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賀蘭山(七) 弟子天璇,見過小師叔
不枉她千辛萬苦來這破地方, 還被人埋伏一手。
雪茶風風火火,當即拉着孔蒼術就想走,他卻道:“東西又不會長腿跑了, 你急什麽,你就打算這麽走麽?”
雪茶怔了怔,打量了一下全身,嗯, 腿傷早就自愈了,裙裾還有些破損。從天邊撷來一片雲,從流水裏摘一抹碧, 捏個法訣, 将衣裙修補上。
她轉了個圈,柔雲裁就的裙子, 被風鼓舞成盛放的牽牛花。
“這不就好了?”
少女揚眉看過來, 渾然忘了還披散着長發。
發絲及腰, 仿佛泛着水光的流瀑。她的發絲并不是純粹的黑,在陽光下,顯出一點耀目的金棕。
孔蒼術無奈搖頭, 徑自伸手攏住她的青絲。
雪茶一驚,剛要伸手,一時想起他昨晚膽大包天的話, 心裏砰砰地跳,也不怕她一劍劈了他。少女抿了抿唇, 見他是在認認真真編發,默認他此番施為。
陽光給青年棱角分明的側臉鍍了一層金邊,他的臉在眼前,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現在他們算什麽呢?
雪茶想。——是悖逆人倫?
呸, 他們又不是親的。更何況她又不是人,為什麽要管人倫。
可是找到碧血七情花之後,是不是該回昆侖了?可是到時候要怎麽跟妙法真人他們解釋啊?萬一他們……不同意呢?
被分成了三股的發,跳躍在青年手裏,他修長的手指仿佛優雅的鶴。
少女的心思也跟着麻花辮揪啊揪,亂七八糟地扭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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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他将那條結好的發辮放在少女肩頭,鴉青的辮子垂落到她胸口,俨然是嬌俏少女的模樣了。
蒼術打量着雪茶,微微一笑:“好了。”
少女捏了捏辮子,被他的笑容感染,緊抿的唇角微微揚起。她勾了勾指頭,去牽青年的手,後者微感驚詫,随即反握住她。
十指相扣。
算了,那些煩心事到時候再說吧。
◆
循着流水而行,仿佛那股同類間的感應愈發強烈,東西似乎已經近在眼前了。
日光投過枯枝敗葉,被分割成小塊的投影,在地上搖曳。樹枝發出沙沙聲,在一片靜谧背景下,好像還摻雜了一點人聲。
雪茶戳了戳孔蒼術:“有人來了。”
“那又怎麽……”孔蒼術低下頭,話語戛然而止,“你怎麽回事?”
少女除了一雙碧綠的眼瞳以外,整張臉渾然換了一幅樣子。杏眼比原先更上挑清媚,平眉,細瘦的鼻子。
少女眨眨眼睛望着他:“你快用如意千幻訣把臉換了呀。”
她說得好似今天換身衣裳一樣。
孔蒼術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麽?”
雪茶憤憤:“那還不是怪孔青!”
孔宮主:“???”
“要不是因為在雲中城假扮他的風聲走漏了,怎麽會被連累遭人追殺呢?”
雖然事實并非如此。但這也能怪到他頭上來?
孔蒼術眯眸打量她,冷笑着掐了掐她臉頰,熟練地倒打一耙:“那還不是怪你貪玩誤事!”
昨夜之後他真是越來越放肆了!以前在她面前裝得挺人模狗樣的呀,現在簡直越縱容他越蹬鼻子上臉。
但雪茶畢竟理虧,癟了癟嘴,去扯他袖子:“那就算……就算我也有一點錯,可是我知道了呀。你快放手呀。——趕緊換張臉,省得麻煩。”
孔蒼術趁機當然是把她軟乎乎的臉蛋掐了個夠。對她的話更是充耳不聞,幹嘛要換?知道這張臉的人寥寥無幾,正可試一試,還有哪些人敢跳出來送死。
——當然,他究竟長什麽樣子,雪茶是看不出來的。
雪茶揉着臉蛋正生悶氣。忽的,天色莫名暗了下來,遠處一片陰雲飄來,将秋日本就不熱烈的陽光擠得無處存身。陰翳取代了光明,天邊厲鬼冤魂的號哭聲簡直不絕于耳。
顯然那邊是有人打起來了。雪茶神識略掃:“魔宗的人?不像牢蘭宮的手段呀。”
孔蒼術無言,敢情她心裏魔宗特指牢蘭宮麽?
孔宮主語氣不大好:“是噬魂宗的人。”呵,什麽時候噬魂宗也敢在元洲地界上興風作浪了?
他眸中冷光乍現,虛虛一點,玄之又玄的星門沒入林中,一條紫衣的身影乍然從枯樹木之中顯出了身形,痛呼一聲滾落在地。
是一個身量纖纖的女子。她在行木遁之術,卻叫人硬生生逼出來了。一身坦領半臂襦裙,秀氣瓜子臉微揚,彎彎的眉毛似蹙非蹙,一雙狐貍媚眼兒泫然欲泣,妩媚模樣尋常人見了,誰能不憐惜呢?
可惜在場的一個不是人,另一個也不是一般人。
孔蒼術淡淡道:“收起你矯揉造作的姿态。我問,你答。”
青年冷酷的手段讓雪茶微感驚訝,紫衣女子就更是畏懼了。她連忙收攝功力,但一舉一動之間,天然帶着一段楚楚可憐的風姿:“但憑前輩吩咐。”
“你倉皇逃竄過來,可清楚那邊的情況?”孔蒼術微揚下颚,很明顯是在問遮天蔽日那邊的情景。
紫衣女子連連點頭,生怕答慢了要叫人一劍斬了去,嬌滴滴的聲音說起來語速也很急促:“小女子清楚。前輩容禀。”
“那邊是魔門的門人,霸道得很。因那座山上有一天地奇藥,尚未成熟,卻十分珍貴,惹人觊觎垂涎。那幫子人便要把山圍起來,将山上所有的人都逐走。小女子本居住在那山中,因為法力低微,自知不是那幫惡人的對手,這才逃走。”
“那你也挺可憐的。”雪茶聽她遭遇,又察覺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妖氣——無門無派的小妖,沒有玄門、魔門正宗傳承,遮掩不住妖氣也很正常。上上下下端詳她許久,覺得她十分的面善,好似故人重逢,更是心存好感,使了一陣清風将她托起。
紫衣女子見她态度和藹可親,自也朝她靠近,默默垂泣:“小女子雖然逃出來了,但還有個同伴失陷在裏頭,生死未蔔。”
她頰上珠淚漣漣,梨花帶雨,雪茶嘆了聲,遞了張帕子過去。又征詢孔蒼術:“要不我們過去看看,幫她找找人?反正那邊不是也有奇藥麽?”
紫衣女子本在揩拭淚水,聞言驀地擡起頭,滿目閃爍着驚喜之色:“那就再好不過了。”
孔蒼術本也打算過去看看。但聽這紫衣女子一番真假難辨的話,處處心機矯飾,見了就心煩。雪茶還被她哄着當刀使,立即不悅冷哼。
他也不立刻回答雪茶,盯着那紫衣女子,語氣平靜道:“你真當孔某不會搜魂術麽?”
搜魂術三個字,何等可怕!
此言一出,紫衣女子立刻面失血色,抓着雪茶的袖子,倉皇無措。
雖然青年出言狠辣,但雪茶驚訝之餘,也相信他的話不會無的放矢,應該是聽出這個紫衣女子的話裏有什麽不對。
她想了想,拍了拍紫衣女子的手,柔聲道:“你若有什麽難處,可以直言。”
當然如果撒謊的話,她也不信天璇會對人搜魂,最多吓吓她而已。但若真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那肯定就幫不上了。
她和孔蒼術同氣連聲。
紫衣女子沒了辦法。但畢竟還能感到雪茶身上善意,咬了咬唇,對她低聲道:“我是和同伴一起來采藥的。我們本來已經找到了藥,哪知一群惡客沖出來便要搶,他本就受了傷,還為了掩護我出來,自己攔住了惡客。我實力低微,也不想拖累他,這番出來,本是想找朋友幫忙的。誰知——”
流年不利,遇上了一看就滿臉不善的孔蒼術。
至于為什麽撒謊,那顯然是因為。
“——那個人也太兇了。”紫衣女子委屈巴巴。
他看着就不像什麽好人,索性就拿奇藥做由頭,挑撥他們拼鬥起來,也好救了同伴。
雪茶對蒼術無聲做了口型:“還不是怪你吓唬人。”
呵。孔宮主從不吓唬人。要不是礙于雪茶在場,手段哪裏會如此溫和。
他不屑道:“我看是因為她心中有鬼,說是還在奪藥,想必那藥已經在她或者同伴手裏了,畏懼人奪去,才将自己撇得那麽幹淨。”
紫衣女子臉色愈發蒼白。雪茶聽了,雖然不太舒服,但也能理解她的心思——誰知道遇到的是不是又一個心懷歹意的。
“算了,先過去看一眼是什麽情況吧。”
◆
見那紫衣女子身上有傷,雪茶還給她遞了瓶藥過去,起初紫衣女子還不敢接,但随着和雪茶攀談,愈發覺得一見如故,很快就小姐妹似的相談甚歡。
青年見她一來,挽着雪茶的手喋喋不休,對她更全然沒有什麽好臉色。
紫衣女子看着蒼術的目光也仍然十分畏懼。完全不能理解雪茶為什麽會和他走在一起。
關于這個問題,雪茶想了想,沒有說是師侄,微微一笑:“他算是……朋友吧。”
紫衣女子見少女笑容甜蜜蜜的,碧綠的瞳孔水光潋滟。眼角眉梢蕩漾着一股子不自知的喜悅,心中頓時懂了。
餘光再看看後邊那個,滿臉冷若冰霜,眼睛跟刀鋒劃過來,不禁打了個寒顫。
心道,真真是見了鬼了。這年頭,這麽兇的男人居然也能找到小情人了。
不過……說起朋友。
“你跟我一個朋友挺像的。”紫衣女子很認真地想了想。
雪茶驚喜道:“是麽?我也這麽覺得。”
說話間,兩人關系愈加親昵。紫衣女子領着雪茶到了那戰場邊上,只見半空中有個白衣青年,被一衆陰雲、妖幡、白骨、血河包圍着,他持劍縱橫,揮灑之間,堂皇大氣,進退有度,隐然已經有了宗師氣度。
他一見這邊的一抹紫衣,手上陣勢略是一亂,叫人抓住了破綻攻來,好半天堪堪挽回來。
紫衣女子指着白衣青年,激動道:“就是他了。”
哦,一個藏象修士,被幾個同階修士和數十金丹圍困,能打成這樣也挺不錯的。
雪茶揶揄道:“你很關心他麽?不是說,是朋友的同門麽?”
紫衣女子臉色微紅。低頭看了眼孔蒼術,又迅速收回了目光看一眼雪茶:“能不能叫他出手啊?”
雪茶笑了笑:“我來吧——”
虛空一抓,三才清寧扇已然落到了掌中。少女輕輕揮舞了扇子,剎那間,太初之風席卷天地。
陰雲消散。
妖幡破碎。
白骨、血河剎那間消了個幹淨。
孔蒼術趕在她殺人之前,撈下了一個藏象修士,直接丢進袖裏乾坤去。
“你真厲害!”
天地間一時清明,只有那個白衣翩翩的青年乘風而下。謙謙君子,一派溫潤如玉。
紫衣女子興高采烈地迎上去,對青年笑道:“我給你介紹,這位是雪茶姑娘,她……”
青年的目光落在雪茶腰間的鈴铛上,不禁微微一凝,他揚手止住紫衣女子的話頭。
随後,這白衣勝雪的青年對着雪茶抱劍行禮。
“弟子天璇,見過小師叔。”
雪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