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這是咱們模特隊的最後一名成員,大家歡迎。”秦秋意領着一大早來到紡織廠門口的鄧田志,迅速找錢副主任辦了入職,然後介紹給模特隊的其他人。

“鄧同志你好,歡迎歡迎。”大家熱情地鼓起掌,尤其是混在女生隊伍裏,唯一的男模潘明亮,差點把手掌拍紅。

天知道他天天面對六個女隊員加一個女訓練員,壓力有多大。

現在好了,又來了一個難兄難弟。

秦秋意狀似無意地瞥了潘明亮一眼,潘明亮心中一緊,咧到大開的嘴角登時收緊,變成一副乖巧的小媳婦模樣。

嚴向鳳看着潘明亮那副慫樣子,不給面子地“撲哧”一樂。然後,目光便放在高大清瘦的鄧田志身上。

鄧田志昨晚激動得一宿沒怎麽睡,早上來到紡織廠雄偉氣派的大門前時,心裏的忐忑感愈發強烈。

他真的能進紡織廠嗎?不知道紡織廠招工要考核什麽,題目難不難。

鄧田志雖然有高中文憑,可是畢竟已經畢業好幾年了,學的知識早就還給老師了。

等門衛通知秦秋意來接他時,他幾次開口想問關于考核的事,但秦秋意只是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三個字:“放輕松。”

這可是關乎他能不能進國企的大事,他怎麽可能放輕松?

就在他緊張到渾身發抖、手心冒汗的時候,秦秋意居然直接帶他找領導辦了入職手續……

在他懵然的目光中,又帶他到辦公地點,向同事做起介紹來……

他的小表妹,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究竟成長到了什麽地步?

“好了,既然大家都認識了,那咱們直接開始形體訓練。”秦秋意輕輕推了一下依舊呆愣在原地的鄧田志,“鄧同志,入隊。”

鄧田志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啊,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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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練習了将近三個半小時,中午休息的時候大家紛紛癱在椅子上,一個個叫苦不疊。

嚴向鳳揉着發酸的小腿:“小秦老師,以後每天的訓練量都這麽大嗎?”

秦秋意正在記錄她們的身體數據,準備根據個人情況,調整訓練內容。

聞言,她停下筆,擡眸望向嚴向鳳,“當然不是。”

在嚴向鳳準備松一口氣時,秦秋意淡淡一笑:“以後的訓練量只會越來越大。”

“!”嚴向鳳注視着秦秋意的目光,宛如在注視着一只惡魔。

她在國外留學過的最艱辛的時候,也沒有這幾天這麽辛苦。

“怎麽,堅持不住了?”秦秋意拍了拍嚴向鳳的肩膀,天生帶着三分笑意的眼眸陡然嚴厲起來,“還有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春季廣交會就要開始,你們要在那裏進行第一次表演。”

她環視一圈衆人:“我希望你們在那裏能夠驚豔全場,向所有人證明你們的實力與魅力。”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我會将訓練量加倍,如果有誰嫌辛苦,堅持不下來,那就趕緊退出我的模特隊。我這裏不需要嬌小姐、嬌少爺。”

秦秋意的視線着重在嚴向鳳身上停駐兩秒。

嚴向鳳自然不可能退出,她在國外接觸過幾個模特,私下一直非常羨慕她們,所以才不顧嚴父的阻攔,指着南橋日報上的招聘信息,點名要加入模特隊。

為了以後經常有新衣服穿,有新首飾戴,有新包包背,她當然要留在這裏。

況且,一旦她回省城,她父親肯定會立刻把她塞進枯燥無趣的工廠,做一個兩點一線的死板工人。

接下來沒有意外的話,就是相親—催婚—催生一條龍體驗。

想想就窒息。

她必須留在模特隊。

除了嚴向鳳這個大小姐,模特隊的其她七個人都是吃過苦的,這種訓練量對于她們來說,顯然比以前的工作輕松多了。

秦秋意看着模特隊的八個隊員,滿意地點點頭,“廣交會上的表演場地有限,我不要求你們在半個月的時間內學會走臺步,但至少要保證,穿上高跟鞋後的站立儀态必須達到我的要求。”

“我會從你們八個人中,挑出表現最好的幾個人跟着我去。廠裏每天會支付你們5塊錢的額外演出費,5天就是25塊錢。”秦秋意使出萬能的金錢攻勢,在她們面前吊胡蘿蔔。

“不僅如此,我還會給參加的人,每人送一套廠裏的新衣服。”

秦秋意的話音剛落,姜絮、趙雨潔她們頓時眼前一亮,暗暗發誓一定要刻苦訓練,拿到這次的名額。

嚴向鳳倒是不在意錢和衣服,不過她比較愛玩,聽說春季廣交會十分熱鬧,全國各地比較知名的企業都會參加,一定十分有意思。

這個名額,她拿定了。

秦秋意見她們全部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好笑地搖了搖頭。

“好了,大家先休息吧,下午再繼續。”她拍拍手,讓她們原地解散。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秦秋意叫住鄧田志,恢複“田志哥”的稱謂,“下午給你放半天假,你回趟鹿桂縣,跟大姑和姑父說一聲轉到紡織廠上班的事,然後把鋪蓋什麽的帶過來,跟潘明亮一起住廠裏的宿舍。”

鄧田志點頭應下。

秦秋意:“記住,千萬不要和她們說我在紡織廠的事,我怕大姑知道之後告訴我爸媽,到時候我就沒有清淨日子了。”

“可是……”鄧田志依然放不下她高考的事,“大舅和大舅媽一心想讓你讀大學。我瞞不了多久的。”

秦秋意微微勾動唇角,柔聲說:“放心,等春季廣交會結束,我5月初就去參加高考預選,然後再跟他們坦白。”

鄧田志見她有自己的計劃,便不再多說什麽,“那我去坐車了,待會兒12點有趟回縣裏的公交車,下午我收拾好東西,坐末班車回來。”

秦秋意戴上帽子,把大衣搭在手臂上,點點頭:“去吧。”

秦秋意沒有在紡織廠的食堂吃飯,而是随便在一家街邊攤買了兩個豆沙包和一杯豆漿,三五下解決了午飯後,直奔昨天的青·墨科技公司。

路過國營商場時,她停下腳步,想了想,走進煙酒櫃臺買了一盒游泳牌香煙。

秦秋意來到公司門口,被門衛直接攔了下來。

“這位女同志,你好像不是我們公司的人吧?”

“大爺,是這樣的,我是來找人的。”秦秋意微笑着遞上香煙。

大爺接過香煙看了看,撕開包裝紙,抽出一根煙點燃,吸了一口煙後慢悠悠地問:“說吧,來找誰的?”

秦秋意咬咬下唇,裝作一副難以啓齒的樣子,白嫩的臉蛋上憋出幾分羞赧之色。

“我對象在這裏上班,可是最近他好像變了一個人,回家總是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還說我完全比不上他公司的一個叫陳翠的女人。”

說着,她垂下眼睫,愣是擠出兩滴眼淚,要掉不掉地綴在眼眶裏,“我這次是背着我對象偷偷過來的,就想看看我到底哪裏不如那個女人。”

大爺抽煙的動作一頓,然後不着痕跡地打量幾眼秦秋意。

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小子,放着這麽漂亮的對象不要,非要出軌啊?

是的,不用懷疑,那個臭小子指定是出軌了。不是身體出軌,就是精神出軌。

“按照規定,不是本公司的員工,一律不準進去。”盡管大爺有些同情眼前這個小姑娘,但是職責使然,他不能随便放行。

秦秋意點點頭,用衣袖擦了擦眼淚,善解人意地說:“大爺,我絕對不會讓你為難的。我不進去,你跟我說說陳翠是個什麽樣的人好不好?”

她抽泣一聲:“我只想知道自己到底哪裏比不上她。”

大爺看着小姑娘嬌嬌弱弱的,同情心一泛濫,把頭伸出保衛處的窗戶左右看了看,見沒有其他人經過,才小聲說道:“你說的那個陳翠我知道,是四五個月前來我們公司的。”

如今這個年代,保衛處的人熟悉廠裏的每一個員工,他們是除了愛八卦的大媽外,知道最多消息的人。

大爺深深吸了一口煙,在窗棱夾角的位置彈了彈煙灰,“她有一段時間跟我們老板的一個表親走得很近,廠裏的人都在傳他們兩個已經睡過了,甚至有人還說陳翠懷了那個人的孩子,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你對象跟陳翠應該不太可能,陳翠怎麽可能放着有錢人不選,選一個廠裏的普通員工?人家眼光可高着哩。”

秦秋意冷笑一聲,原來陳翠真的是拿鄧田志當冤大頭了。

難怪小說裏寫到鄧田志被妻子“欺騙和背叛”,估計其中一部分指的就是喜當爹這件事。

“大爺,那你知道跟陳翠好的那個男人叫什麽嗎?”她眸子微閃,輕聲問道。

大爺抽完最後一口煙,把煙蒂往牆上一按,“他是從港城那邊來的大老板,叫夏文博。”

“謝謝大爺,既然我對象不可能和陳翠出軌,那我就先回去了。希望大爺能幫我保密,我不想讓我對象知道我來過這裏的事,行嗎?”

大爺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從始至終,對面的小姑娘也沒告訴他她對象的名字,真是小心謹慎。

秦秋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自然不打算在這裏多留。

她在門衛大爺抽出第二根香煙點燃之前,揮揮手和他告別,然後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爸,媽,我回來了。”鄧田志回到家時,已經一點多了。

秦紅梅狠狠皺着眉頭,差點指着鄧田志的鼻子破口大罵:“你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死哪去了?不回家怎麽不知道找人捎個口信?你知不知道上午皮具廠的老板找到我,說要是你下午再不去,就開除你!”

不等鄧田志說話,秦紅梅伸手打開房門,把他往外推,“趕緊去上班。當初我托了多少人才幫你找到的這份工作,你是不是非要氣死我才罷休?”

鄧田志按住門把手,重新把身子擠進屋裏:“媽,我不去皮具廠上班了。”

“什麽?”秦紅梅踮起腳尖,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用力一擰,“你再說一遍試試。”

鄧田志俯身握住耳朵,臉部的表情疼到扭曲。

“媽,你聽我說,”他急忙開口解釋:“我現在是南橋市第一紡織廠的工人了,領導說如果表現得好,下個月就給我轉成正式工。”

秦紅梅一愣。

趁着她愣住的瞬間,鄧田志趕緊把耳朵從她手裏解救出來。

鄧武聽清他的話後,把搪瓷杯放到桌子上,臉上滿是不敢置信,“你沒開玩笑?你進了咱們市裏最大的那家國營工廠?”

“嗯,今天早上正好趕上他們招人,我就進去了。”

鄧武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走到鄧田志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胳膊:“好你個臭小子,不愧是爸的兒子,蔫不吭聲地就把這麽重要的工作搞定了。”

與鄧武的盲目樂觀不同,秦紅梅抓住鄧田志話裏的漏洞,狐疑地問道:“怎麽那麽湊巧呢?”

鄧田志撓撓後腦勺,過短的頭發弄得手心毛毛渣渣的,“我是……我之前看過爸的報紙,就是那個南橋日報,上面寫着招工信息呢。”

怕他們不信,鄧田志又補了一句:“陳翠在市裏上班,我想着離她近一點,所以就去紡織廠試試看,沒想到真的被挑中了。”

鄧武所在的副食廠,給所有工人都定了海雲省早報、南橋日報和鹿桂縣新聞報,不過,鄧武很少看。

鄧田志第一次跟爸媽說謊,語氣有點結結巴巴的,不過鄧武和秦紅梅都沒有發現。

從舊報紙堆裏翻出這幾天的南橋日報,鄧武果然在3月30號的那刊主版面看到了招聘啓事。

鄧松才趿拉着拖鞋,打着哈欠從房間出來,“哥,你進紡織廠了?”

他眼睛骨碌碌一轉:“那你可得幫幫我,我這兒還沒有工作呢。”

“對,田志啊,你看看你們廠裏還招人不,讓松才也跟你一起去。”秦紅梅附和一句。

鄧田志為難的低下頭,好半晌,他才艱難出聲:“廠裏暫時不招人了,而且小弟也不符合我們隊的招聘标準。”

秦紅梅:“我看你就是不想幫松才。松才這幾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你這個當大哥的還不說拉拔他一下。”她語氣裏全是責怪。

“行了,紡織廠又不是田志開的,你說往裏面塞人就塞人?”

鄧武了解自己的小兒子,他說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不過就是借口,一個為了給自己的懶惰和怕苦怕累打掩護的借口。

“再說了,紡織廠這次招的人要1米83以上,松才連1米8都不夠,怎麽去?”鄧武的手指在招工标準上點了點,瞪了秦紅梅一眼。

秦紅梅一噎,耷拉着臉,坐在凳子上不說話。

鄧武不理會犯脾氣的秦紅梅,而是打開櫥櫃,從裏面拿出一盒包裝好的散裝點心,遞給大兒子:“你去紡織廠上班,一定要注意和領導保持好關系。這盒點心是我們副食廠最新生産出來的蘇式糕點,你拿去給你上面的領導嘗嘗。”

秦紅梅按下點心盒:“這是我要拿給小弟一家吃的,你怎麽能說送禮就送禮呢?”

“啪!”

鄧武一巴掌拍開秦紅梅的手,他心裏窩着一團火,語氣十分冷硬:“你能給那群白眼狼吃,我為什麽不能讓我兒子拿着去送禮?”

這麽多年,他沒少往家裏拿吃的,可是秦紅梅一心只有娘家小弟,有點兒東西就往他家送。

可是他們呢?每年只有過年來拜年的時候才登門,次次都是空着手來,提溜一大堆東西走。

他和秦紅梅說過無數次,不許她總往娘家跑,可是她從來不聽。

這次更是過分,他要拿給大兒子送禮的點心,她也不放過,還要去喂那家白眼狼,實在是拎不清。

鄧武态度強硬,把糕點盒塞進鄧田志手裏,“這個你拿着。”

然後,他虎着臉對秦紅梅說:“你要是心裏只有娘家小弟,不如從今天開始,你搬過去和他們一起過日子吧。”

秦紅梅張了張嘴,一臉震驚,緊接着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哭聲。

“鄧武,你這個負心漢!你是在趕我走?我不到18歲嫁到你們鄧家當牛做馬,還給你生了兩個兒子,你就這麽對待我?”

鄧田志把點心放回櫥櫃裏,回到自己屋裏收拾行李,對客廳的一片兵荒馬亂充耳不聞。

因為他知道他媽戰鬥力驚人,鬧到最後,他爸還是會向他媽妥協的,糕點依然會進入三舅和三舅媽一家人的肚子裏。

“葛小瑛,注意你的表情管理,自信一點。”

“趙雨潔,走路的時候頭部要随着腳的動作輕微移動,不要完全定住,邁步的時候可以微微擡一點下颌,這樣看起來律動感更協調。”

“李雪,你平時多穿高跟鞋練習一下,走路的時候要把小腿踢出去,膝蓋繃直,然後後腳跟再落地。”

“潘明亮,你的高低肩平時自己注意糾正。”

秦秋意一一點出幾個人的不足之處,看着她們疲憊卻認真的神情,笑着點點頭。

經過十天的魔鬼訓練,她們終于有些後世模特的影子了。

雖然臺步走的依舊不合格,但是站姿儀态和表情管理學的不錯,起碼往舞臺一站,還是蠻唬人的。

她拍拍手,“好了,大家停一下。”

“今天上午的時候,錢副主任找到我,讓我給出這次去春季廣交會的模特名單。”秦秋意停頓兩秒,視線一一掃過她們。

“我根據你們最近的表現,選出來四個人。”

設計部的室內忽地陷入一片沉寂,大家緊張地屏住呼吸,用期待的眼神望着秦秋意。

秦秋意沒有賣關子,開口點出四個人的名字:“嚴向鳳、葛小瑛、趙雨潔、鄧田志,你們四個人跟我一起去。”

随着事情的塵埃落定,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你們幾個沒被選中的也不要氣餒,在廠裏好好練習,以後上臺表演的機會多的是。”秦秋意聲線清甜地安慰姜絮她們,同時不忘給她們畫大餅,讓她們不要懈怠。

姜絮垮下肩膀,有氣無力道:“是,知道了。”

秦秋意失笑。

其實按照廠裏領導的意思,是在李文靜的時裝表演隊和秦秋意的模特隊分別挑兩個人,跟着運輸車隊一起去。

不過秦秋意依仗她服裝設計師的身份,據理力争,最後把四個名額全部握在手裏。

她至今還記得開會那天李文靜的臉色,像要吃了她似的。

紡織廠的運輸部一共有5輛卡車,葛大川廠長孤注一擲,決定派出所有的運輸車去參加廣交會。

一向喜歡跟葛大川對着幹的孫同軍,這次居然沒有提出什麽反對意見,只是靜靜地坐着喝茶,滿臉惬意。

偶爾瞥向葛大川的目光,帶着一股說不出的深意,像是嘲諷又像是幸災樂禍。

葛大川可不管孫同軍在憋什麽壞心思,難得沒人故意阻攔他,他迅速敲定了參加廣交會的相關人員和全部事項。

4月12日,一行十幾人坐着租來的客車,跟在裝着滿滿的服裝的卡車後面,轟轟烈烈地開往廣州。

14日晚上,到達廣州。

只是,她們才來到展場外,一個意外的消息卻讓她們大驚失色。

“什麽?我們紡織廠的展位被撤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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