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最終沒有選擇出現在她面前。

回程的路上,

五條悟看着電車外漸落的夕陽,他和清水櫻初遇的場景清晰地浮動在眼前,好像一切就發生在昨天。

清水櫻到來的前一天,

五條悟就知道自己會迎來一位未婚妻,

當然“未婚妻”不過是表面說辭,

五條家所有人都默認了她真正的地位不過是一個生育機器。擔心一向叛逆喜歡和家族對着幹的少家主不願意接受這個未婚妻,

家族派來的說客絮絮叨叨地對五條悟念叨着“這個女孩血脈不同常人”、“家族都很期待她能誕下少家主的孩子”、“延續五條家血脈是少家主應盡的職責”雲雲……

穿着白色浴衣的少家主站在庭院中,望着天邊的雲卷雲舒,

絲毫不回應,

全當身邊人說的話是在放屁,

等到對方費盡口舌無話可說時,他才終于開口:“你們的提議是好的,我也很願意為了家族的延續盡一份力,但是我覺得你們忽略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對方一愣:“請悟大人指教。”

少家主悠悠道:“我今年才八歲,生不了孩子。”

明白自己是被少家主戲弄了,

說客有些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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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有所指地說:“悟大人,

家族當然不是讓您現在就繁衍子嗣,

您不會不明白這點,請不要拿我尋開心。畢竟這可是家主的意思,

不是我希望您如何,

而是家主……”

五條悟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熱道:“你是在教訓我?”

對方驟然意識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個普通的八歲男孩,他是禦三家之一五條家的少家主,

是“六眼”的擁有者,是咒術界未來的“最強”,根本不是他拿着雞毛當令箭就能輕易得罪的對象——他惶恐地跪下:“悟大人,

我……”

五條悟懶得再和傻逼虛以委蛇,語氣惡劣道:“父親有什麽命令讓他親自來告訴我,你算什麽東西,也配和我說話?”

少家主一連讓數位說客滾蛋了,實在找不到人,五條家主無奈之下只好親自來見他,豈料兒子并不買賬,語氣随意,說出來的話相當混賬:“這麽想要繼承人,與其寄希望于我,不如父親您和家族裏的幾位長輩再多努努力,畢竟……”他似笑非笑,語氣諷刺,“等再過幾年你們想努力恐怕都沒機會了。”

不怪五條悟和吃了炸/藥似的輸出爆/炸,實在是家族的态度太讓人火大。

身為禦三家之一的少家主,五條悟很小就接觸到了咒術界裏最陰暗的部分。

關于咒術師的起源,咒術界明面上對外宣稱是因為在很久很久以前,人類的負面情緒産生了咒靈,為了消滅咒靈咒術師便應運而生,然而真相遠比這要殘酷血腥得多。

幾千年前,人類中其實并沒有咒術師的存在。面對因為戰亂饑荒而頻繁滋生的強大咒靈,人類只能節節敗退,除了等死毫無辦法,幾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就在這個時候,一位名叫“清水琳”的女性站了出來——她宣稱自己雖然本身沒有什麽特殊的能力,但是經由她孕育的孩子,卻能夠獲得足以戰勝咒靈的特殊能力。

她犧牲了自己,在短短三年內生下了三個孩子,人們驚喜地發現由她所誕育的子嗣竟然真的擁有了足以對抗咒靈的能力,原本已經被逼到懸崖邊上的人類,終于有了喘息的機會,他們看到了反敗為勝的曙光。

但“清水琳”僅僅是一個人,即使不間歇地懷孕生子,耗費十幾年時間也不過只能得到十幾個咒術師,和數量龐大的咒靈相比,實在太少太少。

就在這時,“清水琳”告訴人們她的血脈其實并不特殊,她的族人中的部分女性有着和她相同的體質,他們平日裏族內通婚誕生的孩子不會有任何異常,然而和外人誕育的孩子卻擁有戰勝咒靈的能力。

所以,只要讓她的族人們和她一樣奉獻自己,誕下子嗣,人類咒術師的數量早晚能多到戰勝咒靈!

可能對于人類來說,“清水琳”是恩人,是聖人,是無私奉獻了自己的存在。

但對于她的族人來說,她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罪人。

自那以後千年來,清水一族的女性不停地遭受着追殺和抓捕。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有權有勢的家族将抓來的女性豢養起來,讓她們生下有着自己家族血統的孩子,為了防止她們逃跑,也為了防止她們傷害與其□□的男性,她們被折斷手腳,毒啞嗓子,刺瞎雙眼,毀去容貌。她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生孩子,永無止境地生孩子,直到死亡結束自己悲慘的一生。

随着時間的推移,咒術師的數量越來越多,咒術師和咒術師之間可能誕下咒術師,咒術師和普通人也可能誕下咒術師,清水一族的女性起到的作用越來越微弱,就在這個有着悲慘命運的一族即将解脫的時候,咒術界又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

原來清水一族的女性不僅僅能誕下擁有咒力的孩子,她們中的極少部分人,誕下的孩子甚至能擁有極其稀少罕見的特殊能力。

比如……六眼。

這個消息讓咒術世家為之瘋狂,所有人都明白這意味着什麽,這代表着家族輝煌的延續,擁有過這種女性的世家都曾經在歷史長河中迎來過鼎盛時期。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近五百年來,擁有這種體質的女性越來越少,幾乎銷聲匿跡。

清水櫻是近年來找到過的唯一一個。

也難怪五條家就算拼着和其他兩家撕破臉的風險也要把她帶回來,原來是有這麽大的利益可以圖謀。

五條悟無不嘲諷地想。

等到真正見到她的時候,他才發現清水櫻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樣。那是一個有着淡金色長發,茜空色眼眸,柔弱美麗得像櫻花一樣的女孩子,怯生生地被五條家的人拉着走到他面前,手裏還不忘抱着她的毛絨小羊,看起來軟軟糯糯的,很好欺負的樣子。

他說:“她就是五條家準備給我的未婚妻?”

“回悟大人,準确說是送來侍奉您的人。家主吩咐過,如果您滿意,她就是您的未婚妻。”

“如果我不滿意呢?”

“那就送她去‘應該去的地方’。”

五條悟知道他們所謂的“送她去應該去的地方”的地方是什麽意思,他曾經在書中見過多年前被其他家族豢養起來的清水一族的女性。她們有的人從出生起就剝奪了人權,被永遠地限制在暗無天日的小小房間裏,讓家族中不同的男性和其□□誕下擁有家族血脈的孩子,從第一次初潮開始就不停地經歷着懷孕生子的過程,死亡對她們來說甚至是一種仁慈。

五條家的意思顯而易見,他們不會動少家主的“未婚妻”,畢竟他和清水一族的女性誕生的孩子可能會強大得超出所有人的預料,讓她去給五條家的其他平庸之輩生孩子反而是種浪費。但如果他不願意接受清水櫻,甚至現在就表現出排斥的意味,那麽她的下場就是五條家的生育機器。

在他成長到足夠強大能憑個人實力庇佑她前,他們的婚約反而是對她的保護。

幼年的五條悟沉默着站在走廊上,身姿挺拔如松,他斂眉垂眸俯視下面那個懵懂又怯生生的小姑娘。

她對自己的命運還一無所知。

他雖然厭惡家族拿他的婚約當要挾的戲碼,卻沒辦法眼睜睜看着這樣一個無辜的女孩墜入地獄。

半晌。

“讓她留下來吧。”他說,“告訴父親,我同意了。從今天起,她就是我的未婚妻。”

清水櫻很黏他,大概是因為小孩子更能敏感地察覺到別人對她的态度,她知道五條悟是這個大宅裏唯一對她好的人,所以總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像個甩不掉的小尾巴。

五條悟有點無奈,他早就習慣了自己一個人行動,無牽無挂走路帶風,視線永遠都不必往下看,可身份尊貴高傲冷漠的少家主身後老跟着個軟軟糯糯的小尾巴算是怎麽回事呢?看起來一點都不威嚴。

但是……這只小尾巴真的很可憐,她這麽小就失去了爸爸媽媽,被人當做生育工具一樣送到他身邊,沒有人關心她沒有人對她好,想來她也是太害怕了才會一直跟着他吧,畢竟如果不跟着他,她又該怎麽辦呢?

她這麽無依無靠,就像路邊的小花一樣誰都能踩一腳,如果他也不理她,他也不保護她,不知道她會被人欺負成什麽樣。

而且他承諾過會保護她,他向來說話算話,當然不能食言。

于是少家主開始學着陪小姑娘玩,學着逗她開心,學着在她難過哭泣的時候換着花樣哄她,學着在她想念爸爸媽媽的時候把毛絨小羊塞進她的懷裏……

“櫻可是我看着長大的。”

這句話絕不摻假,五條悟覺得自己今後再也不可能在哪個女孩子身上投入這麽多的時間和耐心了,因為人生只有一次,無法重來,他不可能再陪着誰一起長大,看着她從一個懵懵懂懂的小姑娘變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春去秋來,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變故發生在他們十四歲那年。

禦三家神社集會,清水櫻作為五條家名義上對外宣稱的“少家主的未婚妻”和五條悟一起出席。雖然說是五條家的未婚妻,但誰都知道說白了她不過是五條家未來的生育機器,都是心高氣傲的咒術世家,沒有人會發自內心地尊重一個生孩子的機器。擅長矯飾僞裝的大人就算看不起她,最多也不過是忽視她,真正讓清水櫻難受的反而是那些和她同齡的少年們。

為首的是禪院家和加茂家的少年,他們坐在她不遠處,對着她美麗的容貌、紅色的發簪、鵝黃的和服、甚至是她和服下尚且青澀的身材肆意打量,評頭論足,并不時發出大笑,言語逐漸隐晦下流。

其實他們倒未必是真的對這個美麗柔弱的女孩子有多大的惡意,但他們背後的勢力是禪院家和加茂家,禦三家常年來此消彼長,彼此間天然不對付,可是很多時候虛僞的大人們不願意不顧體面撕破臉,所以交鋒往往交給小輩們。更何況随着五條悟年齡的增長,他們或多或少都聽說過他身為“最強”的名號,年少氣盛的男生對于優秀的同性天然存在着比較和不服的心思,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五條悟的未婚妻代表着他的顏面,給清水櫻難堪就是給他難堪,這顯然是打算在五條悟還沒到達前的一個試探,當然說是下馬威也沒錯。

席間的大人們任憑他們談論清水櫻而不加以制止,明顯是默許的态度。

但清水櫻不知道這背後的彎彎繞繞,她以往被五條悟保護得太好了,哪裏直面過這樣咄咄逼人的惡意。她知道自己是五條家少家主的未婚妻,在外代表的是五條家的面子,一舉一動都要端莊文雅。五條悟還沒來,為了維持五條家的體面,她穿着和服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随意起身走動,不遠處污言穢語不停穿進她的耳朵裏,羞辱之意太盛,她臉色蒼白,緊握成拳的手微微顫抖,全身都是僵硬的。

就在這時,神社的門被推開,光像一把白色利刃直直劈了進來。

神龛中奉神的火苗跳躍了一下,發出清脆的“噼啪”聲。

穿着白色浴衣的藍眸少年逆光而立,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徑直走向她所在的位置,圍繞在她身邊的人被他身上的戾氣所攝,他一走近他們就下意識地層層向後退開,有如摩西分隔紅海。

他在她面前站定,半蹲下身把自己玩游戲時用的耳機套在了她的耳朵上,耳機裏正放着勁爆的搖滾樂《the

kill》,主唱嘶吼着“co

break

down”,音樂聲斷絕了外界的一切紛擾,劃分楚河漢界般地把她和其他人清晰地分成了兩個世界。

典雅的和服和現代感十足的耳機搭配起來委實有些違和,所以看着這樣的她,他也就順理成章地笑了一下,短暫又惡劣地沖她做了個鬼臉。

清水櫻呆呆地望着他,污言穢語也好,輕賤譏諷也好,她突然就不再怕了,身體也絲毫不顫抖僵硬了,她知道自己又回到了他的保護領域之中,沒人敢再傷害她。

藍眸少年摸摸她的腦袋,直起身,他嘴角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面向那群剛才還在“高談闊論”現在卻噤若寒蟬的少年:“雖然咒術學得不怎麽樣,但在找死這條路上,你們的确有着獨到的天賦。”

只要他願意,發動咒術時甚至不需要結印。

【術師順轉·蒼】——

近似小型黑洞般的藍色光球出力最大可達負無窮,巨大的爆發力将神社中粗糙的青石地板瞬間掀了起來,裹挾着他的目标對象一起給神社開了個洞,翻滾着直到撞上石階下紅色的鳥居才終于停下。

鳥居前倒下的人,昏迷不醒,完全看不出剛才在清水櫻面前逞威風的模樣。

昏暗的房子裏被他暴力撕開了一角,日光如羽毛般紛紛揚揚地灑落進來。

一片寂靜。

“下一個。”

他說。

見許久沒人敢應聲,他頓了一下,悠悠補充道:“或者你們一起上也可以。”

有人退縮了:“五條君,交流切磋會還沒正式開始呢……”

“而、而且,我們一起上……不就以多欺少了嗎?”

“沒關系的哦?”他瞥了他們一眼,口吻輕蔑地微笑道,“畢竟你們——很弱啊。”

這次的禦三家集會,不圓滿地開始,不圓滿地落幕,很多人豎着進神社橫着去醫院,交流切磋的後果相當慘烈,卻讓所有人确定了三件事。

第一,五條家少家主的未婚妻,是個非常好欺負的女孩子。

第二,五條家的少家主,現年十四歲的五條悟的确是“最強”。

第三,五條家的少家主絕對不會容忍有人欺負他的未婚妻。

結論——五條家少家主的未婚妻不能欺負。

雖然過程有些陰差陽錯,但這的确是五條悟想要達到的效果,所以一回到五條家本宅,他就解除了他和清水櫻的婚約。

自從清水櫻來了初潮後,五條家的人總是想方設法地想把她送到他的床上,手段越發激進,今天他們敢把她灌醉了送進他的房間,明天就敢給他下藥,五條悟實在是煩不勝煩,與其總讓他們抱着僥幸的心态,不如幹脆斬斷他們的念想。

現在的他羽翼漸豐,沒人敢也沒人能從他手中搶走清水櫻把她變成生育工具,他已經不需要靠着五條家的婚約才能保護她,那麽這場婚約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更何況五條悟從來沒想過要娶她,第一他覺得自己不需要愛情,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第二他覺得就算自己需要愛情,喜歡的對象也不會是清水櫻那種柔弱型的,作為五條家家主夫人她更是不合格,就算以後出于家族層面的考量,他會與之結婚的也是能和他并肩同行的女性。

可是清水櫻——他欺負她她都不反抗的!

既然他不喜歡她,何必還要用婚姻約束她,她才十四歲,應該有資格去體會和追求自由的愛情,而不是早早地就被五條家少家主未婚妻這個身份框住定型。

——雖然一想到将來她會跟在別的男人後面當條小尾巴他心裏就會有些不舒服,但五條悟覺得這代表不了什麽,不過是青梅竹馬的小夥伴被野男人搶走自然會有的別扭心态,調整一下會好的。

總之,不管從哪個層面上考慮,五條悟覺得自己都足夠體貼,絕對算得上仁至義盡了。從八歲到十四歲,他已經用婚約庇佑了她六年,他現在有能力憑個人實力保護她了,總不能還讓他賠上自己的婚姻一輩子吧?

他又不欠她什麽。

而且解除婚約對清水櫻來說,也絕對算得上是件好事啊,這樣她以後如果遇到喜歡的男孩子,就不必因為顧及婚約而無法和對方在一起了。

所以,在解除和她的婚約時,五條悟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可是他忘了,清水櫻不知道這些關于婚約的內情和博弈,不知道平靜的海面下隐藏着怎樣洶湧的暗流,站在她的視角上看,就是自己兢兢業業當了六年他的未婚妻,卻在沒做錯任何事的情況下被他單方面解除了婚約。而她一個無依無靠被五條家收養的孤女,連向他詢問原因的立場都沒有。

更何況,他對她的好,早就讓她對他産生了深刻的依賴和眷戀,她總是像一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甩也甩不掉,難道僅僅是因為他們是青梅竹馬嗎?

她分明是喜歡他啊。

十四歲的五條悟不會去思考這些少女獨有的細膩心思,他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她是真的喜歡他,做夢都想嫁給他,他還以為解除婚約不僅僅是他想要的,同時也是她的願望。

他不會去探尋她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在聽到解除婚約的消息後還用溫柔平靜樣子面對他,才能不失态地在他面前哭出來。

所以,他才會在解除婚約的當天,漫不經心地對清水櫻說了一句即使十幾年後他回憶起來,也還是會覺得後悔的話。

他說:“櫻,你自由了。”

現在想來,那天白天晴空萬裏,晚上卻暴雨不歇,第二天清晨庭院中的櫻花就全部凋零了。

大概是她心裏的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夜吧。

但這一切五條悟都不知道,因為就在和清水櫻解除婚約的當晚,他做了一個非常真實,代入感強到可怕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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