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吹牛一時爽

那天晚上,芳華樓402女生宿舍夜談會兩個重點議題如下:

第一,治安很好的豐大國教院居然有變态夜襲女生;

第二,塗羽同學居然把打飯小哥的衣服帶回了宿舍。

兩件事确實存有因果關系,但細細一想,又覺得實在太過巧合。

夏爽是個凡事都容易多想的性子,嘴巴上也沒遮攔,安慰了塗羽幾句,就趴在床上開始了理性分析:“我懷疑高福貴是不是和那個猥瑣男串通好了?值夜班也能順手英雄救美——哪有這麽巧的事?塗羽,你以後還是和他保持距離吧,我總覺得那家夥怪怪的,一點都不像食堂員工。”

“別那樣想人家嘛,我覺得,這就福貴小哥哥和塗羽的緣分。”孟子涵邊往臉上拍乳液邊說,“再說,那猥瑣男都已經被保衛處帶走了,全校通報,剛才班導還在群裏提醒女生注意安全,肯定是壓不下去的……誰願意頂着退學的風險幹這種事幫人泡妞啊?”

“如果高福貴給別人好處了呢?”

“他?區區一個食堂員工能給別人什麽好處?每天打飯多兩勺肉嗎?”

“好吧,我被說服了。”夏爽聳了聳肩,低頭沖仍坐在桌邊的塗羽喊了一嗓子,“塗塗子,你以身相許的機會來了。”

塗羽沒吭聲。

她頂着鹿角造型的毛絨發箍坐在筆記本電腦前,正在校園論壇上發帖詢問附近哪裏能買到紐扣?

急!在線等!

芳華樓住宿條件不錯,每個宿舍都有空調和獨立衛浴,徐婉婷最後一個洗完澡,吸着拖鞋走到仍在噼裏啪啦狂敲鍵盤的學姐身邊,抓起疊放在她桌上的那件黑襯衫看了又看,開了腔:“好大啊,不過還挺好看的,料子摸起來也不錯,什麽牌子的啊?我淘寶搜搜,給我男朋友也買一件……”

對于張口閉口就是自家男友的戀愛腦小學妹,三只單身狗學姐時常感到和她沒有共同話題。

孟子涵和夏爽對視一眼,心照不宣雙雙沒有接話。

徐婉婷也不在意,拍照搜圖,搗鼓了好一會兒才拿着手機問塗羽:“塗羽姐你看看,是這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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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塗羽扭頭,她徒然擡高分貝:“卧槽,一萬多?”

孟子涵來了興致,探身過去湊了個熱鬧:“呦,還是Prada呢。”

她摸摸襯衫領口細密的黑色亮片,垂眸觀察好友的表情:“瞧不出,這福貴小哥哥挺會拾掇自己的嘛,還知道買A貨?我上次看到他還有一根愛馬仕的皮帶……”

塗羽脫口而出:“假的。”

連二十塊錢都覺得貴的人怎麽可能會花一萬多買件襯衫?

願意花一萬多買件襯衫的人怎麽可能會做泡菜又會殺豬?

……怎麽想都不可能是真的。

她将襯衫從孟子涵手上拿回來,小心翼翼重新疊好放進衣櫃:“我猜,他都不一定認識那些奢侈品牌,怕不是被朋友圈裏的微商給騙了吧,你以後別拿這個說笑。”

說來奇怪。

自打相識,塗羽一直覺得這個男人好實在,好真誠,和學校裏那些成天裝酷耍帥的妖豔傻缺好不一樣——就算發現對方買奢飾品A貨,她的第一反應也不是鄙夷,而是滿腦子“他肯定是被誰騙了所以才買的吧”“也不知道貴不貴花了多少工資啊”“他好可憐我絕對不能笑話他”之類的念頭,甚至還想去安慰他幾句。

自己好像真的不太對勁……

塗羽如是想。

在如今這個信息爆炸的年代,群衆吃瓜都要挑熱乎的。

楠豐大學出了個變裝猥瑣男的消息不胫而走,當天夜裏就挂上了熱搜:襲擊塗羽的男生确系豐大商學院的學生,今年大四,因為家庭貧困還申請過助學金;他向女生表白卻一直失敗、實習又頻頻碰壁,一時想不開動了歪腦筋,在塗羽之前,就已經有四個女生中過招。

到底是“成績很好”,男生的悔過書寫的萬分誠懇。

因為沒有造成實質性傷害,起初還有商學院的人在網上為那家夥開脫,意思是只要他公開道歉,得到當事人的諒解,這事兒就算翻篇了。

夏爽氣得差點在階梯教室上大課時摔了手機:“這說的是人話嗎?好像塗羽不原諒那個人渣,就是故意為難他一樣?那家夥昨天晚上可是準備了假發、帶着刀作案的啊!如果沒被發現,他指不定還要做更過分的事情呢!”

就在衆人為這樣的處理結果感到憤憤不平、打算沖上前線為塗羽讨回公道時,這瓜又迎來了反轉:“聽說校董辦那邊給商學院施了壓,說一定要開除這種問題學生!”

“校董辦不是就管國教院的事嗎?他們說話……頂用嗎?”

“你懂個屁,本部的天文臺和實驗室可都是校董辦出錢建的啊,多少得給金主爸爸們一個面子吧?”

“哎,快看!豐大官微發聲明了!真的是開除,毫不姑息!網友們都在誇學校的處理速度呢!我校威武!走走走,快一起去保持隊型回個帖——此生無悔入豐大!”

聽着身邊七嘴八舌的議論,當事人塗羽卻将毛概課本高高立起擋住了自己的臉,趴在桌上一聲接一聲嘆氣;周圍同學交換着“就讓她一個人靜靜”的眼神,停止了談論,還有個隔壁班的女生,頗為好心地遞過來一包紙巾。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塗羽打了雞血般蹭地站起來,将課本和筆袋一股腦塞進包裏,忍不住發出今天起床後的第二十七聲咆哮:“……到底要去哪裏才能買到紐扣啊?”

念念不忘,确實能有回響。

那個遞紙巾的女生給出了一個非常成熟的小建議:“同學,你可以去學校商業街的幹洗店問問。”

對啊!

無視孟子涵和夏爽發出的覓食邀請,塗羽轉身沖出階梯教室。

因為嫌貴,她很少光顧商業街那家幹洗店,即便是棉衣和羽絨服,也都是寒假穿回家讓媽媽搞定的。

店主是個三十歲出頭的年輕女人,操着外地口音,笑起來很親切。中午沒什麽生意,店裏的人也不多,聽塗羽說想買紐扣,她便拿出一大盒各式各樣的紐扣讓她自己選。

臨出寝室前,塗羽特意給襯衫紐扣拍了照片,她低着頭,認認真真從一堆紐扣裏挑選出十幾顆類似的,又放大照片對比了很久,終于選定了一顆形狀和顏色都相近的。

“這個要多少錢?”

店主似乎挺喜歡這個白白淨淨的小姑娘,說這些紐扣大多是衣服上掉下來的,還有些備用扣,都不值錢。說完,她又在那堆紐扣裏找出來另一顆一模一樣的,放進塗羽手裏:“兩顆都送給你好了,回頭照顧我家生意……诶,你會縫扣子的吧?要不把衣服帶過來,我幫你縫?”

塗羽急忙婉拒:“不用,不用,我要自己縫。”

女人露出看穿一切的眼神:“男朋友的衣服,對吧?”

塗羽一怔,忙急着否認:“不是。”

她仍是笑:“那就是準·男朋友的衣服咯?”

塗羽心虛地移開目光,抿了一下唇——來的路上,她稍微抹了點兒柑橘味的唇膏,沒想到幾十塊的唇膏留香挺久,到現在還有酸酸甜甜的味道。

向店主道了謝,塗羽揣着兩顆紐扣走出幹洗店,老遠還能聽見女人笑盈盈地沖她喊“加油”。

嗯,接下來是要加油了。

畢竟,她是個從小到大幾乎沒做過針線活的……新手小白。

吹牛一時爽,事後火葬場。

很快,塗羽同學就意識到自己身上并沒有“心靈手巧”“蘭質蕙心”之類的标簽——倒也沒像偶像劇裏的千金小姐那般一拿針就刺傷手指,發生流血事件,只是,在她拆了縫、縫了拆,努力嘗試十幾次過後,那些長短不一的針腳依然像堆疊在一起的扭曲小蟲。

太他媽醜了。

更要命的是,她精挑細選出的那顆紐扣,顏色、形狀勉強還湊合,但大小卻完全不對,和其他“兄弟姐妹”相比,它足足大了一圈——宛如此時此刻被打腫了臉的自己。

總之,拿不出手。

可人家還在等着衣服呢,都已經過去好幾天了……

晚上熄燈後,隔壁床的徐婉婷很快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塗羽卻輾轉難眠,仍在為襯衫上的針腳和紐扣糾結。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抓起枕邊的手機,下定決心般深吸一口氣,點開通訊錄,給高福貴發了消息。

塗羽:我幫你把襯衫洗幹淨了,明天中午還給你呀,下班吱一聲。

塗羽:不好意思啊,紐扣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塗羽:而且,我縫的好醜……

等了很久,那邊并沒有動靜,不過攤牌之後,失蹤已久的睡意倒是慢慢回來了——就在塗羽抱着手機快在夢中見到周公的時候,對話框裏彈出了新的消息。

高福貴:沒關系。

依舊是簡練至極的語言。

塗羽猛地來了精神,裝作不經意地開始閑聊,問他在幹嘛,怎麽還不睡覺?對方正在輸入了很長時間,最後只蹦出來三個字:看月亮。

月亮?塗羽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起身離開暖烘烘的被窩,借着手機的光亮下床找到拖鞋,蹑手蹑腳來到寝室陽臺上,撥開一點點窗簾,生怕打擾到早已陷入夢鄉的其他人。

今天确實有月亮。

很大,很圓。

塗羽:我現在也看到月亮了。

她非常鄭重地選了個角度,拍了張月亮的照片,發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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