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雙熟悉的,狹長而淩厲的……

三公主自是寶貝一樣的人物,陛下疼着寵着,就連宮殿名,也是特意賜的,摘星。意思顯而易見,無非是彰顯對她的寵愛,連星星也可以給她摘。

這大抵便是愛屋及烏。

因疼愛林貴妃,連帶着對她所生的女兒,也如珠似寶地疼愛着。相反的,因厭惡楚雲的母親,連帶着對她,也有些厭惡。

摘星殿很大,挨着林貴妃所住的栖梧宮。

鳳栖梧,陛下的意思,林貴妃便是那鳳凰了。鳳之一字,與龍相配,只有中宮皇後才有資格用。

可當今皇後不得寵,卻有當年助陛下登基的恩情,又有先皇遺诏,無故不得廢後。因而陛下只能供着皇後,卻又因愛極林貴妃,給了她壓過皇後的殊榮。

如此放肆,若是有氣性的皇後,早也忍不下去。可當今皇後久居佛堂,早就不理後宮事宜,對這些凡塵俗世,自然也看得開。

自楚雲懂事起,這後宮便是林貴妃做主。楚雲見過那位皇後娘娘幾次,都是在大些的宴會上,她人淡如菊,那雙眼裏無波無瀾,似乎早就看開了這些。

沒想到今日會遇上皇後娘娘。

楚雲步子急,經過通道之時,與皇後撞了個滿懷。楚雲認得她,當即跪下請罪:“見過皇後娘娘。”

皇後只帶了一個貼身侍候的宮女,穿着又樸素,一點也不起眼。楚雲心裏揣着事兒,因而一時未曾注意,才一股腦撞上。

“好孩子,起來吧。走得這麽急,沒撞疼吧。”皇後聲音慈祥,令人聽來不由覺得親切。

楚雲搖頭:“謝皇後娘娘關懷,兒臣沒事。”

皇後臉上帶着淺淡的笑容,命身邊宮女扶她起身。皇後總是這樣子,待人好似親切,卻又疏離。皇後問:“這麽匆忙是要去哪兒?”

楚雲低着頭答:“要去見三姐姐。”

皇後聽見三公主的名字,哦了聲,告訴楚雲:“恐怕今日不好去,陛下去了林貴妃那兒,只怕三公主也在林貴妃那兒。”

楚雲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天色也不早,楚雲看着這陰沉的暮色,猶豫着,明天再去找三公主吧。

她不想自讨無趣,湊到父皇跟前,只會惹他厭惡。而三公主呢,則會從她身上取樂,一定會為難她,到時荷包更拿不回來。

皇後沒說太多,也看了眼這天色,被宮女扶着走遠了。

楚雲與月色退到一側,恭送皇後,待她走遠,楚雲才擡頭看她步履悠閑的背影。每一次見到皇後,楚雲都會想,她是否根本沒愛過陛下,所以能這樣不在意?

可是倘若沒愛過,她又怎麽會幫陛下登基呢?

話本子裏的愛恨情仇楚雲看過不少,她不受寵,教習姑姑自然也偷懶,旁人被姑姑逼着學女紅禮儀,琴棋書畫的時候,看話本子倒成了楚雲唯一的消遣。

落魄書生總受小姐喜歡,書生總能高中,然後終成眷屬。其實看得多了,也挺無趣。

因為大多都是一個套路,看得多了,一看開頭就能猜到結尾。

人在太年輕的時候,很容易誤以為自己參破紅塵。但其實根本沒有,所以她全然猜錯了和聞盛的結局,連開頭也猜錯了。

天色将晚,有雀鳥驚飛過樹枝,楚雲心裏沉甸甸的,和月色說:“不去摘星殿了,回去吧。”

月色看得出她有心事,她雖沒說去摘星殿幹嘛,但一定不是好事。可這宮裏,恩寵真是太重要了,沒有恩寵的人,什麽話也說不上。

只好輕嘆了聲,與楚雲折返清瀾殿。

聽聞陛下昨日心情大好,賞賜了林貴妃與三公主好些東西,連年初西祁進貢的鳳鳴玉璧都賞給了林貴妃……

外頭的宮女們聚在一塊閑聊,在她宮裏是無所顧忌的。反正她是個沒用的主子。

三公主風頭正盛,興許會心情一好,将東西還給她?亦或者,恃寵生嬌,幹脆給她個下馬威?

楚雲斜倚在美人榻上,從圓窗裏看見紫緣花已經開始凋落。

紫緣落了,春天要結束了。

她一時走神,聽見外頭那些人的話題不知何時已經從林貴妃到了新科狀元上。

聽聞今年春闱,出了位連中六元的奇才,聽聞長得也英俊非凡,陛下有意給三公主賜婚。

楚雲聽着,心裏卻想,窮書生被皇帝最寵愛的公主看上了。

忽而又聽她們說,那新科狀元還是清遠侯家的公子呢。

哦,原來不是窮書生。

楚雲移開眼,只不過這位清遠侯,她似乎也不認得。

她們又替她解答:

“清遠侯?那是誰?”

“哎呀,你真見識少。清遠侯,先帝在時很有名的那位崇文先生,便是他。因為他很有才華,所以先帝破例賜他爵位。不過他妻子死後,便帶着年幼的兒子離開了京城,年初才搬回來。”

“哇,那豈不是剛搬回來,兒子便中了狀元?”

“是啊。果然有才之人,教養出的兒子也同樣有才。”

……

她們興奮得很,聲音毫不掩飾,楚雲卻聽得困倦,甚至打起了哈欠。

左右是與她無關的人。

楚雲用手背托着下巴,想起自己那荷包來,不免又惆悵嘆氣。

待過了兩日,楚雲終于去了一趟摘星殿。

摘星殿比清瀾殿大上兩倍還不止,東西擺設皆是上好的珍品,楚雲随那領路的宮人穿過抄手游廊,停在庭中。

宮人也頗有些高傲:“還請五公主先等等,咱們三公主還未學完琴呢。”

楚雲颔首,目送宮人進了正殿去。從正殿裏傳來的琴聲悠揚,其實彈得很好。陛下為三公主請的教習姑姑自然是有真功夫的,教得好也并不奇怪。

在大昭,女子是不能與男子一樣,去學堂或者書院裏念書的。多是請些有學問的先生回家裏教,教也只教些識字斷句,不會教得太深。女子學得最多的,還是女紅與禮儀,若是家世好些,便也學琴棋書畫。

即便是尊貴的公主,也一樣。有專門的教習姑姑負責教公主學習識字斷句,琴棋書畫,女紅禮儀。

同為公主,楚雲自然也學,不過學得沒那麽精通便是。譬如說此刻站在這兒,她也只能聽出那琴聲是好聽,還是不好聽,說不出所以然來。

琴聲倏忽間停了,又過了許久,才終于從正殿裏走出個宮人來,對楚雲道:“五公主,請進去吧。”

楚丹倚在貴妃榻上,連眼都未擡:“有什麽事?”

楚雲低垂着眉眼,在楚丹面前,她總是不自覺地放低姿态:“三姐姐,那日……我有個荷包掉在了地上,瞧見三姐姐撿了,三姐姐可否将東西還給我?”

楚丹懶懶欣賞着自己新染的指甲:“什麽荷包?我怎麽會撿?”

她翻過手,沉默了會兒,忽然又改口:“哦,我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那麽個荷包,不過又醜又髒,我便扔咯。”

楚雲咬着下唇,她早知道楚丹要戲弄她,只是默默忍受。

楚丹看着她一言不發的模樣,連反駁一句也不,真是好生沒意思。

她放下手,胳膊肘撐在小桌上,微直起身來,又改口:“東西我确實扔了,你特意跑一趟,想必是對你很重要咯。嗯……我想想,我扔在哪兒了?”

她指甲輕敲在桌面上,時間流逝着。

“哦,想起來了,那天随手扔在了金鱗池裏,金鱗池這幾日還未換水,想來,你現在去找也還來得及。”

楚雲松了口氣,正欲道謝,又聽她道:“你一個人也不方便,這樣吧,我派些人幫你去撈尋。如何?”

不等她回複,楚丹已經吩咐她們:“你們,過來,跟着五公主去金鱗池裏找一個荷包,務必要幫五公主找到,明白嗎?”

她哪有這樣好心,楚雲暗自垂眸,可她都這麽說了,擺明了是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楚雲跟着她們前往金鱗池,金鱗池有清瀾殿那麽大,放眼望去,要尋找一個小小荷包,堪比登天。

跟着楚雲過來的那幾個宮女道:“五公主,請下去找吧。”

這暮春時節,金鱗池裏的水還寒冷刺骨,楚雲咬了咬牙,問道:“三公主可記得,是扔在了哪兒?”

那宮女不耐煩道:“三公主說了,反正就在這池子裏,五公主請吧。”

楚雲攥着衣角,猶豫不絕。

那宮女道:“看來五公主不太想要那荷包,也罷。”

她話音剛落,楚雲便跳進了池子裏。

那是她娘的遺物,她不能不要。

金鱗池水不深,反正不足以淹死人。楚雲下了水,還能站住腳,只是冷意将她團團圍住,讓人寸步難行。

那些宮人顯然掩嘴笑了,看着她在湖裏一通摸索,還在一旁瞎指揮:“哎,五公主,那邊好像是……”

月色跟在一邊,呵斥自然不敢,只能幹着急:“五公主,您先上來吧。”

楚雲咬着牙,繼續尋找那小小的荷包。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是戲弄夠了,終于讓楚雲在靠岸邊的水面上,找到了那個荷包。

楚丹身邊那些宮女道:“既然五公主找到了東西,那咱們便先回去交差了。”

月色連忙将楚雲從池子裏扶上來,楚雲緊緊攥着那荷包,渾身忍不住地顫抖。

月色急得快哭,亂了陣腳,“公主,您先等等,奴婢……奴婢去找件幹淨衣裳來。”

說罷便跑了。

楚雲神智還未歸位,反應也遲緩,沒能叫住月色。她哆嗦着,正欲起身,忽然一件幹淨衣裳從天而降,霎時便有了些溫度。

她遲緩地詫異擡頭,對上那雙熟悉的,狹長而淩厲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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