跟着你帥帥哥把撅頭和爬犁拿進來”。見兒子一副不甘不願的樣子,王小凡瞪他一眼,小聲道:“你這兩天給我消停點,眼裏有點活兒,沒看你二伯一家子都盯着你呢,你參軍的事辦成之前別惹越帥那個小子,他給你憋着火呢”。
越非凡張嘴剛想說什麽,就被他媽一下子擰住胳膊根兒轉了一圈,他忙把他媽的手拉下來,兩三步跑去門口幫越帥搬東西。
王小凡則臉上帶笑,拉着自家二嫂孫燕的胳膊,說道:“非凡那孩子這兩天也懂點事了,都知道幫家裏人幹活了,可算是長大了”。
孫燕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沒搭聲就拉開她的胳膊進竈房去了。
王小凡對着孫燕的背影撇撇嘴,不以為然地順了順自己的頭發,跟在她後面進了竈房。
家裏的男人們在田裏把剩下的活收個尾,等女人們回來把飯擺上桌,他們基本也就到家了。
竈房的牆上挂着煤油燈,燈火一閃一閃地映照在狹仄的竈臺間,大鐵鍋裏翻騰的紅薯粥鍋氣彌漫,陳婆子把烙好的雜合面餅子放在案板上,看見兩個兒媳進來,便随口吩咐道:“老二家的,你把稀飯盛到大盆裏端到堂屋去”。
孫燕背過頭翻了個白眼,懶聲道:“媽,讓我先把身上粘的土摔弄幹淨呗,不然一會兒弄飯裏了多埋汰啊,你讓三弟妹端過去吧,她今天下午跟隊長媳婦兒嘀咕了一下午,可是一下都沒沾過地,身上幹幹淨淨的”。
陳婆子聽出了二兒媳嘴裏的不忿,她扯着嗓子就要叫罵起來,王小凡見狀趕緊拉了她一下,“媽,我來,我來,嫂子累了一下午了,讓嫂子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