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抱歉，讓你這個客人見笑了。”麻子把沾滿血的手蹭在蘇二的官服上，不甚在意的說道：“我如果心內有不滿，就必須找人發洩，不然工作效率會降低許多。你也不要太在意，蘇二嘴賤也不是一天兩天，他早就習慣被我打了，是吧，蘇二？"
說着，踢了踢蘇二沒有頭的身體，蘇二晃悠悠的沖他豎起中指。
既然當事人都不在意，冥冥也不會多此一舉的想要打抱不平。
他頗為尴尬的擺手道：“我什麽都沒看到。”
話是這麽說，但他無法放着蘇二躺在那裏自行愈合，悄悄給他扔了個‘愈’字。
麻子顯然看見了，他沒有阻止，沖冥冥扯了扯嘴角，“這是古字？你上次來學到的？”
冥冥點頭。
“我果然見過你。”麻子說了句廢話，擡手按在冥冥的肩膀上道：“你上次來也是我接的？”
“不是。”
“恩？”
“我上次是自己來的，……鬧了一些事，你或許是在那時候記住我了。”
麻子歪頭想了一會，恍然，“你是……那個人啊……”
“是。”冥冥點頭。
“……你和以前不一樣了。”麻子上下打量着他，道：“平和了不少。”
冥冥道：“三百年已過，什麽樣的人都要沉下來了。”
麻子道：“還沒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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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苦笑道：“我心還沒死，放不下。”
麻子肅然道：“你果然是個不一般的人物。”
冥冥拱手道：“太擡舉我了。”
麻子卻搖頭道：“不，我很少會誇贊別人，你是我第一個真心誇贊的人，然而你要做的事情卻不容易做到，千難萬險，兇多吉少，你真的能做下去？”
冥冥道：“可我已經堅持三百年多年啊。”
麻子啞然，怔了怔，默然半晌道：“是啊，你已經堅持了三百多年，可還有多少年才能完成你想要完成的事情呢？五百年，一千年？到時候千世輪回都過去了，誰還能記得那短短幾十年發生的事情？”
冥冥聽罷，想了一會，才道：“……我并沒有想的那麽多，我不是一個深謀遠慮的人，只是走一步算一步，一不小心就走了三百多年，如果真的發生了你說的那件事，那我就一直走到連我自己都忘記為止。”
麻子細細觀他神色不似作僞，知道這人真的會照着他現在說的話去做，千年，萬年，會一直到他忘記為止，這種人說好聽點叫堅持不懈，說難聽點是愚不可及，然而，這種忘我的去堅持一件事情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嘲笑。
況且麻子本身是支持冥冥的，他心底贊嘆着，表情也不自覺柔和許多。——他自己沒有發覺，反倒讓愈合完畢的蘇二和回來傳話的大宋詫異萬分。
——夭壽了，陰狠毒辣的麻子竟然變樣了！
大宋心中一凜，寒意從腳底下升起，他趕緊沖過來将冥冥護在身後，對麻子說：“你想幹啥？想對我大兄弟做什麽！”
麻子道：“你在說什麽？”
大宋給蘇二使眼色，“那個誰，看好你搭檔，我現在要帶他進殿，有事你擔着。”
“憑啥是我？”蘇二不服。
“憑你最笨！”大宋啐了回去。
他拽着冥冥就往大門跑去，路上都緊張的直冒汗，“大兄弟啊，我跟你說。”大宋咽了口唾沫，“你千萬千萬別和麻子攪在一起，他說的話你也不要聽，這種人陰着呢，三言兩語能把你坑慘了，也就蘇二那個呆子能跟他一組，不然整個地府都要遭殃，他背景深，城府也深，跟毒蛇一樣……”
大宋絮絮叨叨，顯然對麻子怨念頗深。
冥冥倒沒什麽感覺，對麻子談不上讨厭也談不上喜歡。
陰府司正廳是正統的古式宮殿裝飾，正廳上高高懸挂着閻羅殿這三個字，進裏去，陰氣逼人，光線昏暗，兩邊共十八根朱紅廊柱，柱上分別刻着十八層地獄之狀況。
大宋在閻羅殿門口跟他告別，“這裏面我就不進去了，你自己去吧。”
冥冥拱手道謝，大宋卻笑道：“你要是升官發財可別忘了兄弟。”
“自當不會。”冥冥道。
閻王立于正堂之上，身穿玄色衣袍，頭戴冕旒，絡腮胡須，怒目圓睜，不茍言笑，見冥冥進來，開口道：“來人可是崔诤崔言明？”
冥冥将下擺撩起，沖閻王跪下道：“正是。”
“汝可知喚汝何事？”
“在下不知。”
“汝不知？”閻王聲調略有提高：“崔判官，汝與之言。”
自他下首陰影處緩緩走來一人，身着文人青布長衫，面容清俊，留山羊胡，他左手執一書，書上寫‘生死簿’三字，右手拿一筆，筆上刻‘勾魂筆’。正是四大判官之首，崔钰，崔判官。
崔钰拿着生死薄，略微翻看道：“你在人間三百一十二年，共渡一千五百二十三只鬼，殺五百零一只惡鬼，傷三十六人，你可認？”
冥冥搖頭，“我已不記得。”
“你不記得，這簿子可記得清清楚楚，你認不認？”崔判官走到冥冥身邊，将自己手中生死簿遞給他看，冥冥擡眼看去，簿子上只寫着‘認’這一字。
他心下一沉，惶然去看判官，判官眼眸冰冷，面沉如水，只道：“認不認？”
冥冥收回目光，低頭叩首，道：“我認。”
閻王聽此又道：“汝初犯的孽今未得償又添新罪，三百一十二年未成，當去汝職，免汝特權，然，汝來之鬼皆心無怨，有甚者猶為汝去後為人也求君無事，故吾放任汝于人間……”
判官輕咳兩聲。
閻王看了他一眼，又把視線轉回冥冥身上，嚴肅道：“汝不治，本該罰，今有一能令汝自效之會，汝可願為？”
冥冥一怔，當下心裏苦笑，這前頭所有的鋪墊都是想讓他來做事……什麽時候他有了這麽大的臉面。心中雖然這樣想，但面上一概不顯，只是低頭更謙卑道：“自當盡心盡力，肝腦塗地。”
“甚好。”閻王滿意點頭，道：“判官，此即付汝矣。”
判官躬身道：“是。”
閻王起身，身形漸隐，判官待他真正消失時才站直，走到冥冥身前一腳踹上了他的胸口，罵道：“你自己惹的事卻要我過來給你擦屁股！”
這一腳是用了十成力的，冥冥只覺得胸口一重，從骨頭到內髒都疼的厲害，他忍痛站起來，按在胸口上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判官皺眉罵道：“要不是看在你是我的血脈份上，出了這種混賬事我早把你扔進油鍋裏炸上幾百遍了！”他停了停，見冥冥難受的樣子，眉毛皺的更緊了，擡筆在他的胸口上寫下了‘愈’字。“你想找的那個人找到了。”
“……什麽？”冥冥懷疑自己的耳朵，“你再說一遍？”
判官哼哼兩聲，從翻開手中簿子，指着上面的一行小字道：“你看清楚，這是此女的生辰八字，這是她前幾世的八字，這是你那世她的八字與姓名。”
“姓名不對，她不叫這個。”
“你先別急。”判官翻開下一頁，對他念道：“蘇女名蔚，曾化名李詩。”
“是她！”冥冥僅僅是聽見名字就覺得血液上湧，情緒抑制不住的激動起來，急迫道：“她如今怎麽了！”
“她又化作惡鬼了。”判官無奈的對他說道：“與上次的情況一樣，還是為情所困。”
“怎麽會……”冥冥喃喃，轉瞬間就想出前因後果，“你們是想我去殺了她？我絕不會做出這種事！”
他怒瞪判官，手指在袖中捏緊，“你該知道我的脾氣。”
“你在威脅我？”判官嗤笑，他将手中的判官筆轉了一圈道：“當初你知她化作惡鬼，不僅不除，還任其殘害別人性命，在她被鬼差捉住送入地府又鬧了過來，後來害人的惡鬼得到懲處，鬧事的你又被鎮壓，本來無事，但偏偏你不安分，嘴上說着大義，幹的事卻龌龊至極，竟然也哄到幾十個鬼跟你一起鬧事，裝的那叫一個漂亮啊，如果不是念在你與我還有那幾輩子的血親，故才舍了臉皮求情，你早在三百年前就魂飛魄散了！哪還有今日在我面前嚣張的機會？如今你不謝我，反倒威脅起我，做人，不，做鬼，可不要這麽翻臉無情……”
“不管你……”
“話不要說的那麽滿。”判官打斷他的話道：“你不去，自有人去，到時蘇家小姐就不會那麽容易脫身了。”
自李詩這名字出來後，冥冥就心緒不寧，大腦混沌，此時聽見判官這麽說，終于在混沌中有了一絲清醒，他擡起頭，被踢了一腳的胸口還隐隐作痛，微微躬身道：“您這麽說是有了什麽兩全的辦法嗎？”
判官贊賞道：“這還算個樣子。”
冥冥有求于人只好扯了扯嘴角。
地府終日陰森恐怖，從閻王到鬼差，每個都有着大大小小的毛病，喜怒無常，戾氣纏身，判官早就覺得厭煩，正好冥冥到來可以逗他玩樂，還想說兩句，見冥冥愁眉不展，終是歇了調笑他的心，低聲道：“她如今叫陳鳴桑，十九歲，因與男友分手而跳樓自殺，死後見其男友尋覓新歡，心中怨氣陡增而成惡鬼，與蘇蔚不同，她如今還沒有殺人，你速去将她帶來，還能既往不咎投胎為人，只是下一世命薄，但過三世之後就與其他人無異。”
冥冥聽罷，松了一口氣，對判官拜了又拜，言語間也真誠不少。
“若不是因為我是鬼，此時應當擺上判官您的塑像，多加供奉。”
他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當年判官雖幫了大忙，卻也坑害他不少事情，兩兩相抵，反倒是被坑的慘了一些。這才導致他不敢對判官多加親近。
判官擺手，“這也沒辦法，誰讓我是你祖宗呢。”
冥冥眉頭一皺，愣是沒找到可以反駁的話。
判官又道：“不過你也不能因為這樣，而不來孝敬我。”
冥冥了然，心中想着一物換一物，果然公平，便道：“您要什麽？”
判官道：“我聽聞你得到一塊奇石，通體碧綠，背後刻着通天兩字。”
是要冥定姐夫給的那塊方石……
冥冥點頭，從袖中掏出那套畫皮，呈給判官，“方石被這傀儡所吞，我現在就将這傀儡送給您。”
“在這？”
“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