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宋挽月是哭着從夢境中醒來的,她在沒睜開眼之前,眼角的淚就一行行的往下落,像是斷線的珠子,擋也擋不住。
而先她一步醒來的徐如影頭像是發燒一樣一剜一剜的疼的難受,頭腦一片模糊,就好像是人做了很久的夢,明明知道很重要,卻怎麽都想不到。
她心疼的看着挽月,輕輕的擦掉她的淚:“挽月……挽月?”
是又夢見明雨了?所以才會如此?
她似乎也做了很重要的夢,是什麽呢?
在那個徐總為她們營造的夢境之中,宋挽月是夢境的主宰,她潛意識認為那裏是她和明雨的二人世界。
不允許其他任何人沾染。
而回到了這個軀體裏的她,雖然靈魂是肖明雨的,但肉.體屬于別人,她自然而然的想要記也記不起來,并且只要一深想,她就頭疼欲裂。
宋挽月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睫毛輕眨間,還帶出了一滴滴淚水。
她看着徐如影,明白夢境已醒。
“你怎麽了?”
徐如影眼眸裏的擔心與憐憫無法阻擋,她的腦海裏有許多淩亂的快速閃過的畫面,她努力的去會想卻怎麽也想不出,宋挽月怔怔的看了她很久,輕輕的呢喃:“我做了一個美夢。”
她擡了擡手,似知道徐如影難受,微涼的指尖撫了撫她的太陽穴。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徐如影感覺好受了一些,疑惑的問:“美夢怎麽還哭了呢?”
宋挽月偏了偏頭,她咬着唇低聲呢喃:“我舍不得醒過來。”
她整個人縮在了被褥裏一團,用後背對着徐如影,不再是之前那種依賴不讓離開的樣子,渾身上下透着格格不入的疏離。
徐如影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許久,她穿上拖鞋,輕聲說:“大概是我在你休息不好,我先回去了,你……有什麽事兒随時給我發信息。”
随着回去的日子臨近,徐如影最近越發的感覺魂魄不穩,她雖然記不清夢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但直覺的感覺挽月哭成這個樣子跟她誰在她身邊有關。
宋挽月沒有回應,她不能回應,她的全部力氣都用在死死的抓着被褥,忍着噴薄而下的眼淚了。
直到那一刻。
她才真正明白,明雨回來之後,為何如此的敏感小心翼翼。
她終于品嘗到那種滋味了。
得到後再失去,比殺了她還難受。
她沒有再挽留她。
宋挽月需要時間去縷清許許多多的事情。
******
之後的一個星期,挽月的狀态都不是很好,她一到晚上就有些輕微的低燒,整個人沒什麽精力。
她整宿整宿的夢,夢都是零散的片段,記得不甚清楚。
她能看見空中低低盤旋壓抑的烏鴉,還有一個個墓碑,以及她的明雨。
像是某種魔咒一樣,總是有一個聲音在她的心底響起。
——你注定不能長久,放棄吧,放棄吧……
放棄吧。
放棄什麽?
黃蘭擔心她,雖然挽月不說,但是娘倆在一起朝夕相處這麽久了,她自然是能看出挽月的不對勁兒。
她去問挽月,宋老師伶牙俐齒的,就說工作壓力大,太累了,每天都着急休息,跟長在床上一樣。
黃蘭盤算了一番,她去隔壁找了徐如影,“小徐,你又跟挽月鬧別扭了?”
徐如影:……
這個“又”字就很靈性了,弄的徐如影瞬間感覺自己有一種被對方家長找上門算賬的感覺,好在她歷練了這麽久早就成熟了,她微微的笑着:“怎麽會呢?阿姨。”
她知道黃蘭是吃軟不吃硬的,首先,在語氣上就要柔和到讓她無法繼續兇下去。
黃蘭盯着她看了看,一雙眼睛嘀哩咕嚕的轉了轉,忍不住叨叨:“這人在一起久了氣場是會傳染的嗎?怎麽一個兩個都跟挽月學的那麽狡猾。”
徐如影:……
這老太太要成精了。
“你這是在收拾行李麽?”
黃蘭往屋裏看了一眼,瞅着客廳裏堆的行李,徐如影眼中一黯,語氣有點低沉:“嗯,過幾天想要去外面轉一轉,旅游。”
不知道為何,黃蘭的心猛地緊縮了一下,她本來不是一個對于別人的私生活追問的性格,可這時候卻忍不住問:“去哪兒,待多久?怎麽沒有聽你說。”
孩子她……她是要離開了麽?
徐如影依舊是微笑,只是笑容不及眼底的晦澀。
去哪兒?
自然是離開,去多久……
這一次離開,怕真的就是生離死別了。
一年之約,還有一個半月就要到了。
徐如影是知道這幅身體本尊的性格的,在這一年的時間,不長不短,她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了一下放在了客廳裏,想着回頭等日子到的時候一起扔下去。
來的時候,她一無所有。
若是走了,也就不給別人留什麽垃圾了。
“阿姨,我去看看挽月吧。”
徐如影刻意轉移話題有些生硬,黃蘭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輕輕的點了點頭。
這段時間,進入彼此的家都已經成了平常的事兒。
徐如影想起最初回來的時候,挽月還不讓她進家門的場景,心裏百感交雜。
以前,她總感覺自己年輕,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拼搏可以奮鬥可以揮霍。
只要她成功了,總會有許許多多的時間來陪伴媽媽和愛人。
可現如今,從來一遭的她才深刻認識到。
時不待我。
時間,是這世上最寶貴的一切。
黃蘭一出門的時候,宋挽月就聽見了聲音。
老人上了歲數了,雖然身體還不錯,但是耳朵不大好使,說話聲音很大,即使是壓低聲音也跟帶着大喇叭似的。
挽月現如今嗅覺、味覺已經全部消失,視覺逐漸模糊,其他的都在不同程度的有了損傷,她已經可以坦然接受了,既然連失去明雨都可以接受,她還有什麽不能默認的麽?
徐如影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宋挽月哼着音樂翹着二郎腿在沙發上敷着黃瓜面膜,看見她進來,她擡了擡眼:“來了?我想吃炸薯條。”
黃蘭:……
徐如影:……
抽油煙機被打開。
金黃的薯條從油鍋裏撈出,徐如影看着在旁邊已經迫不及待拿起來一個往嘴裏塞的挽月,嘆了口氣:“前一陣子阿姨還說你胃口不好吃的清淡了,還嗜睡,幹什麽都沒有精神,我還以為你——”
宋挽月看了看她,“懷孕麽?”
徐如影:……
得,她看出來了,挽月今天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語氣沖的很。
“學校壓力很大麽?”
徐如影忍不住詢問,她離別的日子已經就在眼前,如果挽月現在告訴她壓力大,她會去找學校協調,協調不成,破釜沉舟的,她也會使用一些辦法。
宋挽月沒有直接回她,而是低頭摸了摸地上的小月月,小月月從來了之後就被挽月給好吃好喝小公主一樣養着,可不是剛被徐如影撿來時那幹癟的樣子了,小肚子滾滾的要不是小公狗還以為懷孕了,黑漆漆的毛發跟抹了油一樣,小眼睛黑豆子一樣,尾巴搖成陀螺,看着挽月手裏的薯條流口水。
“我那是騙老人的話,你也信。”
對着徐如影,宋挽月倒是坦白。徐如影不放心:“那你怎麽這麽無精打采的?是學校什麽人煩着你了麽?”
她是了解挽月的,挽月以前偶爾喊累的時候,很少是因為忙碌的工作,多是複雜的不被她喜歡的人際關系。
宋挽月抱起了小月月,揉了揉它粉嫩撐得跟小皮球一樣的肚皮,“的确是被煩着了,追求者太多了,很煩。”
正在炸薯條的徐如影手一哆嗦,油差點燙着手,她驚訝的看着宋挽月,宋挽月一雙眼睛坦然的看着她:“怎麽,你不知道嗎?我喪妻快一年了。”
言外之意,她單身一年了。
以宋挽月的美貌氣質與智慧,就是當初她跟明雨的關系在小圈子半公開的時候,依舊很多人追求。
更不用說現在單身的鑽石宋老五了。
徐如影:………………
挽月她到底是怎麽了???!!!
徐如影內心已經在海嘯一樣翻滾了,說話都跟燙嘴一樣,“你……”
怎麽突然态度變化這麽大?
難不成她想開了……或者是前幾天,徐如影看見她的父母來了,二老終于勸動她了?所以她才會如此?她……終于想明白,要往前走了麽。
宋挽月低頭似笑非笑的揉着小月月的肚子,小月月跟個肉團子一樣四腳朝天,吐着舌頭舒服極了。
“那你是怎麽想的?”
徐如影努力讓自己平靜,這本就是她想要看到的結果不是麽?
如果挽月真的能在她離開之前走出來,她該開心的。
時間已經夠久了,遠遠超過一年了,她也該有自己的生活了。
可是,她還是忍不住的難受,一想到那些追求者,心就像是被針紮一樣。
她不敢去多想,不敢想象挽月在別人懷裏微笑的樣子,她會崩潰。
宋挽月淡淡的:“我能怎麽想?”
她戳了戳小月月的額頭:“小月月,你說呢?你媽咪我好搶手啊。”
小月月“汪”的叫了一聲,十分配合。
宋挽月:“畢竟我人漂亮,溫柔,又不缺才情。對不對?”
小月月又“汪”了一聲,它用實際行動闡述了什麽叫狗腿子,旁邊的徐如影跟木頭一樣,感覺現在油鍋裏炸的不是薯條,而是她的心。
宋挽月:“我看了看,一號二號三號和九號似乎都不錯,她們也都很喜歡你呢,你呢,喜歡她們嗎?”
小月月:汪。
徐如影感覺魂兒都不在身上了,像是被五馬分屍了一樣,她卻還能擠出一個慘淡又真誠的笑容來:“那就祝福你了,你一定要幸福,挽月。”
“幸福”兩個字,是她用盡渾身力氣說出來的。
她想要立刻就離開,可是又不想這麽失态,兩腿也沒有什麽力氣,無法離開。
最主要的是,雖然心痛的在噴血,她還是想要問一問她的挽月,在那麽多號追求者裏是否有中意的了,那個人是男是女,他或者她對她怎麽樣?
她知道知道她的挽月幸福,才肯放心。
宋挽月一雙眼睛安靜的看着她,面無表情:“謝謝你的祝福。”
回來這這麽久,徐如影第一次被虐,被自己心愛的人虐。
那種疼痛的滋味比身體上的痛更加的敏銳,一波接着一波,讓她連呼吸都痛苦。
有那麽一刻,她感覺自己的手腳冰涼,不聽使喚了一樣。
廚房裏,薯條的香氣猶自飄着,宋挽月低頭揉着小月月的頭發,看了一眼強顏歡笑失魂落魄的徐如影,眼裏閃過濃濃的怨恨。
而就在她們頭頂上,倆人看不到的空間裏。
白無常和黑無常站在那默默的看着底下的一切。
一向不茍言笑的黑無常忍不住蹙眉:“發生了什麽?”
白無常也是直勾勾的盯着底下的一切看,滿眼的好奇。
黑無常轉身看了看他:“是你又說了什麽?”
天機不可洩露。
有些東西,凡人是不能知道的,否則會有災難。
黑無常是一個表面上看着冷血無情的使者,其實是在處處為善良的人規避責任的盡職盡責的人民好陰差,白無常咽了口口水,“老黑,你說那薯條,真有那麽好吃麽?”
黑無常嚴肅的臉裂了。
白無常拍了拍他的肩膀:“嗨,這次不是我出了纰漏,是老徐。”
什麽老徐?
不可能。
她在地府雖然不近鬼情,出了名的冷面,但還是憑借出色的工作能力贏得了一片喝彩,屬于德高望重老幹部類型,怎麽會出錯?
黑無常盯着白無常看,哥倆默契合作了這麽久,早就心意相通了,即使不說也知道他在質疑什麽。
白無常眨了眨眼,“就那個人間溫柔宋女士啊,你別看她表面上溫柔說話都細聲細語文質彬彬的,就上次那個夢,你還記得麽?”
黑無常點了點頭,他如何不記得?那夢境之中火燒雲産生的炙熱溫度堪比火舌地獄,雖然是幻境,都是震驚了整個地府,據說許久不出來的十爺都被震撼了,他和九爺站在大殿之上,倆人欣賞着風景,對視了一眼都心照不宣的點了點頭。
白無常:“那場夢境啊,宋女士是主宰者,你說說她多厲害啊,我以為她當時難過傷心淚流滿面,跟肖明雨像是世界末日一樣天雷勾地火的享受二人世界,就連老徐那狐貍一樣聰明的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呢,可我們居然都被騙了。”
黑無常轉過頭,萬年不變的臉有了波動,“她到底做了什麽?”
一個人能騙兩個使者?
白無常聳了聳肩膀,無奈之中帶着一絲幸災樂禍:“她趁着主宰者的身份,在倆人真正的靈魂融合的時候,她抓取了肖明雨的一切記憶,啊哈哈,你知道知道真相的時候,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而老徐當時的臉是什麽個鬼樣子嗎?”
他在剛知道這一切的時候也是不可思議,直覺的搖頭說不可能。
可真的當九爺出面的時候,他和徐總全都面面相觑,尤其是徐總,當時那黑鍋底一樣的表情精彩極了。
黑無常震驚了,手裏的黑色鐵鏈都掉在了地上,他張着嘴目瞪口呆的看着白無常。
白無常:“最重要的是這夢境是經過上級合法給她的,上級是誰呢?是徐總,哈哈哈哈。”
厲害了。
黑無常被繞的都有點迷糊了,白無常猛地一跳,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黑,你還沒明白嗎?她把咱們都給耍了,她讓我大開眼見。”
當初,答應明雨的是孟婆,跟她定了一年協議還魂于人間的也是孟婆。
但是孟婆的前提條件是不能讓任何人說出她是肖明雨。
可是在夢境之中,宋挽月主宰者的身份是另一位冥界使者徐總。
徐總百密一疏。
她從未想過一直在深夜裏對着月亮默默流淚雙手合十祈求再見肖明雨一次的柔弱女人,居然有這樣的城府和心機。
冥界使者按照規定,除非是大限将至的人,不然不能随便窺探人心。
她們卻可以敏感的感知人的氣場與情緒。
可宋女士是什麽人?
她五感漸失,屬于那種外在磁場被破壞,情緒就像是水流一樣沒有什麽大起大落。
之前,蘇雅冰告訴她,宋挽月拿天雷要挾她遠離肖明雨,徐總都當笑話聽了,她根本不信,直到自己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孟婆和徐總同樣隸屬于十爺門下,她們此次的任務是統一的,誰也沒有想到都傷心到崩潰五感即将失去的宋女士給所有鬼來了這麽一遭。
她能在跟肖明雨做的那麽炙熱那麽激烈的時候,趁着主宰者的身份,抓取了她的全部信息。
直到被點破,徐總才意識到那些原本被認為是擋住激情時刻馬賽克的火燒雲都是擋住她和白無常視線的障眼法。
宋挽月得到的不僅僅是白無常所說的肖明雨與孟婆的約定。
她更看到了肖明雨懇求徐總的話。
——将挽月所有關于我的記憶抹掉。
人間宋女士用大家賦予她的能力轟轟烈烈的辦了大事情。
她用白無常剝奪的五感漸失做了自身強大的防護盾。
用徐總給予的夢境得到了一切想要得到的信息。
再用自己抓取的信息讓徐總與孟婆提出的要求博弈,讓她們硬碰硬,規矩碰規矩。
“啪”的一聲火花四射,天雷都要讓步了。
而剛從夢境中回來的宋女士裝作沒事兒人一樣,等過了一夜,她情緒穩定了反應過來滋味的時候,想起了肖明雨對徐總說過的抹掉記憶的話。
宋女士整個人都不好了,直接被引炸。
現如今,她準備要好好的虐一下肖明雨這個不知道請示胡作非為把夫人的話當做耳邊風自作主張的混蛋王八蛋。
作者有話要說: 宋女士對冥界衆使者:我是凡人又如何?
她轉頭微笑看明雨,溫柔的問:“是你要忘記我忘記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