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另一封舉報信
越詩的另一封舉報信是檢舉市革委會主任趙方的。趙方多年來利用職務之便, 收受賄賂,婦女,進行錢權交易, 犯下的政治錯誤樁樁件件數不勝數。
這種事,按理說一查一個準, 但這幾年趙方仍舊能穩穩坐在革委會主任的位子上,說他沒有後臺是不可能的。
越詩自然也明白這點,但這個畜生這些年不知道毀了多少家庭, 糟蹋了多少女人,就算這次的檢舉不能讓他傷筋動骨,好歹也要讓他擔驚受怕一陣子。
所以越詩這封舉報信直接寄到了蘇北省革命委員會的政治工作組。
當局為了更好地“調解矛盾、促進融合”,前幾年批準成立了蘇北省革命委員會。
省革委會由軍隊代表、幹部代表、群衆代表組成, 集黨、政、財、文大權于一體,下設政治工作組、生産指揮組、人民保衛組、辦事組等四個大組和工交組、衛生組、財貿組等若幹個小組。
此外, 革委會統設農村辦公室、財貿辦公室、外事辦公室、科技局、公安局、民政局等機構,以此管理全省方方面面的事情,相當于履行了以前省政府的職能。
省革委會的政治工作組直接統管各市縣的革委會。越詩想的沒錯,趙方确實有後臺, 他的後臺就是省革委會政治工作組組長陳遠,陳遠是他的親姐夫, 但陳遠也沒想到他這個小舅子膽大包天,幹出了這麽多違反組織紀律的事情。
現在還讓人把舉報信遞到省革委會來了, 幸好信被他截住了, 不然不只是趙方要倒黴, 他也得被連累。
但陳遠不知道的是:這封舉報信已經被政工組副組長,他的死對頭章文陽看過了。
越詩當時留了個心眼,把一封檢舉信寫了兩份, 一份寄到政工組,另一份寄到了辦事組,政工組的那封信到了陳遠手上,辦事組的那封信則第一時間被章文陽的老婆看到了,她是辦事組的幹事。
所以自然而然,第二封信落到了章文陽的手裏。章文陽和陳遠明争暗鬥多年,早就想把自己職位前的副字去掉,這次一看到這封信的內容,他就知道機會來了。
這個趙方是陳遠的小舅子,之前來這裏找過陳遠兩次,他有印象,倒沒想到這個趙方膽子這麽大,玩得這麽開,要知道就算是陳遠本人,怕也不敢這麽張揚高調。
不過也幸好這個趙方是個蠢貨,要是他像陳遠那樣處事滴水不漏,那才麻煩呢!
章文陽冷眼看着,陳遠果然沒有把那封信上會讨論,也沒有向上級領導彙報,而是裝作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
這就好辦了,這可是陳遠自己親手遞給他的把柄,章文陽心裏高興,連着幾天上班臉上都挂着笑容。
陳遠心情就不怎麽好了,晚上他回到家,直接讓妻子給小舅子打電話,讓他來家裏一趟。
趙方以為姐夫有什麽好事找他,進門時還眉開眼笑的,哪知道幾本書劈頭蓋臉向他砸過來。
“姐夫?這是怎麽了?”趙方捂着被砸到的頭,遲疑着開口問道,姐夫可從來沒對他發過這麽大的脾氣。
陳遠壓抑着憤怒:“怎麽了?你竟然問我怎麽了?你做了什麽好事自己心裏沒數嗎?”
趙方嘿嘿笑了幾聲:“姐夫,是不是有誰在你面前告我黑狀了,姐夫,那都是假的,咱倆是一家人,你還信不過我嗎?”
陳遠斜睨了一眼趙方,差點被他氣笑了,“告你黑狀?呵,你自己什麽德行自己不知道嗎?這不,你自己看看吧!”說着将那封匿名舉報信甩給趙方。
對,信是匿名寄來的。和寄往長越縣政府的那封信不同,越詩這次是匿名舉報的,因為她和女兒雖然已經離開了蘇北,但畢竟不知道趙方身後站着的人是誰,所以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這封信她是匿名寄出的。
趙方接過信一看,登時肺都快氣炸了,“這是哪個王八羔子搞老子啊,舉報信?是誰寫的,我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行了行了,這信是匿名寄來的,你就說說,這信裏說的是不是真的?”陳遠不耐煩地沖趙方揮揮手,示意他老實交代。
“姐夫,哪有信裏說的那麽嚴重,這好多事不都是你情我願的嗎?再說了,大家各取所需而已,沒必要上綱上線吧……”
陳遠一聽趙方嘴上軟軟的,就知道這舉報信裏的內容八九不離十了。
他是造了什麽孽了,自己在省革委會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生怕哪裏行差踏錯,可他這小舅子不能給他任何助力就罷了,還一心将他往泥潭裏拖。
“你到底是個什麽品種的敗類!”陳遠氣急敗壞道。“信裏說的,你還讓人在你辦公室裏隔了個小間,專門,專門跟那些女的……”,陳遠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他這兩天真是讓自己小舅子給開了眼界了。
“你知不知道現在是嚴打時期,街道每年都有因為流氓罪槍斃的,你是不是覺得有我在後面撐着,你就想幹嘛幹嘛,無法無天了是吧,你說說你,多大年紀了,孩子都結婚了,你怎麽能幹出這種事,這萬一要是傳出去了,你讓幾個孩子臉往哪裏放!今天要不是我把這封信攔下了,我告訴你,咱們倆都得玩完!”
陳遠越說越氣,這一波嚴打的風聲還沒過去,趙方這是自己想死還不夠,還想拖着他當墊背的。
趙方唯唯諾諾看着陳遠:“姐夫,沒那麽嚴重吧,我也沒殺人放火的,不就睡了幾個女人嗎?”
“睡女人?你想睡女人為什麽不找個人結婚,你睡的是自己的女人嗎?你他媽睡的是別人的媳婦閨女!”
“那我看中的媳婦不是沒影了嘛”,趙方小聲嘟囔着。
“你說什麽?”陳遠沒聽清他嘴裏的話。
“沒什麽沒什麽”,趙方連連否認,他可不敢再讓姐夫知道,他看上了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做老婆。
陳遠:“算了,旁的我也不跟你多說了,回去趕緊把你那辦公室的小隔間撤了,最近安分點,別給我惹事,不該收的東西不要收,不能辦的事情不要辦,聽明白沒有?”
趙方趕緊點頭,連聲應好。
本來這件事就應該這麽過去了,但沒過幾天,陳遠被叫到了省革委會主任的辦公室。
辦公室桌子上放着一封展開的信件。
革委會劉主任開門見山:“陳遠,這是一封對市革委會主任趙方的檢舉信,我記得他是你一手提拔上來的,所以找你來問問情況,你先看看這封信。”
陳遠聞言心裏一沉,難道這信不止有一份。他接過信一看,果然跟他收到的那封信一模一樣,字跡內容完全相同。
“看完了吧!如果這信上的內容屬實,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們新社會的幹部隊伍裏,竟然會出現這樣的害群之馬,你看看這信上寫的一樁樁一件件,簡直駭人聽聞!這樣的人,竟然能坐到革委會主任的位子上,你當初是怎麽把他提拔上來的?”
劉主任怒氣勃然,陳遠一聲不吭地聽着批評。
劉主任沒好氣地看着陳遠:“你說話!這件事該怎麽辦?”
陳遠面色嚴肅:“應該嚴查,将我們隊伍裏的害群之馬踢出去,不能讓一顆老鼠壞了一鍋湯,不能讓人民群衆對我們公職人員失望……”
陳遠說得很是大義凜然,他主動請求讓自己來負責查處這件事,因為劉主任似乎還不知道他和趙方的親戚關系。
可惜劉主任一句話打破了他的奢望:“我聽人說這個趙方是你小舅子,你跟這件事的關系太密切了,革委會決定先對你留職查看,等趙方的案子查清楚了,再決定怎麽安排你。”
陳遠呆滞了一下,留職查看?
“主任,我……”,陳遠張嘴想繼續說些什麽,卻被劉主任叫停。
“你現在什麽都不用說,說了也沒用,這件事就由章文陽來負責審辦,你這幾天就先在家休息兩天,其他的事,等這件事結果落定了再說。”
陳遠一聽是章文陽負責這事,瞬間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劉主任怎麽會知道趙方是他小舅子,肯定是章文陽說的,整個革委會,只有章文陽知道這件事。還有那封信,怎麽會直接遞到主任手裏,肯定是中間經了誰的手,說不準也是章文陽這個鼈孫幹的。
劉主任什麽也不願意聽,陳遠只能回家等這事的結果出來。但可以預見的是,趙方沒有好下場,說不準他自己也會被連累,章文陽跟他争了半輩子,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能把他踩下來,那鼈孫是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的。
章文陽動作很快,調查組當天就去了市革委會,趙方辦公室的那個小隔間還沒來得及撤,調查人員在床底下發現了不少女性用品,床上還有不少女人的長頭發,革委會好多人被叫過去問話。
袁二龍也是,但他支支吾吾的,問什麽都說不知道,因為不确定趙方這次一定會倒黴,所以市革委會雖然厭惡這個老的人不少,但真正敢說實話的人幾乎沒有,萬一趙方沒被怎麽着,這事結束了倒黴的就是他們。
後來還是章文陽出馬,撬開了幾個人的嘴,這才為審問撕開了一道口子。這口子一開,好多人的顧慮就小了,趙方做過的不幹淨的事就被七七八八全倒了出來。
于是趙方哭喊着冤枉被戴上手铐抓走,他不明白,姐夫明明說過,舉報信已經被攔下了,怎麽他還會被抓。
章文陽給調查報告上下的最後定論是:趙方流氓、渎職、貪腐等數罪并犯,情節極其嚴重,影響極度惡劣,建議從重處置。
很快,這份調查報告被遞到革委會主任的手上,省革委會就此事專門召開了一次意見研讨會,讨論對黨內敗類趙方的處理意見。
趙方身為黨內人士,利用職權之便謀取私利,強迫婦女,違規違紀,觸犯國法,最終決定對他執行死刑。
其實這個結果并不意外。這幾年上面一直強調要嚴打,嚴打的時候,大案要案、案的涉案人員一律槍斃,趙方光是強迫婦女、亂搞男女關系這一項就足以判他死刑,更別說他還犯了許多其他的罪行。
在嚴打的風口下,他也算是罪有應得了。前段時間,還有男女朋友分手,女的告男的耍流氓,男的就被關進監獄的例子,更有甚者,有個男的參加了一次私人舞會,之後被人揭發,也被抓了起來。
所以趙方是自尋死路而已,只不過以前有他姐夫幫他兜着,而現在兜不住了,他就倒黴了。
陳遠聽到處置結果的時候,心裏嘆了一口氣,他老婆和丈母娘在旁邊哭個不停,甚至跪下來求他救救趙方。
但他有什麽法子,他在劉主任辦公室看到那封檢舉信的時候就想到了,趙方沒有活路了,他自己做的孽,就該自己承擔結果。
受趙方的牽連,他已經被停職了,還指望他能救趙方,別說救人,他自己都想給趙方一槍子。
趙方聽到自己的判決結果時,直接吓得尿了褲子,他眼淚鼻涕一把往下流,嘴裏大聲嚎哭着,叫嚷着姐夫救我。
可惜到了這會兒,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了。
死刑犯行刑前會先被押在車上游街,趙方胸前挂着一張牌子,牌子上寫着他的罪名,車子緩緩行駛過城市主街,路邊不少人沖他扔垃圾和爛菜葉子,人群叫罵喧嚷着,趙方表情惶恐地來回躲閃。
游街之後,趙方被帶到省體育館裏進行公判,公判死刑後,趙方像瘋了一樣在押送人員手裏掙紮着,嘴裏大喊着我不想死,不要殺我,但一切都于事無補。
趙方聲嘶力竭地掙紮着、叫喊着、但還是被送上了法場。一顆子彈直入眉心,他罪孽的一生算是結束了。
袁二龍這幾天過得恍恍惚惚,他在單位和趙方一向走得近,趙方被抓走後,他整天提心掉膽的,生怕事情牽連到自己身上,還好女兒袁青青安慰他,說他平時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這次應該扯不到他身上來。
趙方被槍斃了,市革委會這幾天的氣氛異常熱烈,新調任的主任還沒到,單位的流言倒是一波波的沒斷過。
袁二龍聽辦公室裏幾個人議論,說是這次趙方之所以會栽,是因為有人向省裏寫了舉報信,省裏這才派人下來調查的。
又是舉報信,怎麽最近他身邊發生的所有事都脫不開這個舉報信呢。
他回家跟家裏人說了這樁事,袁青青倒想得深了些:“會不會這封信也是小姨寫的,趙方之前不是還打過她和越靈的主意嗎?”
袁二龍搖搖頭:“不會吧,這次的信是匿名的,上次的信是實名舉報,而且越詩那性子,要是能幹出這種事,她也不至于在自己手腕上割一刀。”
袁青青卻不贊同這個看法:“也不是不可能,之前誰能想到小姨竟然敢向縣裏實名舉報外婆,而且她和王建業離婚,也是走的舉報程序,說不準這次還真是她幹的!”
袁二龍若有所思,看來越詩的性子變了不少啊。
“爸,不管是誰舉報的,你以後做事都要低調一些,槍打出頭鳥,這句老話還是有道理的。”
袁二龍自然知道,要說他之前還多少有點飄,這次經過趙方被槍斃的事之後,他也算是得了個教訓。
不說趙方,王建業一家的事情也有了結果。
王建業被下放到西北邊境線附近的運城農場改造,王兆衍和王靜雯也是一樣,王家的房子被街道辦查封。
一家三口天一亮就被軍車拉走,同行的還有很多被打成的知識分子。王靜雯一路上哭哭啼啼地罵着越家母女,王建業被了幾天,像是一下子沒有了以往的精氣神,整個人都頹頹的,王兆衍一邊要照顧父親,一邊還要安撫妹妹,他這幾天變得越發沉默,氣質也顯得越發冷凝。
因為趙方的事,袁青青這幾天沒顧得上王家這邊,等趙方的事塵埃落定,王家三口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被下放到了邊境的勞改農場,袁青青只能想辦法盡快調到運城。
另一邊,王家三口人已經到了戈壁灘旁邊這片荒蕪的勞改農場。
運城農場毗鄰戈壁,一眼望去,漫天的黃沙在風中翻滾,只有幾棵沙棗樹在路邊屹立着,這裏是全國條件最艱苦的幾個農場之一。
當初決定把農場建在戈壁灘旁邊,就是要選擇這種普通人難以生存的地方,來對分子進行懲罰。所以這個農場接收的人全是各省市的分子、分子和壞分子。
這些人白天要修水渠、種楊樹和沙棗樹,在鹽堿化極為嚴重的沙土地裏挖出排堿溝,堿水對人體有極大的腐蝕性,這些人得站在堿水裏挖土,每人每天光是挖土,一天就要挖上二三十方,一天下來,累得胳膊都擡不起來。
但幹着繁重的體力勞動,每天卻都吃不飽飯,于是沒過幾天,這裏就有人累倒在了茫茫戈壁裏,王建業就是其中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9-30 18:57:59~2020-10-01 16:14: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溫酒 32瓶;ee不吃魚魚 5瓶;嫆榕絨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