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分

清早, 喬赫下樓時, 老爺子還沒起。

喬赫坐在客廳看新送來的當日報紙,等了一刻鐘, 老爺子才在管家的跟随下出來, 拄着手杖緩慢走下樓梯。

喬赫起身,躬首。

老爺子威嚴地掃了他一眼,在餐桌前坐下,拐杖立在身前, 兩只手疊放在龍頭上。他聲色俱厲地道:“你從小我是怎麽要求你的?萬事先經過我的允許, 行蹤要向我報備, 你現在翅膀硬了,就不把我的話放在眼裏了?家有家的規矩!”拐杖在地上敲了敲, 老爺子的聲音怒極,“一個兩個說走就走, 說不回就不回, 把這裏當旅館嗎?”

喬赫沉默不語。

似乎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已經養成了将所有責罵照單全收、不做任何辯解的習慣。

管家見氣氛僵持,忙上前勸解:“老爺, 大過年的您千萬別動氣。現在年輕人時興聚會,少爺工作上的朋友那麽多, 邀請他的聚會肯定不少, 年前就有幾封邀請函送到家裏來, 您忘了嗎?您不是常說, 人脈是生意場上最重要的一環, 少爺大過年的在外應酬,也是為了公司。”

老爺子冷哼一聲,大概聽進了他的勸谏,暫時把這一茬揭過了。

他嚴厲的目光看着喬赫:“今天本家的孩子過來拜年,什麽聚會都給我推掉,在家裏呆着。”

在城裏過年比在老家舒服,暖和、便利,遺憾的一點是,沒有村裏的小朋友來拜年要壓歲錢,一下子變得無聊很多。

年初一,街上不少店鋪還開門營業,司真陪奶奶去轉了一圈,晌午回家吃飯,歇了個午覺,下午有鄰居來叫奶奶去打牌——她在城裏住了兩個月,已經學會了打麻将。

司真陪奶奶一起過去。街坊們總聽奶奶提起她的高材生孫女,這次見到本人不免一番好奇詢問。問完學業,又問到人生大事。

“司真找對象了沒有哇?”一個阿姨看她長得讨巧,熱情地想做媒,“我小姑子有個侄子,比你大一歲,大學剛畢業……”

司真正要回絕,奶奶先開口道:“哎呀,我們打打有對象了,小夥子長得特別帥。”

奶奶笑眯眯的一臉滿意,好像真的已經見過那位帥小夥兒一樣。

沒過一會兒,司真的電話響了,有快遞,叫她下樓去拿。

司真最近沒有在網上定東西,納悶地下樓。大年初一還在工作的快遞小哥就在院子裏,騎着一輛摩托車,檢查了證件,叫司真簽了名,才把一個方形的小紙盒交給她。

“這個是保價的貴重物品,所以麻煩一點,謝謝配合哈。”

說完,發動摩托車轟轟烈烈地離開了。

司真打開盒子,裏面是一把鑰匙,有點眼熟。

她拿着鑰匙端詳片刻,給喬赫打了個電話。

“學長,你給我寄你家的鑰匙幹嘛?”她摸不着頭腦。離得這麽近,自己送來比快遞要快捷多了吧。而且昨天之後,她都不太敢再去他家了。

喬赫正在應付本家的各路親戚,接起電話上樓。

電話兩端都是靜默,安靜得依稀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喬赫回到卧室,關上門,才用漠然的語調答了兩個字。

“道歉。”

道歉是要說對不起啊,送鑰匙幹嘛?

司真無奈又想笑,正想說什麽,忽然聽到一點奇怪的聲音。她停了下,問:“學長,你旁邊有小朋友嗎?”

彼時,喬赫正黑着臉将忽然從他床上爬出來的小娃娃拎起來,提着後領大步走向門口,打算丢出去。

“你回家裏了嗎?”司真聽到小朋友咿咿呀呀的聲音,笑起來,“回家也好,我原本還擔心你一個人會無聊,現在有小朋友陪你玩了。”

喬赫看了眼手裏張着嘴巴、口水流了一下巴的東西,眉頭嫌惡地皺起來。

“小朋友多大了?會說話嗎?”司真興致勃勃地問。她想象着冷冰冰的學長和小朋友在一起的畫面,好奇死了。

卧室門都打開了,喬赫頓了頓,忍耐着把那髒兮兮的幼崽又提拎回來,放到床上。他皺眉看着那只幼崽,眼中滿是不耐煩。

小娃娃不到一歲,不太會說話,也渾然不知自己剛剛經歷了怎麽一番危險,扒着喬赫的衣服往他身上爬,似乎對他手裏的電話很感興趣。

“咦!”它咧着嘴,露出粉色牙床上幾顆稀疏的小白牙,踩在喬赫腿上跳了一下,“呀!”

司真聽到可愛的聲音,心都化了,對着話筒很溫柔地說:“你好呀。”

剛說完,電話就被挂斷了。

喬赫打開門,手一揚就要把亂撲騰的東西扔出去。正好管家經過,心驚膽紮地制止:“少爺!”他反應奇快地把嬰兒接過去抱着,“對不起,是我一時不察,沒留意誰把孩子放到您卧室了。”

今天來了許多本家親戚,孩子也帶了不少,上到十幾歲的少年,下到幾個月的嬰兒。估摸着是誰家的孩子困了,抱到客房睡覺,誤進了少爺房間。

喬赫神色陰沉:“裏面所有東西都換掉。”

“是。”管家一頭冷汗。

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司俊傑前一天晚上熬夜打游戲,早上死活不起,張麗便只帶着司夢雅回去了。

司真有同學聚會,快中午的時候離開了家,下午正和同學在玩,接到司俊傑的電話。

“姐,你在哪兒呢?”他語氣有點緊張。

“在同學家裏,怎麽了?”

司俊傑松了口氣:“你暫時先別回家。有人來家裏要賬,說爸這個月的貸款沒有還,現在在家門口堵着呢。”

司真心裏一緊:“什麽貸款?爸呢?”

“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你出門沒一會兒他就出去了。”司俊傑抱怨道,“他的電話打不通,聯系不上,人家說不見到他人就不走。總之你先別回來了,我已經跟我媽說過了,讓她們也別回來。”

“只有你和奶奶在家?”司真心都提了起來。

“沒事兒,我已經報警了,看一會兒警察來了怎麽處理。你別擔心,他們在門口呢,沒進來,就是卡着門不讓我關。”

“你看好奶奶,我馬上回去。”說完不等他阻止,司真直接挂了電話。

和同學說了一聲,司真便匆匆離開了,路上不停地給司志明打電話,一直沒有人接。

司真第一次有點恨他。他不接電話,顯然是知道有人來了,居然就這麽放着一個老人和小孩兒在家裏不管。

她打車到樓下,走到樓梯轉角,便瞧見三個男人在門口堵着,看上去都不是好惹的樣子。

三個人看了她一眼,以為是樓上的住戶,便繼續盯着家裏頭。

司真走過去:“請讓一下。”

三個男的對視一眼,問:“這是你家?司志明是你什麽人?”

“我爸。”司真神色淡淡,“他欠你們多少錢沒還?”

“三千五。”一個人鄙夷的語氣道,“他在我們這兒貸的款,按月從銀行卡上劃賬,前幾個月他就開始拖着不還了,上個月就催了好幾次才把錢轉上,這個月幹脆直接聯系不上了,我們只好找到你們家裏來了。”

司俊傑在客廳守着,聽到聲音就跑出來了,聞言氣憤道:“他欠錢你找他去啊,在這堵着有什麽用?”

“我們聯系不上,要不然你們讓他回來,我們拿到錢自然就走了。”

“我都跟你們說了,我也聯系不上!剛才打電話你們不是看着呢嗎?他不回來我們能有什麽辦法?”

對方并不講理:“我們今天既然來了,就不會這麽走。”

對方似乎看他們兩個都是孩子,并不放在眼裏。“實話告訴你,報警也沒用,欠債不還的可是你們,我們也沒闖進你們家去。”

司真拉住怒氣沖沖的司俊傑:“你們從哪張卡劃賬?”

見她有還錢的意思,三個人态度變了些:“建行,尾號3534。你替他還?”

“姐!你別管他!”

司真平靜道,“你們先讓一下,我要看一下他們有沒有事。”

“當然沒事兒啊,我們可沒碰過他們。”為首的人說着,讓開了一點距離。

司真進到屋裏,司俊傑拉着臉帶她去房間,打開門。奶奶坐在床邊,低頭抹着眼淚。

司真在門口站了片刻,轉身出去,從手機銀行轉了三千五到司志明的卡上。等錢到賬,那三個男的直接從卡上劃走,就離開了。

“那行吧,我們今天就走了。回來好好跟你爸說說,他拖着也沒用,我們也不是吃素的,這錢早晚有辦法讓他還上。”

司志明一晚上沒回來。初三回老家上墳,他人也不見蹤影。張麗罵罵咧咧一通,只好自己帶奶奶和兩個孩子回去。

司真留在家裏,想等司志明回來和他談談,一整天都沒等到。到了和高中同學約好一起去醫院看班主任的時間,她才出門。

回來時天已經黑了,走到門外,便聽到裏面的争吵聲。

“你不要老打大姐的主意行嗎?她還在上學,哪有錢啊!”聽聲音,司俊傑氣得不行,“奶奶說她周末假期一直都在打工,一天都沒休息過,她還要自己交學費,能有多少錢啊?”

“你奶奶當然向着她!”張麗似乎剛哭過,嗓音帶了哭腔。“她不是交了個男朋友,直接讓他們訂婚算了,拿十萬彩禮來。”

“媽你怎麽能這樣?姐不是說了,她男朋友家條件也不好,再說她結婚彩禮憑什麽給你啊?你養過她一天嗎?”

“我怎麽沒養她?她從小到大的學費是誰給的?”張麗哭着罵,“就她委屈,我不委屈嗎?我嫁給你爸的時候哪知道他還有個女兒,五歲了突然找上門,我憑什麽要白養她!我欠了誰的!”

司俊傑終于無話可說,屋子裏沉默下來,只剩張麗的哭聲。

停了一會兒,司真敲門,司俊傑給她開了門,眼睛有點發紅。

“爸還沒回來?”

司俊傑賭氣道:“找不大人,不知道死哪兒去了。”

“奶奶呢?”司真問。

“奶奶不肯回來,她要呆在老家。”

司真點點頭,沒再說什麽,進屋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拉着箱子出來。“我回老家陪奶奶。張姨,這幾天給你添麻煩了。”

“這麽晚已經沒班車了,你怎麽回啊?”司俊傑想奪她的箱子。“至少明天早上再走啊。”

“沒關系,我去朋友家住一晚。”

她撥開司俊傑的手,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提着箱子出門。

司真拉着箱子,一路走到學長家樓下。

其實有點退卻,沒打聲招呼就這樣來投奔他,不知道會不會給他添麻煩。

但她真的沒有地方能去了。

司真在樓下花壇坐了好一會兒,如果不是被冷風吹得手腳都沒了知覺,她大概會直接在外面呆一整晚。她把手放在嘴邊呼了呼熱氣,認命地拉着箱子搭電梯上樓。

到門前,忐忑地摁下門鈴。

沒有人開門,他好像不在家。

司真猶豫片刻,拿出他寄來的那把鑰匙,打開門。

屋裏冷冷清清的,還是那天她來時的樣子,幹淨得纖塵不染。茶杯的位置甚至都沒變過,像這幾天根本沒有人住過似的。

司真把箱子放在客廳,有些局促地在沙發上坐着,想等喬赫回來。一直到十一點,還是靜悄悄的沒動靜,她便給喬赫發了一條信息。

【學長,你今天回來嗎?我可不可以在你家借住一晚?】

喬赫一直沒有給她回複,司真在沙發上等得都睡着了,又被凍醒。

她打開暖氣,然後進廚房找吃的。到現在還沒吃晚飯,早就餓了。

鍋碗和竈臺都幹幹淨淨,冰箱裏的東西和她那天離開時一模一樣,一顆雞蛋都沒少。司真有點奇怪,他這幾天都沒有在家裏吃飯嗎?

她給自己煮了碗面,填飽肚子,繼續坐在客廳等。

十二點多,喬赫還是沒回來,司真太困了,不好意思睡他的卧室,便去找了床被子,将就着睡在沙發上。

睡得昏昏沉沉間,忽然覺得呼吸不暢,像被什麽濕潤的東西堵住了嘴。

有點難受,她想要掙紮,卻動不了,努力睜開眼睛,一瞬間的恍惚後,才認清近在咫尺的臉。

與此同時,聞到一股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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