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竊香

--謝晏, 宣布皇後因病殡天吧。

奏折再多總能看完, 有些事情總要面對。

謝晏接過那張紙, 上面的字映入眼簾, 不出所料。皇後殡天, 然後呢?是薊雲橋也跟着消失。

她的未言之意, 她的自由夢想, 他都懂。

上次他還能用愛情綁着薊雲橋,這次,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籌碼。他像個一無所有的賭徒, 站在賭桌這頭,薊雲橋在那頭。他只能聲音薄弱地祈求她繼續,不要掀盤。

可是薊雲橋說, 你是皇帝, 我是為了你好。

再下去你會壓上所有身家性命,為一個明知必輸的結局。

不, 他還有最後一搏, 權力。

他可以關着薊雲橋, 一輩子在深宮, 哪怕只能遠遠看着。這樣, 他們就能在一起, 只要他還是皇帝一天……

這種瘋狂暴虐的想法有一瞬間占據了謝晏全部的思考,扭曲的笑爬上臉,卻不見絲毫歡喜。桌上的燈毫無預兆地滅了, 黑暗讓他突然清明。

他怎麽能對薊雲橋做這樣的事?她的笑屬于天空, 她說她是一只鳥,他如何能折斷她的翅膀?

上次薊雲橋不告而別之後,謝晏就暗暗發誓,不會再有下次。他曾今說過,被囚禁的鳥兒只有賣乖讨好主人才有一次逃脫的機會,一次不成,餘生再無可能。這些話他刻在心裏,沒有和薊雲橋說過,他怕吓着她。

可是,謝晏發現,他始終都對薊雲橋心軟。發過的誓,說過的話,可以通通不作數,因為薊雲橋她說她想去天下看看。

薊雲橋能為他放棄逃出宮的機會,他也可以……可以成全她。

畢竟,他是如此愛她。

謝晏展開紙,鋪平在案上,提筆要應一個“好”字。可是手抖得不像樣,太傅三歲教他寫“好”,現在他寧願自己不會寫,不能聽,不會說,這樣便可不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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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些,薊雲橋收到了謝晏的回複。她捧着紙,上面的“好”字寫了三遍才寫清。

豆大的眼淚啪噠啪噠落在墨上,氲開一片,直到看不清任何一個字。薄薄的一張紙,寫着兩人的真心,他們都在為對方着想,沒有一個決定不是痛側心扉。淚水砸穿了紙,重重落在地上,薊雲橋終于忍不住大哭出聲來。

謝晏,謝晏,謝晏……

謝晏背靠着清和宮緊閉的大門,有淚滑過眼角,沒有人知道,這一晚,他們的偉大帝王流了多少淚。

顧蘇,別哭,朕的天下雄奇偉麗,你替朕去看……一定要高高興興地。

大年過後是元宵。

薊雲橋抱着最後一次給謝晏做飯的心思,搓了好多元宵,每一個都甜絲絲流着糖水,他們吃的苦太多了,再甜也不夠。她還仔仔細細捏了好多萌萌的小貓小兔小狗。下鍋前栩栩如生,歪頭翹尾,線條精致,出鍋後一個個像胖了十斤,滾圓滾圓,軟趴趴地伏在碗裏,憨态可掬。

她連日來陰雨不散的心情好了些,萌物具有天生的治愈能力,不然怎麽說現代人那麽愛吸貓。

希望謝晏也能開心一些。

端着元宵剛踏出廚房,一只腳還沒落地,笑容突然凝固在臉上。她身上的苼黎氣息會不會融入元宵?

一瞬間,手中如千斤重,差點端不住,袅袅升起的甜膩氣息仿佛也變成邪惡的黑氣,張開魔鬼大口把人的正面情緒通通吸盡。

薊雲橋把元宵放下,很沒出息地蹲着哭。

冬雪悄悄地出清和宮,往崇朝殿去。

不久三元過來,請薊雲橋鳴和亭一聚。薊雲橋猶豫,三元道:“顧姑娘盡管去,陛下自有安排。”

禦花園中,鳴和亭的地暖熱烘烘,在五米之外,另擺着一張桌子,謝晏坐在那兒等她。

薊雲橋隔着十米遠看見謝晏,就不敢再往前了。

“顧蘇,過來,銘和亭在下風,朕在上風,不礙事的。”謝晏大聲招呼,兩人很久沒見,他說話的語氣竟有點緊張。

久別勝新婚,卻相看不能近。

薊雲橋小心翼翼以謝晏為圓心,走出一個直徑二十米的圓圈,才繞道鳴和亭。

不是她過于小心,實在是他們冒不起這個險。

“三元,把顧蘇的元宵端上來。”謝晏吩咐。

“不--”薊雲橋話未說完被謝晏打斷,“朕知道你的擔憂,小小元宵,朕豈會怕它。”

兩人隔着一段距離過完元宵,看着謝晏舀起一只胖乎乎的糯米小豬,忍俊不禁,薊雲橋覺得這大概是個夠特別的經歷,此生都不會忘。

吃完過後,薊雲橋不得不提起擱置的計劃,“謝晏,我……”

“等開春好不好,天氣暖一些……路上也好走。”謝晏說得十分艱難,如果可以,他希望是明年春天,不,後年……

薊雲橋看着謝晏的眼睛,點點頭,她也有此意。她沉思了許久,對謝晏道:“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她本來想說,她會回來的,過個三四年,等她看累了,找個地方安定下來,以前她的目的地是個江南小村,但現在,改成了皇城腳下,守着謝晏便是餘生。她可以靠手藝吃飯,也可以著書,把她知道的一切寫出來,些微造福他的子民……

但她終究沒說,她怕謝晏等她。

等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還能不能回來、回來也不能擁抱的人太孤苦,她違心又真誠地希望謝晏能再遇見一個人,他們創造的美好回憶覆蓋住這一段小小的歲月,從此,他的生活只有天下責任與嬌妻愛子。

薊雲橋起身準備回去,她還是怕呆久了對謝晏身體有損。

“顧蘇,朕好像還沒有真正送你回去過,今晚可以嗎,朕就遠遠跟着。”

薊雲橋道:“好。”她願意滿足謝晏所有的願望,盡量減少可能的遺憾。

謝晏在後頭,兩人慢慢走着,越來越慢,都希望這段路沒有盡頭。

謝晏突然道:“顧姑娘,我甚是愛你,你接受嗎?”就像個毛手毛腳憋不住愛意的青澀少年郎,在元宵十五的月光下,向心愛的姑娘求愛。

薊雲橋停住,她低低說了一聲什麽,很快散在風裏,因為後頭的謝晏聽不到,她才第一次說出口。

“朕聽見了。”

原來什麽時候謝晏已經靠近她不到一尺,久違的含着清晰吐息的聲音響起,近在耳邊,薊雲橋居然濕了眼眶。

下一刻她才想起得離謝晏遠一點,她真是以逃命的速度蹿起來跑遠,一直跑了二三十米才停下來。

“謝晏,你……”薊雲橋摸了摸臉頰上一個似乎還有溫度的濕印,對謝晏這副無賴的樣子無可奈何。

謝晏的笑聲傳過來,薊雲橋惱怒:“下回不許這樣,你不要命了?”

“今日是民間的情人節,我聽見你說愛我了顧蘇。我很高興,當我是市井竊香的混混也好,不務正業的國君也好,我很高興,朕很高興。”

薊雲橋被他說動了。

滿腦子裏都是謝晏難得的展顏一笑,千金不換的東西不多,這算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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