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求而不得(五)

初春時節,清水櫻去了一趟醫院。

之前因為身體不好,她服用過一段時間的藥物,雖然距離現在已經過去挺長一段時間了,但她仍然擔心殘留的藥物會不會對寶寶産生影響,于是打算去醫院做一個全面的檢查。

畢竟現在她可是處在備孕的關鍵時期。

好在檢查的結果是好的,清水櫻放下心來,離開醫院回家的路上剛好路過淺草寺。

這是東京都內最古老的寺廟,在日本歷史上層屢次被火災所損毀,江戶時期德川家康曾下令重建寺廟,令其變為一所規模宏大的寺院。迄今為止,淺草寺中的建築仍然保持着“江戶風格”,灰瓦紅牆,莊嚴肅穆。(注:淺草寺的介紹引用自百度百科。)

每到春季,寺廟裏外栽種的櫻花便會競相開放,站在高樓上,淡粉櫻花與遠處的富士山上的白雪遙相輝映,風過花落,宛如一場櫻花雪。

淺粉色的花瓣落進她的鬓發間,清水櫻微微一愣,看向寺廟內初開的櫻花,才恍然已經是這個季節了。

聽說淺草寺求簽一向靈驗,既然都到這裏了,就進去求個簽吧。

或許是還沒有到旅游旺季,今日又是工作日的緣故,寺廟裏此時并沒有多少人,清水櫻只在路上看見了一個披着長發穿着袈裟秀氣高挑的青年,想來應該是寺廟裏的工作人員。見他一直盯着她看,清水櫻也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她禮貌地對對方點了點頭,然後收回了視線。

擦肩而過。

到了抽簽的地方,清水櫻付了錢,握住簽筒虔誠地搖了搖,“啪嗒”一聲,一根帶着號碼的簽便掉在了地上。她拾起簽,根據號碼去找對應的簽文。這種簽文一般是由中文寫就,晦澀難明,為了方便求簽之人理解簽文,簽文下都有日文寫好的解釋。

她今天的運氣似乎不太好,手中號碼對應的簽文經過歲月的腐蝕,下面的小字注釋都已經模糊不清了。

無奈之下,清水櫻只能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簽文本身上——

【玉石未分時,憂心轉更悲。】

【前途通大道,花發應殘枝。】

——這是什麽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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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着手中求來的簽,困惑地歪了歪頭。

“……即使現在有如玉與石混在一起仍未分離明晰,但其發展趨勢和結果已經像通往光明大道般的明确了。如果你這時因為一無所獲而憂慮心煩,更甚者打算放棄當前目标而改變方向的話,你将會變得更加迷惘和失去理智,而且極有可能選擇曾經放棄過的目标作為所追求的結果。”一個溫和清越的嗓音在她身邊響起,似乎是帶了些許戲谑的意味,“不巧,是【末吉簽】呢。”(注:①)

前面一大段簽文解釋清水櫻聽得懵懵懂懂不太明白,但最後那句【末吉簽】她是聽懂了的。雖說抽簽就是各種結果都可能發生,但抽到【末吉簽】還是讓她有些郁悶——更不要說解簽的人還是這種戲弄的近似于幸災樂禍的口吻——實在是讓人心裏不舒服。

她有點不高興地看着出現在她面前的男人:“你們給顧客解簽都是這種态度嗎?如果是抽到【兇簽】的客人,是不是還要嘲諷一番呢?”

出現在她面前的男人正是剛才擦肩而過時一直看着她的高挑青年,離得近了清水櫻才發現對方有着非常秀氣雅致的容貌,黑發如瀑,細長的深紫色眼眸似乎有種奇特的蠱惑力,是會很招女性喜歡的俊美青年。

長得再帥也沒用,寺廟裏的工作人員怎麽可以對抽到末吉簽的客人發出嘲諷呢?

清水櫻氣鼓鼓地想。

她那副過于孩子氣的神情和眉眼間的陌生都做不了假,卻讓原本帶着笑意的黑發青年神情凝滞了一秒,剛才擦肩而過時就有的違和感終于明顯到了讓他無法忽視的地步,原本游刃有餘的姿态消失殆盡,他定定地望着她——

“……你不認識我?”

【這話問得真是奇怪。】

清水櫻盯了眼前的青年許久,好奇道:“這是什麽新型的搭讪方式嗎?”

不過,他這樣一說,她才突然覺得對方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熟悉感。

可她确定自己以前并沒有見過他。

不過這也說不一定,畢竟她和傑結婚後,原本聰明的小腦瓜就退化成了金魚的記憶。

小金魚如果忘記了以前有過幾面之緣的人也是有可能的。

清水櫻帶着點歉意地補充道:“對不起呀,我結婚後記性就不太好了,可能以前見過你,但是我真的不記得了,不好意思啊。”

對方像是沒有注意到她的道歉,聽完她的話,半散長發的青年神情不變,只是臉色白了些:“……你結婚了?”

聲音輕到幾不可聞。

她都二十多歲了,超過法定婚齡好幾年了,結婚難道是什麽值得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嗎?

“是呀。”雖然感到奇怪,清水櫻還是點了點頭,“我已經結婚十年了。”

“……是誰?”他說,“是悟嗎?”

“什麽‘悟’?”清水櫻鼓起臉頰,“我不認識你說的人是誰。請不要再繼續追問了。”

畢竟只是陌生人,一直問她的私事也太沒有界限感了吧。

清水櫻心裏嘀咕道。

對方像是怔了怔,他似乎在一瞬間明白了什麽,但是現實并沒有給他過多整理情緒的時間。他很快挂上了那種浮于表面的僞裝式的溫柔笑容:“抱歉,是我冒犯了。”

“沒關系。”清水櫻一向好脾氣,對方道歉後她也沒有計較。

青年自我介紹是淺草寺的僧侶,也就是這裏的工作人員,出于對她的歉意,可以帶她在寺廟裏逛逛,免費燒柱香送她個禦守之類的。對方态度真誠,反倒讓清水櫻不太好拒絕,便也同意了他的請求。

短暫的接觸下來,清水櫻很快就和青年熟悉了。她發現對方實在是個非常溫柔好相處的人,更讓人驚喜的是他們竟然在興趣愛好上有許多相似之處,所有她感興趣的話題他也有着不淺的了解,明明是才認識不久的人,卻像是已經相識很久了一般有種奇特的默契。

除此之外……她總覺得對方身上有種讓她分外懷念的熟悉感。

就像是盛夏時的綠豆雪糕,就像是秋季黃昏時被染成橙紅色的天空。

離開前,清水櫻問他:“謝謝你今天帶我逛寺廟,但是我還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你呢?”

青年沉默了一會,微笑道:“我姓夏,不介意的話,可以稱呼我夏先生。”

清水櫻有點驚喜:“真巧,我丈夫名字裏也有個夏字。”

對方笑容不變:“是嗎,真是奇妙的緣分呢。”

他注意到她手中拿着的體檢報告:“……你去過醫院?是身體不舒服嗎?”

“啊,這個……”清水櫻連忙搖了搖腦袋,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其實我最近剛好在備孕,所以才去醫院做體檢,來淺草寺求簽也是為了這件事啦。”

聽完她的話,黑發青年一怔,他的臉色越發白得透明,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在空氣裏了。

距離他叛逃,已經過去十年了。

這十年間,夏油傑不止一次回想過過去發生的一切。

最初聽說她被救下來時,他覺得自己應該感到可惜,可惜那晚沒能真正殺掉她。他是下定決心要走上這條道路的人,必然要斬斷一切的退路和軟弱,而她沒能成功死掉,顯然是他前進路上的隐患和敗筆。

可是當他聽說她還活着時,驟然松了口氣的安心又是來自何處?

他不願意去深究。

午夜夢回時,夏油傑總會夢見叛逃當晚,父母倒下的身影,和清水櫻那雙盛滿淚水的眼眸,還有她胸口不斷溢出的鮮血。

不可能後悔的,從他選擇那條路開始,心裏的天平就已經發生了傾斜,清水櫻只是一個人,就算她再愛他,又怎麽能和他心裏的理想道義相提并論?

他從來沒有感到後悔過。

從來沒有。

并不是沒有想象過再見的場面。

這十年來,他有設想過她的所有反應。

她可能會很恨他,恨到不願意再見他哪怕一面。

她也可能會在見到他的第一面就破防,哭着求他回頭,而他已經決心自己絕不會動搖。

更有可能是經過十年,她已經成長到足夠直面和他的過去,愛恨都坦然,于是一切都能和他做個了結。

但他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

他唯獨沒想過,她竟然已經忘記了他。

清水櫻不記得他了。

所以愛也好,恨也好,通通都和他沒有了關系,他們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她把五條悟當做了夏油傑的替身,然後順利成章地遺忘了真正的他。

她不僅嫁給了悟,甚至還要給他生孩子?

為什麽?

難道她真的愛上了他?愛上了那個虛假的幻影?

太荒謬了。

簡直可笑至極。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不僅笑不出來,反而如鲠在喉,那些被刻意壓抑的瘋狂念頭在此刻有如鬼火般肆意燃燒了起來?

這十年來,她是怎麽和悟相處的?

她會對他撒嬌嗎?會擁抱他嗎?會親吻他嗎?會軟軟地和他說話嗎?

就像她曾經對他做過的那樣?

……她甚至打算給他生個孩子。

真是……太可笑了。

她明明叫着他的名字,卻打算給另一個男人生孩子。

而那個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這些念頭簡直有如毒蛇般撕咬着他的心,溢出來的每一滴血中都滲着毒素。

無法忍受。

完全無法忍受。

而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他清楚地知道,如今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但即便如此——即便他能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嫉妒和不甘仍然不受控制地在心底恣意生長,有如大火燎原。

大概是小動物特有的對危險的直覺,清水櫻有點被這種微妙的氣氛吓到,小聲說:“夏先生,謝謝你今天陪我逛寺廟,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夏油傑扯了扯嘴角:“好。”

他重新挂起溫柔的笑容,把手上的東西遞給她:“這個送給你。淺草寺的櫻花鈴铛,能開運招福,辟邪除惡。”

清水櫻原本想推拒的,但這個櫻花鈴铛和其他的櫻花鈴铛不太一樣,上面有一只萌萌噠的可愛小狐貍,而她又實在很喜歡小狐貍,所以便也高高興興地收下了,打算帶回家給家裏的那只小狐貍看看。

他一定會喜歡噠。

作者有話要說:

注①:簽文和傑哥說的那段解釋都引用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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