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驚險
只要在三元進去之前攔住……薊雲橋觀察一番地形, 她嗒嗒嗒下臺階, 跑到下一級宮道, 三元在上面不疾不徐走, 她在下方以逃命的速度狂奔。
鞋子與地面碰撞發出厚重的悶聲, 怕引起上邊的人注意, 薊雲橋一邊跑一邊脫下鞋子, 捏在手裏,仿佛是個手握接力棒的沖刺運動員,在拐彎處還來了個急剎。
她跑到了衣尚坊的另一側, 穿好鞋子,沿階而上,平複呼吸, 待轉過牆角時正好與三元面對面。
薊雲橋疾走幾步, 趕在三元進門前俯身請安。別人見禮都低眉順眼的,她倒是把臉仰得老高, 直視三元公公, 生怕他老人家看不清顧蘇就在眼前。
陛下要捂着身份, 當奴才的自然不能扯後腿。三元轉向大門的腳尖不動聲色地挪回向前, 面上樂呵呵道:“喲, 顧姑娘, 好巧。李大人讓我見着你提醒一聲,鳴和亭已經大部分完工,他讓你有空過去看看。”
陛下很久沒見你, 你快過去。
三元覺得自己的意思傳達的很清楚。
“奴婢遵命。”薊雲橋馬上應承, 待三元若無其事地越過衣尚坊離開,仿佛只是路過,她才放下心來。
一陣風灌過來,薊雲橋後背涼飕飕,連打了三個噴嚏,一摸才發現全汗濕了。
她回去換上太監服,來到鳴和亭。在她的圖紙幫助下,亭子已經恢複原貌,甚至看起來比原先更氣勢了些。
一些木工功成身退,換了一批人,給亭子磨光刷漆,描金繪銀。薊雲橋看着地上鋪開的上等天然顏料,暗暗咋舌,她忍不住誘惑拿起筆刷蘸滿朱紅,登上架高的梯子,在一個亭角按記憶裏的圖案細細描摹。
鳳眸微斂,朱唇緊抿,素手執筆,周圍的一切人都化作虛影,她的世界裏只剩下這一方亭角,上面飛着鳳凰,莊嚴耀眼。
她的身後是秋日高闊的藍天,風吹起一片藏藍衣袍獵獵作響,纖細的腰身在棉花般柔軟的雲朵和廣袤的天空映襯下更顯單薄,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風卷進虛無。
謝晏依舊站在那處高閣,極好的視力使他能清楚的看見她在鳳凰身上描下一筆一筆絢麗火雲。
明明相距很遠,謝晏卻覺得,這一刻,她是站在自己身旁,并肩看盡天下。
明明不過百尺,他又覺得顧蘇離他很遠,突然地出現,就像那只被農夫救起的鳥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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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根一人合抱粗的木頭一個沒放穩,從一堆将要運走的剩餘木材頂端滾落,氣勢洶洶滾向薊雲橋三米多高的梯子,速度越來越快,撞倒梯子已成必然。
“顧蘇!”謝晏瞳孔微縮,幾乎在木頭松動的第一秒發現險情,但他離得太遠,無計可施。下一刻謝晏從三層樓一躍而下,由于太心急還踉跄了一下,不等身穩,他就幾步掠向鳴和亭,像一只急急回窩救火的燕子。
三元沒有那功夫,只能跑樓梯,一把老骨頭氣喘籲籲。
小心!
慢一步發現的工人們大呼,而薊雲橋還沉浸在她的世界裏,來不及反應。膽小的人甚至閉上的眼睛。預想中的呼痛聲沒有傳來,該不會是直接砸暈了?
千鈞一發之時,薊雲橋牢牢抓住了亭角的一根主梁,但左小腿來不及縮起,任由它被倒下的梯子重重刮了一下還沒好全的淤腫。慌亂中朱筆飛起,在她臉上劃了一道血紅,滾落在地上,沾了泥土。
謝晏奔至眼前時,薊雲橋正像只毛猴子似的,龇牙咧嘴地挂在半空。
一口氣還沒提上來,就被她這姿勢逗樂了,在原地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薊雲橋聽出了他的聲音,急忙喊道:“李大哥你快來!”
謝晏兩步走到薊雲橋下方,伸開雙臂,對她說:“你松手,我接着你。”
其實也不是沒別的辦法,只要把梯子重新架上就好,但薊雲橋就是莫名信任謝晏,眼睛一閉,就松開手。
謝晏在她松手一瞬間腳尖一點躍起,在離地兩米的地方接住了她。
對于沒有練過的人來說,在空中墜落的體驗無異于臨近死亡。
他不願讓你多體驗一秒。
謝晏,這輩子第一次懷裏抱着女人,意外的是,沒有任何不适應。仿佛他的寬厚胸膛,堅實臂膀,安下一個小小的薊雲橋,從此遮風擋雨,剛剛好。
薊雲橋把臉埋在他的肩膀,這麽多人看着,大姑娘真是羞!她渾然忘了她現在是個小太監。
她被謝晏抱着出了鳴和亭,尋一處石桌放下。她坐在桌上,他站着,兩人視線齊平,薊雲橋漲紅了臉撇開。
謝晏捏住她的下巴,眼裏滿是心疼:“別動。你臉上流血了,還有沒有哪裏受傷?”
臉上?她怎麽沒感覺,薊雲橋大大咧咧用手一抹,滿手顏料。她的衣服布料太粗,謝晏拿了自己的袖子幫她一點一點擦拭掉。
“沒事,就是腿有點疼。”薊雲橋小心地卷起褲腳,露出傷處。
二次受撞,淤血腫塊變得有點猙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黑,與周圍白皙如剛剝殼的雞蛋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傳……我去請太醫。”謝晏呼吸一滞,不由分說道。
“別!”薊雲橋連忙扯住他的袖子,這萬一上次去清和宮的那個老太醫來了,她豈不是要上演現場扒皮。
見謝晏态度堅決,薊雲橋眼裏憋出淚光,可憐兮兮地賣慘:“我小時候身體不好,隔三差五看大夫,我們那裏有個留着大把胡子的老大夫,每次都可兇可兇了,所以我現在有點怕大夫,我們別看了好不好。”薊雲橋使勁眨了眨大眼睛,“我就是個小宮女,太醫那麽忙,不合适。”
謝晏習武多年,哪能看不出她這是同一個地方第二次受傷,試着和她講理:“讓太醫看看,你閉着眼睛就不怕了。我幫你捂着眼睛行嗎。”
這不是講理,這是上來就哄吧?
薊雲橋退了一步:“那行,你找個年輕沒什麽資歷的太醫,要看起來不像的那種。”
謝晏朝暗中的三元使個眼神,三元立馬會意,去請個什麽“不像太醫的太醫”。
薊雲橋苦中作樂:“你看,我監工的亭子好使吧?我那麽大個人挂在亭角一點事兒都沒。”說着開始得意,就是蓋房子技術好!不接受反駁。
對,你就那像檐上的鳳凰,雨打風吹,風風火火。謝晏微微一哂,這句話他放在心裏沒說。
少頃,一個白面書生樣的人背着藥箱沖進禦花園,仿佛後面有狗追。
三元叮囑過不要跟皇上見禮。圓圓臉的太醫一邊“哈-哈-”吐氣,一邊打開藥箱,在他的一堆奇怪的瓶瓶罐罐裏挑出一瓶,上面赫然寫着“大力-持久”。
薊雲橋看清上面的小黑字,“嗖”地收回腿,難以置信道:“你這什麽藥就要往我腿上抹?”
圓圓臉瞪大圓圓的眼睛,一派清澈,“消淤血,專治!”
薊雲橋将信将疑:“上面的字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上藥的時候力道要大一點,三天內持久有效。你看,我這裏還有快速,一夜,永久……好多款。”圓圓臉馬上被帶偏了,獻寶似的一瓶瓶展示他的寶貝。
薊雲橋驚奇地湊過頭,眼裏流露出山妪進京的憧憬光芒:“你能送我一瓶嗎?不,半瓶就行。”
謝晏看着他倆頭碰頭不務正業的樣子,臉黑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