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從東京到青森縣,

乘車大概要四個小時左右,五條悟追尋着清水櫻被掠走的痕跡,越發确定她是像夢境中一樣,

被人帶去了青森縣深山中那個詭異神社裏,

他不再遲疑,

直接動用【瞬移】到了夢境中所在的神社。

現實裏的神社和他在夢境中看到的別無二致,

子夜時分,

百鬼夜行,群魔亂舞。一片昏暗中,

遠遠便可見神社前的神龛裏燃着火燭,

明明是微弱的火焰,卻一反常态地照亮了整個神社,

跳動的火苗時隐時現,猶如無數游蕩的鬼魂。青石臺階上盡頭的鳥居紅得仿佛在往下滴血,

明明空無一人,

水池裏的長柄木勺卻在瘋狂轉動,夜空裏麻繩上的風鈴不停發出尖銳的鳴叫。

“你來晚了。”社殿前的不死鳥塑像竟然會說話,

它注視着匆匆趕來的五條悟,語調平靜無波,

再一次重複了自己的臺詞,“你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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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悟沒有時間聽它廢話,社殿的門被他用反轉術式暴力轟破,

門倒塌的瞬間,

殿宇內的一切徹底暴露在他眼前,

一覽無餘。

清水櫻躺在血池邊,她雙眼緊閉,面無血色,

只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似乎說明她還活着。

血液從她手腕處溢出,像一條詭異的紅線般蜿蜒而下,紅線的另一端連接的竟然是一只咒靈。

“那不是咒靈。”不死鳥塑像似乎明白他心裏所想,說道,“那只咒靈的原身是人類。”

“這是制造咒靈的一種方法。交替儀式一旦結束,這個女孩子就會變成咒靈,而那只咒靈則會重新變成人類。”

五條悟沒有戴墨鏡,蒼藍色的眼眸直直望着它:“為什麽要帶走櫻把她變成咒靈?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不是我把她帶走的,我也沒有強迫她變成咒靈,她是自願的,這種儀式必須要雙方發自內心地同意才能進行。”不死鳥塑像平靜無波的語調中似乎帶了一絲淡淡的憂郁,“那只咒靈和她說了幾句話,這個女孩就心甘情願地同意了這場交替儀式,她是自願代替它成為咒靈。”

太荒謬了。

它在說什麽?

櫻是……自願的?

那只咒靈和她說了什麽,她為什麽會同意代替對方成為咒靈?

這些問題現在都得不到答案,也沒辦法現在探索,情況緊迫已經來不及多想,他必須馬上阻止這場儀式!

他剛要動手,不死鳥塑像出聲阻止了他:“你不能停止儀式。儀式進行到一半,詛咒之力已經通過血液流進了她的身體,如果不徹底完成轉換就停下來,詛咒之力會在瞬間破壞她全身的器官,她撐不了幾秒就會死的。”

“我之前就說過,你來得太晚了。”

不停止儀式,她會變成咒靈;停止儀式,她會死。

五條悟無法眼睜睜地看着清水櫻變成咒靈,那樣活着和死亡有什麽區別,但他也無法忍受親眼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進退兩難的選擇。

他的六眼清楚地“看見”詛咒之力正順着她手腕處流出的鮮血纏繞而上,沒有時間了,儀式就快完成了。

五條悟不再猶豫,劃斷了鏈接她身體的鮮血,詛咒之力找不到能進入她身體的媒介,只能不甘地被擋在外面。

儀式被終止了。

“你寧願看着她死,也不願意看着她變成咒靈嗎?”

不死鳥塑像問道。

五條悟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想起了夢境的那個擁抱,那個拼盡全力又溫柔至極的擁抱。

“我不會讓她死的。”

他低聲說,一字一句,卻又重得像是一個承諾。

一切都結束了。

神社燃起熊熊大火,黑煙盤旋着升上夜空,伴随着社殿轟然倒塌的聲音,像是無數厲鬼灰飛煙滅時尖嘯的叫聲。

他背着她,走在櫻落如雪的春末小道上,月色如水,腳步踏過路上已經風幹的櫻花,發出輕微脆響。

女孩好像清醒過來了,她冰涼的淚水像斷線的珠子般滴落在他的脖頸上,伴随着微弱的嗚咽聲,她伏在他背後,非常傷心非常傷心地哭了起來。

五條悟身形一僵,他的步伐微微停滞,少年原本清朗的嗓音有些異常的低啞,但他仍然耐心地安撫她:“不要怕,櫻,已經沒事了。”

可是清水櫻沒有停止哭泣,她淚如雨下,嗚咽出聲:“悟……那只咒靈,是我媽媽啊……”

清水櫻的父母是清水族的後裔,她的母親是少見的清水一族中少見的沒有特殊體質的女性,所以得以像個平凡的普通人一樣和她的父親結婚生子,過着平靜的生活。

然而八歲那年,女兒清水櫻被檢查出擁有特殊體質,檢測結果被一級一級上報給了咒術界高層。清水櫻的母親不願意交出女兒,她深知女兒如果落在他們手裏會是什麽下場,所以在咒術界高層派人來之前,她就和丈夫一起帶着女兒逃走了,打算一輩子隐居深山老林再也不出來。

小小的清水櫻不知道父母是在帶着自己逃亡,她只以為這是一次家庭旅行,所以開開心心地把自己喜歡的零食和玩具都打包了,還帶上了生日時媽媽剛送給她的毛絨小羊和最黏她的那只小奶貓。

可是普通人怎麽躲得過咒術師的追殺,他們還沒有到達目的地,就在途中被抓住了。

年幼的清水櫻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只以為他們遇上了車禍,父母都在車禍中喪生,後趕到的五條家人手最為充沛,經過一場惡戰和博弈,他們把她搶走帶回了五條家。

清水櫻的父親被殺死,母親則被帶到了神社中,她明明是人,卻硬生生被改造成了咒靈。

有意識地被改造成怪物是比無意識地死亡更殘酷的事,也許在最初的日子裏,清水櫻的母親還會牽挂櫻,擔憂櫻的未來,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流逝,每天都要面對面目全非的自己,痛苦日複一日地疊加……漸漸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

終于有一天,她腦海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如果當初,她沒有選擇帶着清水櫻逃走,而是順從地把她交給那些人,會怎麽樣呢?

她的丈夫不會死,她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他們或許會在櫻被帶走後傷心幾年,但是沒關系,他們都還年輕,很快又能擁有一個新的孩子,一個平凡普通的孩子,他們又會是一個完整的家庭,每天活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這個念頭就像是種子一樣,一旦埋下就再也無法根除,痛苦是陽光,後悔是水,時間為養料,終于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如果當初,沒有帶着櫻逃走就好了。】

【如果當初不反抗,直接把她交出去就好了。】

後悔之外,是深刻的怨恨。

折磨和痛苦讓她不敢去恨那些讓她淪落至此的人,所以她恨上了櫻,恨上了自己的女兒。

【“這種儀式必須要雙方發自內心地同意才能進行。”】

【“那只咒靈和她說了幾句話,這個女孩就心甘情願地同意了這場交替儀式,願意代替它成為咒靈。”】

不死鳥塑像所說的話又一次回蕩在他腦海裏。

五條悟突然明白了。

清水櫻雖然不知道這一切,不知道母親沒死的真相,也不知道母親為何會在重逢的時候怨恨她至此,但在已經變成咒靈早已扭曲的母親提出要她代替自己成為咒靈時,她還是同意了這場替換儀式。

即使母親再怨恨她,怨恨扭曲到想讓她代替自己成為咒靈,也還是改變不了她對母親的依戀和愛。

就像記吃不記打的小狗狗,永遠改變不了對主人的愛,即使被責罵,被虐待,被不耐煩地踢開,也還是會嘤嘤叫着,依賴又親昵地蹭過去依偎在主人身邊。

“我一直以為她已經死了,死在我八歲那年……可是她沒有死,她被變成了咒靈……媽媽說她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她說她恨我,她說她恨我……”

清水櫻再也說不下去了,她小聲啜泣了起來,她受了那麽重的傷,差點就死了,所以就連傷心到了極點時的哭聲也很微弱,像是受傷的小奶貓舔舐傷口時的嗚嗚聲。

“悟……你不要對我好……就像害死爸爸媽媽一樣……對我好的人都不會有好結局的……”

聽着她的哭聲,五條悟心髒處有一陣輕微而細密的疼痛蔓延開來,逐漸變成讓人難以忍受的鈍痛。

他原本打算等她再長大一點,就把她的身世、她特殊的血脈、她成為他未婚妻的真相告訴她,但是事到如今,好像不可能了。

他要怎麽說呢?

難道要告訴她她擁有着讓人眼紅的體質,她父母的死是因為不願意把她交出去,她就是被當做生育機器收養……難道要把這一切都告訴她嗎?

可是錯的不是櫻,罪人也不是櫻,是那些貪婪的觊觎她的人啊。為什麽加害者能坦蕩地活着,卻要讓受害者在餘後一生中受到良心的折磨?

就像有根刺卡在了喉嚨處,五條悟覺得自己實在說不出口。

“不要擔心。”他故作輕松地開口,“我和你父母不一樣,我可是最強啊,對你好這件事是不會害死我的。你不如擔心下自己,畢竟你這麽弱,我肯定是會死得比你晚的。”

清水櫻小聲說:“那你要說話算數。”

“當然。我答應你的事情,有哪件是沒有做到的?”

他說。

她把臉埋進他的頸窩裏,不再說話。

不過須臾,清水櫻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她這才注意到他臉色白得不同尋常,額角上全是冷汗。

他還背着她走了一路。

紅色的血跡氤氲了他胸口處的浴衣,血跡到現在終于滲了出來。

“你受傷了!”

他還背着她走了一路!

清水櫻顫抖着手,哭着拉開他染血的衣襟,在他心髒的位置上有一道猙獰的傷口,深可見骨。

五條悟蒼白着臉沖她笑了一下,抱住她低聲說:“沒事,小傷而已,修養幾天就好了。你不要哭。”

……

就像五條悟說的一樣,心髒處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似乎僅僅只是一個“小傷”,接受治療後沒幾天,就完全好了,只剩下傷痕短時間內無法消除。

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消除。

每次看到他心髒上的傷痕,清水櫻都會很愧疚,為了不讓她多想,每當她問起的時候,五條悟都是用毫不在意的口吻回複她。

【“嗯?你問傷口?”】

【“早就不疼了。”】

雖然他這樣說,清水櫻心裏卻一直隐隐約約模模糊糊地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麽。

【誰能在“最強”開着無下限術式的情況下傷到他?】

【——他自己。】

時間回到抉擇的那個夜晚。

……

不終止儀式,她會變成咒靈,終止儀式,她會死。

而五條悟選擇……終止儀式。

“你寧願看着她死,也不願意看着她變成咒靈嗎?”

不死鳥塑像問道。

五條悟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想起了夢境的那個擁抱,那個拼盡全力又溫柔至極的擁抱。

“我不會讓她死的。”

他低聲說,一字一句,卻又重得像是一個承諾。

五條悟看着手機那條像紅絲線似的東西。

——傀儡契,一種非常珍貴的咒骸。

這是前不久,五條家給他的東西。

“傀儡契可以把兩個人連接起來,一方為【主人】,一方為【傀儡】。”

“【主人】可以對傀儡下達命令,而【傀儡】無法反抗。”

“【主人】将死之際,【傀儡】會為對方提供生命力,讓【主人】活下去。”

“和清水櫻建立傀儡契,讓她成為你的【傀儡】,徹底掌控她。”

五條悟厭煩地拒絕了。

他一向肆意妄為,自由自在慣了,極度厭惡這種不平等的關系,不管是被人控制還是控制別人,都讓他覺得惡心,他從沒打算讓清水櫻成為他的【傀儡】,他也不想當清水櫻的【主人】,反過來也一樣。

但是——

【主人将死之際,傀儡會為對方提供生命力,讓主人能夠活下去。某種意義上,遇到危險時傀儡也是主人的保命道具。】

這句話清晰地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裏。

清水櫻就快死了。

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

他垂下眼簾。

下一秒,匕首的利刃幹脆地劃開了他的胸口,深入心髒的位置,【傀儡契】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紅線蠕動着,一端連接他心髒處的傷口,一端連接清水櫻的手腕處的傷口。

契約達成。

【那個時候,她就要死了,他只是單純地想救她。】

【他并沒有想過身為“傀儡”,他究竟要為此付出怎樣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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