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們進到電梯,據醫生說手術室要在三樓,從電梯出去,中間穿過一條走廊就到了,冥冥把冥定護在身後,徑直走到牆角,醫生在他們的旁邊,電梯中陸陸續續又上來許多人,有些人穿過他們的身體,相熟的互相說兩句話,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按了關門鍵。

“等、等等!別關門!”

在電梯即将合上的時候一個女人狼狽的跑了過來,少年看了她一眼,伸手将電梯門擋住,防止它們合上,使女人成功的進來了。

“謝謝你啊。”女人跟他道謝。

少年抿着嘴笑了笑,露出臉頰上可愛的小酒窩。他長相幹淨清秀,還穿着校服,此時被女人道謝有點不好意思。

女人又和他說了兩句話,眼睛胡亂一瞟,看到了兩個非常不想見的人。

冥定面無表情沖她擺手。

冥冥略帶歉意的行了禮。

她又轉向第三個,對方似乎對她能看見有些遲疑,不過還是禮貌的沖她點了點頭。她翻了個白眼,只想哀嚎一聲為什麽自己要這麽衰。

“步愉心。”冥定小聲的對冥冥說:“她為什麽要在這裏?”

冥冥說:“這裏是醫院,難道只許你進不許別人進?”

冥定搖了搖頭,“不是,我覺得太巧了。”

步愉心聽見更加無語,她往那邊看了看,欲言又止,害的在那個位置站的大姐以為自己臉上有東西。

三樓到了,步愉心想也不想的跨出電梯,沒想到那少年是和她一起,這也就算了,那三只鬼竟然也從電梯裏出來。

“你怎麽不去六樓?”步愉心見醫生走到她前面,沒忍住,喊住了他。

醫生回過頭,有些詫異道:“你……認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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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小少年也在此時回頭,“姐姐?”

步愉心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暴露了,她立刻朝少年的位置走去,直接穿過了醫生的身體,對那個跟她差不多高的少年道:“啊,對……我記得以前見過你,你在六樓停過。”

這句話說的她自己都覺得機智,如果少年說自己第一次來,那她可以用記錯了來回答,就算不是也可以用其他借口搪塞。

少年有些無措的看着呀,眼睛睜的大大的,使他看起來很無辜,“我、我……那個,我第一次來。”

步愉心微笑起來,她指着他身上的藍白校服道:“那大概是我記錯了吧,你這校服挺眼熟的,可能和其他學生混了。”

少年的臉憋得通紅,“那我……那個,我可以走了嗎?我爺爺在動手術,我得去等着他。”

步愉心走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爺爺在哪個手術室啊?我媽今天也動手術。”

“這樣啊……”少年有些擔憂。“那姐姐你快點去看看你媽媽吧,我也要去等着爺爺。”

步愉心擡頭看了看醫院的天花板,冥定正板着臉飄在她的上空,默默把臉轉回來,她說:“那咱們一起走吧,應該是一道的。”

她死也不要單獨和這群家夥在一起!

少年吶吶道:“哦,哦,好的。”

冥定望着她離去的背影,道:“爸,我們不去追她嗎?感覺她還有很多用處。”

冥冥道:“不需要。”

醫生想問這個女人是誰,想了想還是咽了下去,他現在不想節外生枝,指着與步愉心完全相反的方向,他說:“那人在這邊。”

冥冥點了點頭,他們到的時候手術室的燈還在亮着,門口坐着幾個女人,醫生一眼就看到在最前面那個哭的眼睛都腫了的老太太,他動了動手指,臉頰不自覺抽動,被冥冥按住肩膀,于是強行将自己的怒氣收了回去。

冥定仰着頭看了一眼醫生,他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

像是松了一口氣,又像是踏進另一個深淵的沉重。

冥定想着醫生現在心情可能很複雜,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麽。

他問道:“你不進去嗎?”

醫生說:“要進去。”

冥定又道:“那你倒是動啊。”

醫生把眼睛轉向冥定,深吸一口氣,伸出手去解開自己的白大褂,将它拜托給冥冥拿着,又開始去整理自己在衣服裏面的襯衫,領口,袖口,腰間,再到西裝褲和皮鞋,一點褶皺都不允許出現,一點髒污都不能讓它存在。将一切做完之後,醫生重新穿回了自己的白大褂,與剛才一樣開始整理。

到一切完美結束後,醫生的情緒也終于從那亂七八糟的事情中穩定下來,他帶着金邊眼鏡,頭發與衣物一樣梳得一絲不茍。修長的身材,優雅的氣質,俊美的臉孔和狹長的眼睛使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從漫畫裏走出來的男人。

精致的仿佛不是人類。

冥定這才注意到醫生是個美男子這件事實。

不過那又有什麽關系,醫生長得帥,他自己也不算差。

冥定摸了摸臉,想着自己長大之後一定會比醫生帥一萬倍。

“我是一名婦産科醫生,我為自己的職業感到自豪。”醫生将手放進口袋,緩緩地說道:“謝謝你,冥冥。”他停了一下,對冥定說:“也謝謝你,冥定。”

冥定挑了挑眉,不去挑釁他。人都快要走了,這個時候也不用他來多話拉仇恨。

醫生邁步走了進去,手術室中有五六個人圍在那裏,站在最前面的醫生是他很熟悉的舊人,雖然他帶着口罩全副武裝,但是醫生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郝主任。”

醫生喃喃,随後把目光放在了那個躺在手術臺上的家夥。他帶着氧氣管,緊緊閉着眼睛,看起來并不安穩,醫生惡意的笑了笑,一股報複的快.感從心底油然而生。

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視線從郝主任與其他幾個人的臉上轉來轉去,他看着郝主任手起翻飛,手術刀時隐時現,劃出一抹銳利的光芒,看着他的眼神專注而熱切,助手在一旁跟着操刀,認真記着他的每一個步驟,而護士卻略顯疲憊的在為他擦汗。

醫生皺了皺眉。

他心裏恨不得這個躺着的人碎屍萬段,卻也不想看他們幾個因疲憊而有失誤,毀了自己的名聲,在糾結了一小會,醫生還是輕輕朝着他們那邊吹了口氣,讓風帶走他們的疲憊。

護士立刻有了精神,茫然的四下看看,郝主任的精神依舊高度集中,并沒有覺察到什麽。

冥定在他的身後不屑的想道:裝模作樣。

他扯了扯冥冥的衣袖,問道:“我們要在這裏等到什麽時候?”

冥冥把衣袖抽回來,敢牽着他的手,溫聲道:“等到不需要我們的時候。”

……那這要等到什麽時候?

冥定撇了撇嘴,心情有些低落,倒是沒松開冥冥的手。

“你們……和醫生……一起……的嗎?”

一個慢吞吞的男聲從頭頂傳來,冥冥擡頭去看,一個倒挂着的頭顱從天花板上鑽了出來,冥冥一愣之下,道:“是啊。”

那個頭顱點點頭,慢慢将自己的身體從天花板中拔出來。

冥定歪了歪頭,上下打量着這個殘缺的身體,直把夥伴青白的臉看的發灰,尴尬的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破布。他才收回目光,并沒有問什麽。

夥伴松了口氣,他不善于應付冥定這個樣子的人。

其實冥定只是對于冥冥和姐姐以外的事情懶得關注罷了。

而冥冥卻不同,他朝夥伴伸出手,并不因他落魄的外表而有歧視,反正大家都是死了的人,哪裏還分什麽高低貴賤,道:“你好,我是冥冥。”

夥伴遲緩的點着頭,他心裏明白,但動作就是不能與心裏想的同時進行,總是要慢半拍,夥伴道:“你好……我、我叫……夥伴。”

他的聲音幹澀而難聽,還夾雜着奇怪的方言,冥冥并沒有聽懂,但他沒表現出來,而是邀請夥伴跟他出去說話,他怕對話會影響到醫生。

夥伴同意了。

他們在走廊上小聲而遲緩的說着話,對于聽不懂的話,冥冥會要求他再說一遍,在下一次遇到同類型的音時,他可以連蒙帶猜的理解了。

兩個小時過後,冥冥已經摸清了夥伴的基本情況。

夥伴姓張,名叫張羅,是南方人,家裏屬于偏遠山區,因為家窮,小學一畢業就出來打工,然後混到三十歲,娶了個媳婦,後來在工地出了工傷,兩條腿沒了,媳婦嫌棄他家窮又沒本事,跟一個網友跑了,還卷走了他的賠償款。夥伴沒錢又沒法自己生存,只好在外面乞讨,一年前被車撞死了,卡車司機雖然積極賠償,但他的錢卻因為夥伴沒有身份标識而擱置,保險公司給的錢被政府暫管,火葬場收不到錢不肯為他火葬,從而導致了現在這個局面。

夥伴說完,渾濁的眼神中沒有一點光彩。

“我……就想要……埋土裏,可是……沒人看……見我。”

“你的願望是這個嗎?”冥冥問。

夥伴想了想,搖頭,繼續慢吞吞的說道:“醫生想……幫我,我也想……幫他。……不走。”

“為什麽?”

夥伴擡起了頭,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神清亮而專注,還有着一股灼燒人的熱度,“我……他……死……死後……”他停了下來,不安的轉動眼睛,心中的話堵在喉嚨說不出來,一向木然的臉也變得急切起來。

“我……我……”

冥冥輕輕笑着拍了拍他的手道:“你慢慢說,不要急,沒事的。”

在他的鼓勵下,夥伴眨了眨眼,情緒有些穩定,他開始緩慢的把自己想法說出來。“你,謝謝你……我活的時候……沒有朋……醫生……是第一個……朋,朋友。”

他似乎對‘朋友’這兩個詞有點陌生,反複重複了一下才确定,有些不好意思。但語氣一如既往的堅定,“……想幫……他。”

冥定在一旁百無聊賴,突然聽見他這麽說有些意外的看了夥伴一眼。

“那你想怎麽幫他?”冥定問。

對于冥定的發問,夥伴忐忑的看着他,指了指裏面,說出兩個字,“噩夢。”

冥冥恍然,在醫生回去的時候,夥伴便代替他來折磨那個人。

“什麽樣的噩夢?”冥冥都有些好奇。

因為和夥伴聊天後發現,他雖然生前充滿苦難,但對于人生并無怨恨,也不憎惡世人,相反還會時常感恩,這樣的人能做出什麽樣的噩夢,冥冥可怎麽都想不出來。

“讓他……成為我,把我……的……經歷……讓他走一遍。”夥伴想到這,有些不安,“不過……他每次……都會把……我老婆殺掉……真可怕。”

冥冥:“……所以他才會成為醫生最讨厭的人。”

夥伴點頭:“恩……我也,讨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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