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屍坑
謝昱将手腕上?的皮繩拆下來纏在手指間緊緊握在手裏?。
周圍的人群面?孔逐漸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努力想?要睜大眼身子卻不受控制緩緩倒下的張老板伸出手想?要抓住近在咫尺的妻子,女人溫柔地托着張老板緩緩靠在舞臺邊上?,再擡起頭的時候臉上?已經收斂了眷戀溫情, 她站起身看向不遠處系着圍裙的矮個子男人, 月白色的旗袍自?下而上?逐漸侵染出血紅色。
“你們是?誰?!裝神弄鬼玩的什麽把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想?做什麽, 炒作還是?恐吓要錢?!說啊!”金廚師臉色慘白,手上?緊緊攥着燒烤用的火鉗對?着女人和唯二站着的謝昱陸焚, 褪去?刻意僞裝的憨厚, 那張原本看上?去?只是?有?些木讷的臉頓時顯現出陰鸷狠辣, “給我站在那裏?別過來聽到沒有?!”
女人就站在那裏?溫溫柔柔地對?情緒激動的金廚師說:“阿志, 好久不見。”
陰慘慘的風吹過來将金廚師手裏?原本燒的通紅的火鉗瞬間吹散了所有?溫度, 那嬰兒的啼哭聲越發凄厲響亮,應和着從遠處傳來若有?似無的尖細嘶鳴聲,兩道尖利高?昂的啼哭聲在半空中交彙, 樹叢的陰影蔓延開來籠罩住頭頂的夜空,在呼嘯的慘聲中豁開一道口子将衆人盡數吞了進去?!
陸焚攥住了謝昱的胳膊, 謝昱卻看向那個一身紅色旗袍的女人。
女人站在那裏?,依舊是?溫柔娴靜的模樣。
在愈加晦暗的光線裏?, 謝昱清晰地看見女人朝着他的方向緩慢又堅定的拜了下來。
擡眼望過來的眼神裏?充斥着心痛與?無奈。
謝昱的眼前一暗,再次睜開眼睛, 原本身遭的燒烤架、燈帶都消失不見,空空蕩蕩的空地中央只剩下一個座孤零零的旋轉木馬, 漂亮的各色木馬伴随着輕快的音樂和跳動的燈光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又詭異地上?下起伏着。
陸焚,消失了。
音樂聲戛然而止, 木馬停了下來。
謝昱站在原地皺起眉。
這個結界的執念顯然不屬于那個已經化厲的女人,但就算當年的嬰兒也化作了嬰鬼也不可能擁有?這麽強悍的力量,更別提能将進結界前刻意拉住自?己的陸焚從他身邊分開。
“嗚嗚——!”被綁在木馬上?表情懵逼的郭常山看見謝昱的一瞬間努力掙紮起來。
上?一秒還在燒烤會上?下一秒就被按在十幾年沒坐過的游樂場設施上?, 熟悉的感覺相似的轉場瞬間把郭常山拉回前不久的那一場“婚禮”上?。
這一次還不知道用什麽東西?把他嘴給堵上?了!!!
謝昱:“……”
第二次了。
為什麽每次厲鬼都會對?他這位沒有?半點玄學天賦甚至鬼怪貼臉都能安心睡大覺的發小另眼相待?
被謝昱弄下來的郭常山也是?一臉的崩潰:“上?次是?我這次還是?我,難道這種英雄救美的戲碼不應該出現在你們這些脫單狗的身上?嗎!”
謝昱走上?前打量着面?前停下旋轉的木馬,随口回道:“可能童子身比較補?”
身後郭常山幽幽道:“……所以說,你已經不是?了?”
已經不算是?活人的謝昱:“……”
抱歉,我們陰差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呢。
也沒指望謝昱會回答,郭常山亦步亦趨地跟着謝昱,一只手下意識的揉了揉肚子:“剛才也沒吃多少,怎麽這會兒感覺撐得慌。”
謝昱聞言回頭意味深長地瞟了眼郭常山的肚子,挑了下眉。
沒說什麽,謝昱長腿一邁跨上?旋轉木馬的臺階,視線在這些形态各異的木馬上?來回逡巡,不大的一個旋轉木馬被他繞了一圈又一圈。
“找啥呢你?說出來我幫你一起找啊。”郭常山趴在一只剛好到他胸部位置的木馬上?,看着謝昱一圈一圈地走。
“偷貓賊。”謝昱漫不經心的道,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沖着郭常山一招手。
郭常山眼睛一亮立馬蹭過去?。
謝昱指着旁邊的一個馬車車廂:“坐進去?。”
“哦,好。”郭常山也沒問為什麽,直接一屁|股坐了進去?,表情帶着暗搓搓的激動,但是?左看右看又失望的撇嘴,“啥都沒有?啊這裏?面?。”
謝昱說:“裏?面?有?鏡子一類的東西?嗎?對?着看一看。”
郭常山依照謝昱的話仔細看向車廂內部。
童話風的旋轉木馬配色是?夢幻系的粉紅白藍綠,裏?面?還鑲嵌着被切了切面?看上?去?十分璀璨精致的大顆鑽石。郭常山湊近看,伸手摸了一把,嘟囔道:“玻璃的?”
正要回頭跟謝昱說,郭常山腦子機靈一轉,伸手嘗試着去?掰那顆只有?一半鑲嵌在車廂壁裏?面?的假鑽石。
完全沒想?到郭常山會去?掰并且還真的掰下來了的謝昱:“……”
郭常山伸了半天手見謝昱不接,又把腦袋也探了出來:“愣着幹嘛?你不是?想?要這玩意嘛?”
謝昱無力地閉了閉眼。
下一秒,徒手掰水晶的勇士郭常山就被一道吸力毫無征兆的吸進了鑽石裏?,咣當一聲掉在臺子上?的假鑽石表面?閃動了幾下紅色的光芒,很快歸于寂靜。
謝昱彎腰撿起地上?那顆小孩子拳頭大小的藍色鑽石,對?着旋轉木馬臺子頂端還在閃動的燈光看到了鑽石裏?面?穿着紅色套頭衫的小人,那小人似乎站在原地懵了一會兒,很快發現自?己所處的環境是?曾經就讀的大學,下一秒就接受良好的融入了人來人往的學生裏?,目标明确的找到了當年暗戀了兩年的早已經出國深造的院花師妹。
就,十分随遇而安。
沒有?一絲一毫的陰霾。
謝昱不禁一哂,将手中的鑽石放在旁邊的檢票臺上?。
這座旋轉木馬上?的每一個鑽石都有?可能困住生魂,在明亮跳躍的燈光和輕快的音樂聲中跟随着木馬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或痛苦或不甘,或執念或悵惘……謝昱閉上?眼睛開始辨別空氣裏?流竄着的絲絲縷縷的陰氣與?煞氣,在萬千黑紅相間的貪嗔癡怒恨裏?抓住那簇溫暖又炙熱的火焰。
***
腳下是?一片泥濘的泛着濕氣的小路,謝昱借着月光穿過這片籠罩下來的黑壓壓的樹枝,蛇鳴與?多足昆蟲在枯枝落葉上?爬行發出的簌簌聲迎合着詭異的晚風,謝昱的每一步都好像能濺起黏膩的水聲,帶出一片若有?似無充滿着憤懑怨恨的呻|吟。
眼前是?一片幾乎隔斷了道路的坑洞,站在坑邊向下望,只有?一片月光都無法映照到的濃郁暗色。
但謝昱感覺到了——陸焚就在下面?。
豎向延伸不知道多深的坑洞用距離封閉了下面?的氣味和景象,只有?間或在坑邊徘徊猶豫的蛇蟲鼠蟻發出沙沙的響聲。
謝昱從旁邊挑了塊拳頭大小的石塊,在手裏?颠了颠,然後沖着坑洞就丢了下去?。
石塊碰觸到坑壁的聲音只響了一次就沒了動靜,謝昱耐心等了一會兒,開始沿着坑洞周圍溜達,大大小小的石塊撿着看都不看就往坑裏?丢。
直到下面?的大貓終于忍無可忍反丢了一塊出來。
謝昱輕笑了一聲,把手裏?的石塊扔到一邊,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了下去?。
……
陸焚将接在懷裏?的謝昱放到一邊,臭着臉用身上?撕下來的布料掩住謝昱的口鼻,語氣生硬:“你下來幹什麽?”
他頓了頓,又接着道:“你不該進來。”
謝昱被陸焚放在一塊凸起的土包上?,即使?被陸焚捂住口鼻,謝昱仍舊能聞到充斥着坑洞的來自?屍體高?度腐|敗的濃烈惡臭味,和上?面?直徑可觀的坑口不同,坑底大概只有?五六個成年人并排站立的寬度,大多數屍體已經白骨化因?為高?處墜落而姿态詭異地堆疊着,少數還殘留着肌肉組織的屍體卻都沒能出現巨人觀狀态以及蛆蟲,只有?屍體上?密密麻麻爬行的蠍子蜈蚣蜘蛛以及隐約起伏蠕動在屍體四肢間的蛇身。
謝昱轉頭看着陸焚說:“你不出去?,我只能進來了。”
陸焚沒吭聲。
謝昱擡手拉下陸焚捂着他口鼻的手,只是?皺眉表情隐忍地習慣了十幾秒,眉頭便緩緩松開。
陸焚:“……你那什麽破專業?什麽都能習慣。”
“有?段時間對?法醫感興趣,去?了解了一下。”謝昱輕描淡寫道。
陸焚已經不再是?之?前的那個什麽都不懂的老古董了,表情質疑問:“外科和法醫?”
或許是?因?為昏暗逼仄壓抑的環境,又或者是?因?為陸焚看過來的眼睛裏?帶着一種惴惴不安的隐忍痛苦,謝昱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很輕:“……總有?一天,我要重?啓我父母兄長的案子。”
謝家的案子因?為案件性質特殊被封為機密檔案,到如今二十多年依舊懸而未決,兇手逍遙法外,無數在一線寂寂無名的英雄還沉浮在未知的境遇裏?努力拼着一個真相大白。
——這是?謝昱第一次向其他人吐露壓抑在內心深處燃燒了三年的瘋狂。
謝昱閉了閉眼壓下情緒,就聽陸焚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嗓音帶着沙啞:“當家的,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