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太美
将小可憐從廚房裏面領回來,叫了個小宮女給她擦藥後,劉太監就将李太監單獨拎到一邊罵。
劉太監今年三十歲,從太子殿下五歲就開始伺候,如今已經十年。這十年裏面,他不僅讓自己成了主子肚子裏的蛔蟲——主子擡擡手他就知道該遞衣裳還是遞茶水,還将太子殿下身邊的奴才收拾的服服帖帖,穩坐第一把交椅。
東宮裏面的人不管暗裏怎麽罵他吃獨食不得好死,心裏還是怕他的。此刻,他正橫眉冷對,想到折筠霧那張滿是曬痕的臉就生氣。
他罵:“我為什麽要美人胚子?嗯?難道就是用來幹雜活的嗎?你的腦子就不會想一想嗎?”
李太監被罵的頭越來越低,可心裏卻很是委屈。人是劉太監讓他領的不假,可是領這麽個人回來,劉太監卻什麽話也不透露,自己還擡起腳就跟太子殿下去了冀州四天,這讓他能有什麽辦法?
若折筠霧是張醜臉普通臉也就得了,可她實在是太美,太子殿下又不喜歡美人,萬一出了什麽差錯,誰來頂這口鍋?
劉太監反正是不頂的。所以他才左思右想,将人帶去了雜院裏面做雜活,那是太子殿下絕對不會踏足的地方,保險!
可這麽一番話他也不敢說,說什麽?說他親自送個人去,卻轉手就被人欺負了,他也嫌自己丢人,心裏還将雜院的管事嬷嬷恨上了,心裏憋着一口氣,準備回去就給點顏色給她瞧瞧。
李太監就悶悶的道:“是小的錯了,小的不該将她帶到雜院去。”
劉太監罵了一通,這才氣消些,李太監趁他臉色好看一點,問,“可她長成這樣……真的不要緊嗎?”
劉太監被問了這麽一句,又狠狠的瞪了過去,李太監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問,劉太監卻一副愁腸又被勾了起來。
他其實将這麽個美人胚子領回來,也忐忑的很。可是不領不行,太子殿下近一年裏,已經罵了好幾句“醜東西”。
太子殿下是當今聖上的第三子,皇後所出,今年尚且十五歲,已經開始接手朝政。他長的好,功課好,處理政務的手段好,被衆臣稱頌。但這般一個儲君,卻有着個毛病——他厭惡好看之人。
這個毛病的緣由也人盡皆知。十六年前,當今陛下看上了一個生得極美的男人,便将人剃了光頭帶進了宮裏,當做和尚,日日去“聽經”,結果這和尚長的實在是太美,不僅是陛下,就連太後娘娘也喜歡上了“聽經”。
本就是穢亂宮闱之事,大家都藏着掖着,誰知道被皇後抖了出來,她抖出來不是因為她看不下去,而是她也想去“聽經”,但太後和皇帝不讓。
此事衆人嘩然,大臣們請旨處死和尚,帝王沒辦法,只好處死了他。而當時,皇後正好懷胎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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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生下來就一直被人暗地裏指指點點,直到孩子五歲的時候越來越像陛下,這才被陛下所接受,封了太子。
也因此,太子殿下極為讨厭美人,這個緣由實在是太理所應當了,所以劉太監也一直沒有覺得不對。
可是最近随着太子殿下罵他和近身伺候的一個小太監“醜東西”,讓劉太監心裏翻江倒海起來,後背的汗一茬一茬。
他能做到大太監的位置上,早就已經成了精,從這三個字裏面,他細細想了很久,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一件衆人都沒有注意的事情。
太子殿下雖然很讨厭美人,但是他卻在其他屋內陳設擺件上對美也有要求。比如花瓶必須要瓷白的,精致的,微微有瑕疵的不要。還有筆墨紙硯,就是寫字的紙,都要用華貴的菘藍紙,粗糙一點的紙不要。
劉太監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害怕,因為這麽多年去內務府挑的“醜人”,都是他親自領回來的。
他思來想去,好幾天沒睡好,還是準備帶個美人胚子回來試試。
沒錯,字面上的意思,雖然是要美人,但還得是個“胚子”。劉太監大膽猜測,殿下之所以之所以讨厭美人,不就是因為美人會“穢亂宮闱”嗎?
那還是個胚子,便沒有這個顧慮,至少能讓他的厭惡少一些。
于是便趁着這次雲州大旱,百姓賣兒賣女,權貴們都慷慨解囊,買些丫鬟小厮回去,讓他們免受風雨饑寒,宮裏按照慣例,便也要有所表示,皇後娘娘便便下令去雲州采辦一些宮女太監回來,還在路上就教好了規矩,一回宮裏就能使喚,分派給各處。
東宮正好缺人,劉太監就想趁着這個機會帶回個人來試試太子殿下的态度,誰知道當天他忙着跟殿下去長樂宮皇後娘娘那裏,不得空,便吩咐了李太監去,然後沒等李太監回來,又馬不停蹄的跟着殿下去了冀州。
等回來一看,好嘛,這下子也不用去試探殿下的态度了,還是養着傷吧。
劉太監罵完李太監,就進去看折筠霧,見她一張臉擦完藥膏之後總算好多了,心裏舒口氣。然後就很滿意,至少他透過折筠霧斑駁的曬痕看她的整張臉是不覺得讨厭的。
有些人的美具有攻擊性,有些人的美男人喜歡女人不喜歡,同理還有女人喜歡男人不喜歡的,但折筠霧的臉,以劉太監的經驗來談,絕對是男女都喜歡,而且她的美很溫和。
你知道她很美,但是她美的很輕很淡,淺淺淡淡的吸引人,就跟她的名字一般,竹間的清霧,很美,你走過去,它就繞在你的身邊,纏着引着,讓人很舒服。
劉太監便覺得李太監總算辦了件人事,笑起來,領着折筠霧走,“我送你去西苑,以後你就在那裏伺候。”
西苑是太子殿下住的地方。折筠霧這幾天聽人談過西苑,說起那裏,衆人都是豔羨的眼神。她聽說自己可以去西苑,沒有高興,反而是害怕。
在一個雜院都能讓她的臉成這樣子,西苑指不定還有什麽等着她。
而且,經過這四天,她大概也能知道自己很特殊。而眼前這個把自己作為特殊的人帶回來的大太監,還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打算。
她就好像是砧板上的魚,被人切了一刀,根本動不了。
這種感覺讓她又想起當時想逃跑被一箭射殺的孩子,她知道,即便自己現在被綁了,只要自己敢動一動,也會被一箭射殺。
她就照例不敢動,不敢說話,只低着頭跟劉太監走。
這幾日她換了很多地方,如今又要換,她思來想去,還是問了一句,“公公,奴婢在雜院裏還有兩套換洗的衣裳,要帶走嗎?”
劉公公:“不用,你去了西苑,就穿別的衣裳了。”
每一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衣裳,穿錯了是要被打的。
劉太監對她耐心很足,“西苑是殿下住的地方,西苑西南角那個院子,就是你以後住的,裏面住了十幾個宮女,只四個大宮女,四個二等宮女,其他的都是小宮女,幫着大宮女做事,你去了,也是小宮女,先跟着大家學着點規矩,多做點活,不要怕吃苦,但也不要被人欺負了。”
循循教導,就好像一個長輩般,折筠霧被他安撫的總算是放松了些,等進了西苑,劉太監先把她帶到了四個大宮女面前說明來意——其實折筠霧看着四個大宮女的臉色,覺得她們早就聽說了。
“皇後娘娘的意思,四處都領個人回來,我思忖着,你們這裏還缺人,便送過來給你們使喚。”
四個大宮女名字很好記,分別是春夏秋冬後面帶個隐字。
她們跟這幾日對折筠霧愛答不理的雜院宮女們不同,也跟對她很是嚴苛刻薄的管事嬷嬷不同,在劉太監走了之後,她們四個很熱情,一口一個好妹妹,讓她缺什麽就說。
折筠霧一時間成了香饽饽,還有些回不過神。但這回她一點兒也不敢掉以輕心,只老實的搖頭,“什麽都不缺的,多謝四位姐姐。”
叫春隐的問她,“你會些什麽?”
折筠霧想了想,說了個不會錯的:“會做針線。”
春隐就讓她去做襪子。
“你會做針線那就太好了,咱們往年都忙不過來。”
太子殿下其他的衣裳都可以交給尚衣局,但是襪子和裏衣這些東西,都是她們東宮的宮女做。
折筠霧就勤勤懇懇的做襪子。她臉上的傷還沒好,劉太監也不急着領她出去,因着在西苑,也不好時不時就過來看,折筠霧足足有兩天沒有遇見他。
這兩天,春隐是跟她最親近的,教導她怎麽去配繡線的色。她今年十八歲,正是嬌俏的年紀,卻沒有抹任何胭脂水粉。
“不敢,就怕殿下不喜歡。”她小聲的道:“所以你被領進來,我們都好奇的很。”
折筠霧從她這句話裏琢磨了下意思,大概能知道太子殿下不喜歡“美”。
她心中惶恐,想問點什麽,卻又不敢,春隐也轉了話題,笑着道:“殿下這回去冀州,還撿了只綠毛鹦鹉回來,盛氣淩人的人,哪日帶你去看看。”
折筠霧沒心思跟她說閑話,只勉強笑笑,回去抱着被子害怕,晚上瑟瑟發抖,第二天早上起來,還在琢磨怎麽辦的時候,就被劉太監叫了出去。
劉太監看了看她臉,只見上面不見任何曬痕,點了點頭,道:“待會你去跟着小盛一起給殿下拖洗書房的地。”
折筠霧緊張的點點頭,她知道這是劉太監要“用”她了。
而她是生是死,就看待會殿下怎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