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洪天也覺得老天挺不長眼的。世上那麽多的父母,怎麽就讓他攤上了把工作之餘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他身上并且一味高要求的父母。他們按自己的意願把各種以愛為名的壓力加諸在他身上,但凡有一點他做得不好的地方就覺得付出與回報不成正比。

他從不否認為人應該努力,但這一切不應該是在身體健康的前提下嗎?如果他病了,難道不應該以他的身體為重?

還是他想太多了?

可是明明班裏有些同學,生了病,身體不舒服就可以請假,有的父母甚至會特別做了好消化的午餐送到學校來。而他的父母,只要他一出了問題,從來都是指責和嘲諷。

他永遠都是拖後腿的那個。他的父母一個在科研所工作,一個是律師。他們都算是成功人士。用他們的話說,他們在他這麽大的時候一直都在年組名列前茅,也不知怎麽就生了他這麽個不争氣的兒子。

他也想不通,甚至懷疑過他是不是被抱錯了。壓力大的時候甚至想要去做親緣鑒定。可他的長相又頗多與父母相似之處,讓他無法懷疑自己的身世。

可他是如此平庸,平庸到如何努力也趕不上連贏的一半。好像他怎麽努力都是沒有用的。那做什麽還要努力呢?反正他怎麽努力也無法讓父母滿意,那他為什麽還要那麽累?

病房外的交談聲不知幾時徹底消失。洪天拔掉針頭,決定換個活法。

連着躺了幾日又沒有正經吃過飯,下地的時候差點一屁股坐地上,可他還是堅持着爬起來離開住院部。路上護士看到他問他去哪。他說去找父母。可他去的卻是離醫院不遠的小公園。他的手表沒戴,病號服裏也不可能有錢。但他卻比任何時候都要自在。活了十七年,好像頭一次發現曬太陽是件如此幸福的事。他就坐在公園裏的長凳上,看着人來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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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聽說了麽?跟你們一起去競賽的那個洪天,連分班考都沒來。”放學之後王臨時聯系連贏,跟他說道。他想着周末跟連贏約一下,畢竟他去了二班之後倆人聊個天都沒有以前方便。今天考完沒多久出了成績,他也考上了定向班!這就說明以後他們哥倆又能在一個班裏了,怎麽能不讓人高興?

“你聽誰說的啊?”連贏這會兒已經從學校裏出來了,尚雲熙說要帶他去個地方。

“聽艾小傳說的。他不是也和你們一起去競賽的麽,好像聯系過洪天。聽說電話是洪天家裏人接的,說他還在醫院呢。”

“他那個人看起來挺要強的,估計打擊有點大吧。不說他了,你下午幹嘛?”

“這不正想跟你說麽。一會兒你要是沒事咱倆一起去吃燒烤啊?吃完打游戲或者幹嘛都行。我這陣子天天繃着,再不放松一下都要鬧毛病了。”

“一會兒不行,我現在有點事。”連贏按住手表問尚雲熙,“咱們晚上能回來嗎?”

“能。”

“你旁邊有人?”王臨時隐約聽出來連贏這不是在跟他說話。

“嗯。我跟尚雲熙在一起呢。”

“要不明天吧。”尚雲熙這時說,“如果他明天方便,讓他和左瑞他們一起去我家吃飯。”

“明□□嗎?”連贏問王臨時,“他說你明天要是有時間,去他家吃飯。”

王臨時原地驚成了一只木雞:“嘎?!請我?”

連贏笑說:“啊。算了,明天咱倆一起過去吧,你今天是不是得回叔叔阿姨那兒?”

王臨時考上了定向班,按理是要回家一趟的。果然,他說:“對,我媽說一會兒來接我。那這樣吧,你先忙,忙完咱們再聯系。我今天把該幹的事幹完,明天空出來。”

連贏自然不會反對。至于王臨時,大約是還覺得學霸請吃飯這事有點太突然,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有人拍他他才反應過來繼續往前走。

尚雲熙請他吃飯啊,這叫啥?神的迷惑行為……嗎?

連贏挂斷電話,心情飛揚。他一直擔心的問題解決了,還有尚雲熙也會去定向班。這下王臨時也要去,他在意的人又能聚到一起,怎麽能叫他不高興!此刻若有什麽是還壓在他心裏沒能徹底解決的,那也就是尚雲熙說要跟他解釋的事。

聽尚雲熙的意思,本來是想周日再跟他解釋,但周日他們約了一起吃飯,所以決定提前一天。

這時車子緩緩在一家療養院門口停下來。連贏一瞬間想到許多種可能,比如這裏是不是住着尚雲熙的爺爺奶奶或者父母什麽的,反對尚雲熙跟自己喜歡的人談戀愛。尚雲熙舉手投足間有着世家大族的那種貴氣,這家夥別不是什麽名門出身的然後從小有個未婚妻……

打住。

連贏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狗血小說看多了。尚雲熙卻仰頭看向了高層處,随即對他說:“這上面住着我哥哥。”

連贏說:“那我是不是得去買點東西?這樣空手去好像不大好。”

尚雲熙轉頭看着他笑了下:“不用。揭開大秘密前給你做個鋪墊而已。”尚雲熙說完拉着連贏邊往裏走邊解釋:“我哥有漸行性肌肉骨化症,還是特異型的。這病也叫‘珊瑚人病’,是一種會導致肌肉跟軟組織逐漸骨化的顯性遺傳性疾病之一。他是在我快六歲那年發病的。我當時還小,不知道有一天我可能會像他那樣。”

連贏有點蒙,但選擇繼續聆聽。

尚雲熙又說:“大家都很奇怪我為什麽不喜歡說話,不喜歡與人交流,舉止怪異。其實很多原因,但最主要的還是因為,我哥經常告訴我,早晚有一天我也會變得跟他一樣。到時候所有人都會厭惡我,就跟厭惡他一樣。”

尚雲熙說得挺平淡的,連贏卻不自覺地握住了他的手。而這個細小的動作,讓原本聲線平穩的男生話裏陡然夾雜進一絲艱澀感。他看着連贏,突然有些說不下去了。

連贏說:“那就不要去看他了。他對你不好,讓你這麽難受,幹嘛還要去看他?這算什麽破兄弟啊?他不好全世界的人都要陪他不好麽?不去看了,走。”

尚雲熙一把拉住連贏:“我每個月十五號請假就是來這裏。我帶你來也不是非要看他,而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是不想跟你在一起。只是當時不知道我跟他不是同一個父親,覺得未來有太多未知和隐患。我不想連累任何人,特別是你。所以你覺得我膽小也小,自私也行,這就是我的解釋。如果你還滿意的話……”

連贏發現尚雲熙一直在看着他,像是在醞釀什麽一樣,便問了句:“滿意的話怎麽樣?”

尚雲熙說:“能不能做我男朋友?”

連贏一把推開他:“不行!”

尚雲熙有些小心翼翼的:“……二百張多寶魚卡也不行?”

連贏:“二百萬張也不行啊!靠我都……”連贏左右瞅瞅,見人來人往的,不由壓低聲:“我都叫了那麽多聲‘夫君’了,再來當‘男朋友’那不是倒退回去了?你有沒有點兒出息!”

尚雲熙:“……”這個說法還真是無法讓人反駁的愉快!

連贏重新拉住尚雲熙的手:“還學霸呢,就這智商?走了,不去看你那個狗屁哥哥。回家給我做魚吃它不香嗎?!”

尚雲熙這時候已經變得沒什麽主見了,他覺得只要是連贏說的,他都能聽。他被動地被連贏拉着走,結果走到門口連贏又停下來了。他決定還是上去看一看尚雲熙的哥哥。

尚雲熙不知道連贏的想法,卻還是跟護士站打了招呼,帶連贏去了病房外面。這個時間尚思毅睡午覺醒來沒多久,正躺着,見尚雲熙進來,先是一愣,接着臉就拉了下來:“你、你怎麽這、這個時候來?”說完他還陰冷地看了看連贏:“他是誰?”

尚雲熙沒說話,連贏看到尚思毅的身體,壓下震驚,說道:“你好,我是他男朋友。”

尚思毅的眼裏瞬間揉進一絲怨恨,既而嘲笑出聲來,鄙夷地說:“男、男朋友?你敢跟他談、談戀愛?他以後也、也會像我一樣,你敢和他……咳咳咳……”尚思毅話未說完,像是有些嗆到了一樣咳起來,咳得臉色漲紅,越發顯得整個人像個惡鬼。他咳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他給你、給你多少錢?”

連贏聽到尚雲熙說起哥哥的時候也不覺得這哥哥是什麽好人。可沒想到見到他居然張口就是說這些。于是他也不管旁邊是不是有人,特別“乖順”地靠在了尚雲熙頸間,有點茶裏茶氣地說:“給什麽錢啊?能跟他在一起我都已經很開心了。你看他,個子高,身材好,長得那就更不用說了,走在路上誰不想多看兩眼?最難得的是學習成績也拔尖,對我還特別特別溫柔。這我打着燈籠滿世界找也很難找出第二個吧?還什麽給錢,我倒搭都願意。”

尚思毅越聽越激動,越聽越生氣。嫉妒使得他面目全非,恨不得下床撕爛對方的嘴。他嘶嘶抽着氣,惡狠狠看着尚雲熙:“你、你故意來氣、氣我是、不是?滾,你給我咳咳咳……”

尚雲熙說:“我只是來告訴你,我和你只是一個媽生的,但不是一個父親。所以你對我的詛咒,也可以停了,反正也沒什麽用。”說完也不等尚思毅再說什麽,拉着連贏離開病房。

他一秒都不想再看見這個人,哪怕他還是他哥。

以往他不是沒有想過,要不幹脆把夠看護一輩子的錢交給療養院,他再也不來了。可他怕自己會沉湎于安逸中逐漸忘了自己還背負着枷鎖。他近乎自虐地用尚思毅提醒自己,不能放縱。

但現在不一樣了。

一回到車上,尚雲熙就忍不住抱住連贏,異常用力,像要把連贏嵌進自己的骨血裏。連贏被抱得簡直要上不來氣了,卻也沒有推開,而是反抱住尚雲熙:“我爺爺奶奶總說我善良,我看是你太善良了。他這麽惡毒,要是我,他躺病床上我天天來他這走兩圈,氣死他!個缺德玩意兒。”

尚雲熙“呵”一聲笑說:“那時候我看見他都會做惡夢,怎麽可能會天天來看他。”

連贏感覺到脖子上滴下來的熱流燙得他心裏絞着似的難受,便像他小時候他媽媽撫他一樣輕輕撫着尚雲熙的背:“嗯,那就不來看了。以後都不來了。別怕。以後我疼你,你給我做魚。”

尚雲熙:“你就不怕我騙你?萬一我跟他就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呢?”

連贏想了想:“你要是那樣的人,就不會這麽多年總是孤零零一個人了。我只是數學不好而已,又不是不懂邏輯推理。不過你是怎麽知道他跟你不是同一個父親的?是因為想跟我在一起所以又抱着僥幸心理做了一次親緣鑒定?”

尚雲熙說:“不是。這事要謝謝連叔叔。是他來告訴我,我不姓‘尚’。”

連贏呆:“你這個‘連叔叔’,別跟我說是我爸。”

尚雲熙:“就是你爸,我岳父。”

連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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